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坐在颠簸的马背上。
这匹马跑得很快，很有力道，很兴奋，它应该是太久没有这么驰骋过了。
林云深搂着它那抖动的脖子，随着呼吸他似乎都感觉到马的那种自在，那种舒畅。
但他看不清前面的路，环山而上的山路，一定是一边靠山，一边靠崖。
林云深依着模糊的雪光和天空中散落而下慵懒的星光，勉强能够分辨哪边是山哪边是崖。
他小心翼翼回头看，希望小李赶紧过来帮自己一把。
刚回头，就瞅见一簇火光朝自己奔来，汹涌，猛烈，转瞬间就要到面前。
林云深张了张嘴，到嘴边的呼喊又咽了回去。
策马而来的不是小李，而是那个独孤城的大小姐，她身上的黑色棉裙兜着风在猎猎作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举着火把，冷厉而孤傲。
风驰电掣，英姿飒爽。
她胯下的龙马速度极快，一眨眼便与他并肩向前。
独孤夜宁没有如同林云深所想的那样掠过他，而是保持着与他并驾齐驱。
他看向独孤夜宁，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你要干嘛？”
独孤夜宁没有之前那股子敌意了，冷度也小了几分，话中带笑又有一缕轻松自在：“你不会骑马？”
“第一次骑。”林云深点头说。
“你别抱着马脖子，拿好缰绳身体微微前倾，想叫它停的时候，就往后拉拉绳子。”
林云深将信将疑的松开抱着马脖子的手，拿起缰绳，正准备拉住马儿时，独孤夜宁又嘱咐道：“慢慢拉，别一下子太用力，不然失蹄你得摔惨。”
匆匆的马蹄声中，独孤夜宁的声音显得又急又微弱如风。
林云深犹豫了一下，照她说的做，慢慢拉起缰绳。
辔头带着马首往上微抬，伴随着马嘶，速度渐渐慢下来。
直到马停下，握紧缰绳的手因用力太大，磨出了几道血痕，红一溜白一道。
林云深浑然不觉得疼，松了一口气，自己这马骑得倒是挺新鲜。
“多亏你了。”林云深犹豫了一下，开口倒谢不谢的。
独孤夜宁嗤笑一声，不说话，悠哉悠哉坐在马上，他俩的速度都像在走马观花，慢腾腾沿着山路走。
林云深时不时看一眼身边人，这位独孤家的大小姐不说话时，安静，孤冷，就像大冬天里的冰块。
比起之前，他感觉不到这个女孩那种骄傲下的敌意，或许之前连敌意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没把自己当回事。
走了一会，他觉得再不找两句话说，更闷得慌。
但要说些什么，肚子里又拿不准主意，思来想去过了老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干巴巴的一句：“你，是不是很擅长骑马？”
独孤夜宁瞥了他一眼，极为好看的柳眉轻轻一挑：“你猜？”
“这，这我怎么猜。”
独孤夜宁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猝不及防下把火把扔给林云深。
他刚刚接稳，就感觉自己右肩头传来一股力道，他再回头来不及惊呼，就被夜宁一抓一甩，扔到龙马后面。
“坐稳！”
“啊？”林云深被抓到她的身后，脑海里满是浆糊。
浓稠的黑夜里，林云深举着唯一的光源，他看不到坐在身前的独孤夜宁是什么表情。
但他猜得到肯定满是戏谑。
实际上他猜了个大概，如果他能看到独孤夜宁的脸，大概会明白，少女咬唇而笑，那种为了即将到来的玩乐而兴奋到有些飞霞的脸，是有多么好看。
“驾！”
独孤夜宁一声娇喝划破孤寂森冷的夜空。
龙马抬蹄蓄势，猛地冲出。
极速，飞驰！
一路奔到山下的平原。
寒风刮得他脸微微生疼，但他也被这疯狂的速度给挑逗出了兴奋，微微涨红的脸，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好想在这抬头就能看见远处巨大城池的平原上呼喊，释放心中的压抑。
“好玩吧？”独孤夜宁微微回头对他说道。
“你说啥？”林云深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压根没听见独孤夜宁说了什么。
她加大了嗓门：“我问你，骑马好玩吧？”
“好玩！”
“等以后，你步到归云境，能够飞遁上天时，更好玩！”独孤夜宁乐此不彼的往下说。
不难听出，她对那能翱翔飞天的境界的向往。
林云深抿了抿唇：“好。”
龙马的速度耐力当真是一流，转眼便到了城池之下，离着那巨大的城门尚有几百步的距离时，独孤夜宁速度不减，对着城楼大喊：“给我把门打开！”
城上的守卫往下探了一眼，一簇火光由远及近。
独孤城特有的龙马上是自家大小姐，又见到大小姐策马而来，后面带着个小郎君。
昏暗的火光下，这小郎君还有点俊俏。
“开门啊愣着干嘛？阿姐她待会过来要是得停马，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城门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见守卫们没个动静，连忙招呼道。
“你们赶紧的，我下去接阿姐了。”
独孤荥说完撒腿就往城楼下跑。
独孤城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林云深抬脑袋往里面看，一个青稚的小男孩正站在门内，蹦着跳着朝他们挥手。
“阿姐！”
独孤夜宁扬起马鞭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给我闪开，撞死你我可不管！”
那少年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墙根边上退了两步，等独孤夜宁疾驰而过，林云深看去。
那少年一脸的幽怨，脸蛋气鼓鼓的，像个瓷娃娃。
进了城，林云深才发现这里面居然那么大，到处灯火通明，有很多店面生意兴隆得不像话。
林云深看得有点呆了，他醒在深山老林里，青山城也不过是座人口万余的小城，和这里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随着他们越往城中走，街上的行人越多，速度不由得渐渐慢下来。
最后变成缓步超前，一颠一颠的。
“下马走走？”独孤夜宁不冷不淡的问了一声。
林云深点头，他坐在马背上那么久，寒风吹了一阵，又因独孤夜宁是个女孩，孟先生教他非礼勿动什么的，一直保持着一个既不会掉下马，又不会碰到独孤夜宁的姿势。
此刻他身子早已僵得不像话，下马落地就是一个踉跄，原地抖擞了一下才舒展开。
“屁股疼？”独孤夜宁翻身下马，动作大开大合颇为豪爽。
“还好，就是冻着了，有点僵。”
独孤夜宁浅浅笑出声，不再多说，刚下马不到半刻，但凡有人走过，都对她鞠躬作揖呼声小姐。
对这些人，她从不搭理。
林云深落后半个身位跟着她走，街边有好多的贩夫走卒引车贩浆，各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琳琅满目。
一路走过，从没合拢过嘴。
“乡巴佬进城。”独孤夜宁瞥了他一眼，摇着脑袋肚中无奈。
“可惜小李没跟上来，不然让他带我好好逛逛，这些东西看着就挺好吃的！”
林云深心中懊悔着，早知道不骑马了，小李丢了，他连吃口东西都不行。
“想吃什么就吃呗，我请客！”独孤夜宁嗤笑一声，“没想到堂堂樱府姑爷，兜里没银钱？”
林云深抬了抬眉，看向独孤夜宁：“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了，穿着不同于别人，既不是三氏后人，又不是仆从，那就只能是前些日子入赘樱府的小姑爷了。”
独孤夜宁自信满满的说道。
说着，她不轻不重的推了林云深一把，把人推到一家饭庄门前。
不顾林云深的疑惑，拽着人就往饭庄楼上走，边走边喊：“小二，两壶酒，照着老样式来！今儿加倍！”
能当这种大饭庄堂前小二的，自然是眼睛好使，嘴甜懂事，循声望去时就开口道：“好嘞。”
“大小姐楼上请，还是楼顶您那一间！”
说吧，又朝着柜台喊：“楼顶大小姐那桌，两壶花雕酒，老样式两份，新来了个小郎君！”
独孤夜宁自然听到了小二那似是讨好的唱堂，但显然这马屁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不过她也不想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徒增烦恼。
“哇，这里风景真好！”林云深随着独孤夜宁爬上楼顶，这饭庄有七层楼。
楼顶整整一层就是一间雅间，推门而入，宽敞，大气，点了无数烛火，四面都是窗户，又在中间的桌子边围了一圈锦绣屏风。
有一扇窗户敞开着，风从那时来时往，摇曳着似星光的火芯。
要是夏日定然清凉爽快，冬天开那么大的窗子，冷风一灌进来，坐一会就得浑身发抖。
林云深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街串巷的货郎，喷火耍刀的杂技，还有唱歌跳舞的乐伶。
他以为冬日都是肃杀的，清冷的，从没想过能有这么热闹。
“独孤城是大晋国西南重镇，自然鱼龙一夜宵间舞，火树银花不夜天。”
万家灯火映照在林云深的眼里，他看得入神，魂游天外。
“别看了，咱俩也算是朋友了！来，请你吃顿好的。”
独孤夜宁坐在桌前喊了他。
林云深啊了一声，关上窗户转过身，绕过锦屏走到独孤夜宁的对面坐下。
硕大的一张八仙桌就坐着他俩。
“我看你冷冰冰的，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做朋友？”林云深想了想，有点好奇。
独孤夜宁白了他一眼：“怎么？我不配做樱府姑爷的朋友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好奇而已，为什么会想和我做朋友？”
“我问你，你怕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