许如意的话语好像是一盆冰冷的凉水，直接而残忍地熄灭了许江曲和许江景两人之间熊熊燃烧的怒火，屋子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从未出现过。

许江景眼里含着泪，用力地咳嗽着，似乎心中有无数的委屈，卡在身体里面爆发不出来，呼吸也随之艰难。

他直接夹了一大口野蒿，完全不管好不好吃直接塞到嘴里，一直塞到嘴中的东西塞不进去了，才肯罢休，随后发泄情绪般地开始咀嚼。

许江曲则是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目光冰冷的看着许如意。

“我估摸着要是没有算错，你上次回来的是六年前了吧？”

许如意说话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话有余音。

“六年前，小琳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都已经上了大学，还结识了个挺好的小伙子。”

许如意说道，随后抓住许琳的手，轻轻地拍打着，就像是拍打着，因为不安而难以入睡的婴儿，那样慈祥，此刻却又违和。

“上了大学以后也会找工作，然后说不定也会嫁给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到时候指不定又要多久才能回来一次了。”

许如意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时候就总在想，我这一辈子，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到底是因为点什么呢。”

“妈……”

“咱老家其实不在东海这边，江景应该知道，在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比这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山村。”

许如意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越了时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大家还都用粮票交易呢，现在那些东西都没了。”

“我的母亲生了得有七八个孩子吧，现在都已经和我断了联系，当时我就问过她，我说——‘妈妈，咱们这么穷，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还要生我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黄昊能明显感觉出来，许如意道语气当中，带着满满的遗憾和怨念，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但是眼中的光芒却不知道要比之前多了几分。

似乎对于许江景和许江曲说出这些话，能让许如意心中放下些什么。

“得有五十多年前了，我现在还记着我母亲的回答，他当时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你们这七八个孩子呀，只要有一个有出息了，咱们一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只要一个就行，一个就好’。”

“我当时听了这话呀，就感觉挺不公平的，可是想想又觉得有道理，毕竟那是自己父母，又是亲的兄弟姐妹，要是有一个飞黄腾达了，其他的最起码不会暴露在寒风当中饿死，至少这样就蛮不错的。”

“就好像在赌博，赌博呀，在七个孩子当中下注，然后自己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想着赌博的事情。”

“当时我并不能理解，后来那边发了洪水，我和家人走散了，一个人来到东海这边，捡破烂，捡孩子，四处漂泊，竟然慢慢地活成了我母亲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能和她一样，我至少不应该这么自私，应该给我的孩子一个公平的未来。”

许如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到许江景的身上。

“但这终究只是美好的愿景罢了，我并不是那样高尚的一个老太太，当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从这大山里面送出去，让你们都有了出息，最后，这山洞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有点恍惚，我会想，我做了那么多，真的一点都不图吗？”

许如意的话里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似乎是在嘲弄自己过去70年的人生。

那人生波澜壮阔，不知经历了多少沧桑风雨。

“肯定不是的，我慢慢理解了我的母亲，理解了，在一个孩子身上下注，压上自己的未来，即便这并不公平。”

许如意这些话全都是对许江景说的，可能是一口气说话，有些累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朝着外面的雨幕轻轻的吐了口痰。

那口不知是否带有颜色的痰融化在了雨幕当中，随着雨流被冲刷带走。

“但是，江景，我说这些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因为我的事情也很苦恼，这次叫你回来也是想向你道一声歉。”

许如意说着，竟然站起身，朝着许江景鞠了一躬，许江井吓得连忙扶起老太太。

“妈，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是你应得的，我没法给你很好的未来，还只能拖累你，我在这片大山当中活了快一辈子了，最后也死在这片山里，没什么不好的，我并不要求你能够带我们全家出去，我只是希望你还有以后在外面不管混得好不好的小琳。”

许如意说。

“我希望你们能经常回来看看我就行，一年回来一次……两次？两次就行，我今年70岁了，如果能活到80的话，还有十年，还能看你们20次，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还算有些盼头，你们也不必忧虑自己有一个拖累自己的母亲。”

许如意慢慢地说道。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几个许家人全都泣不成声，他们哭着说，许如意还能活很久，他们期盼着，表达着自己对未来美好的愿景。

黄昊端坐在这里，觉得扭曲，觉得虚假，却又好像无比真实的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在现实当中。

有一种独属于现实的荒谬感，这种荒谬感是找不出逻辑的。

黄昊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听着几个人的哭声，兴许应该说点什么，或是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呆呆的端坐在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雨太大了，或许是有几滴雨刚好落在了黄昊的脸上，黄昊忍不住摸了摸，这雨水带了几分温度，不知是被什么点着了。

黄昊也有点想他的母亲了，上辈子将所有的爱给了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林依依，却忘了有一个一直爱着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