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暮云将军的隐私,唐牧敢说,这守门士兵也不敢听,但军营中几处暗道来人门清,这就牵扯到切身利益了。
守门士兵于是回味着唐牧的原话。
因为军营里的第十八根木栅栏是活的,等同于一个翻板门,外边的人进不来,而里边的人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从木栅下方爬出去。
而去军营西边爬水渠有些埋汰,别说出水两腿泥了,全身上下都是泥泞,鲜有人走这条路,但遇到急事例外。
还有营后的暗道,当兵没多久的守门士兵也不清楚大营后面是否有这么一条暗道,却可以看得出眼前这形同乞丐的家伙,这当兵的时候像爬墙头钻狗洞这种事没少干,简直就是耻辱。
来人显然在朔方军当过兵,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地说下去,似乎朔方军营就没什么秘密了!甚至被上官知道封死这些地方,以后弟兄们进进出出偷偷溜号就没那么容易!
于是没收到好处的守门士兵,这很不情愿地带着唐牧去见暮云将军,却因为替全体将士们守住一个秘密而自豪。
骄傲感陡升的同时,这忍辱负重的感觉却油然而生,心里五味杂陈似乎很憋屈,委曲求全只盼着尽快打发走这个浑蛋,而且越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越感到厌恶。
看得出守门士兵没收到好处后,这脸上阴晴不定憋着坏水,但守门士兵还是网开一面放行甚至带路,让手里提着一包土的唐牧,踏入军营也是小心翼翼走路。
生怕洒出来露馅,这提着不是,抱着也不是,连走路都不自然,生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包袱。
遥想当年风光时,进出朔方军营都是前呼后拥策马飞奔一骑绝尘,今日故地重游却是另一番境遇,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当年不识曲中意,为赋新词强说愁,今年已是曲中人,却道天凉好个秋!
自己不是新兵蛋子,更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时作为一个破落户,破落到要受一个守门士兵刁难还要忍气吞声陪笑脸,斗智斗力连说带唱混进来,甚至带着一包土丢人现眼,也知爬得高摔得狠,这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唐牧这样自我安慰着渐行渐远。
营中,这将军大帐在中军,过了前营就是军帐,而前锋营是军队的门面,因此能在前营当兵的人,一个个都身材魁梧生龙活虎。
“呼呼哈嘿!”
操场上龙争虎斗你方唱罢我登场,呐喊声响彻云霄惊鸿一瞥鸟飞绝。
看得出朔方军士气高昂,暮云深带兵有方。
但来此碰运气的唐牧,实在没什么心情,看士兵们训练以及演习军阵队列,一门心思却放在暮云深身上,心中挑选着久别重逢后的开场白。
如果暮云深能念几分旧情最好不过,实在不行抬腿走人,但就怕暮云深也嘲笑自己这个败军之将,还不自尽以谢天下,还有脸登门鼓唇弄舌要这要那。
“来人啊,拉出去砍了!”
唐牧心里想着最坏的结果,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守门士兵来到军帐外。
守门士兵与将军帐外的当值校尉说了几句后,遥指唐牧指指点点一番,目视唐牧时小眼神中依然充满鄙夷。
这种不屑以及被轻视的眼神,唐牧这段时间见得太多,居然有了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抗体,正应金大师那一句“他横任他横,他强任他强,我自一口正气在,咬定青山不放松!”
坚持理想的唐牧不为所动,无外物之烦扰,云淡风轻,目送全副甲胄英气勃勃的当值校尉进帐通报。
而守门士兵瞅一眼唐牧手中包着一包土的礼品袋,在脏兮兮的礼品袋衬托下,落魄的唐牧就像个潦倒的土鳖,守门士兵此时甚至都不愿多看他一眼自降身份。
“往边上站,不要挡在门口。”守门士兵呵斥着唐牧,甚至来到这里后,依然在大将军帐外大呼小叫,想给唐牧一个下马威。
毕竟守门士兵很少能有接近大将军的机会,能让大将军听到自己的声音也算不虚此行。至于唐牧是谁,对守门士兵来说,爱谁谁!
此时,当值校尉出帐,目视唐牧右手紧握刀柄,左手一抬不卑不亢言道:“将军有请”。
直到此时,挡在大帐前的守门士兵,才对唐牧露出极不情愿的虚假笑容,那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画风急转下守门士兵还算比较识相,急忙给唐牧让路弯腰屈膝毕恭毕敬。
“刚才冒犯了,但职责所在。”一退六二五,守门士兵早有盘算。
见守门士兵态度有所转变,唐牧也是历经生死从此看淡,毕竟没落水前也曾做过大将军有容人之量,俗话说将军肚里能撑船,安慰守门士兵几句聊表谢意:“这次来有些寒酸,下次有惊喜。”
为渲染气氛,唐牧甚至对一头雾水的守门士兵眨眨眼,让惊喜更加神秘。
口是心非的守门士兵,早就看到唐牧手中那个脏兮兮沉甸甸的包裹,见唐牧送给暮云将军的东西都是这种土香土色的玩意,因此对于唐牧所说的惊喜,实在没什么惊喜。却对唐牧这个名字很上心,像是在哪听过。
守门士兵甚至在回去的路上念念叨叨如魂不守舍,百步开外如梦方醒一拍脑门终于想起唐牧是谁来,这一巴掌清脆响亮,绝对配得上唐牧当年的名气。
“原来是这个浑蛋,他怎么还没屎!”
大骂一声后守门士兵顿感神清气爽,仿佛看破世事般自言自语:“大将军不过如此,彼可取而代之!”当再次抬头看白云时,小眼神如同在看神马于空中飘来飘去,荣华于我如浮云。
这边,挑帘进帐的唐牧有些紧张不安,毕竟多年不见物是人非,况且昨日黄花早就没脸了!
甚至被刀笔吏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永世不得翻身,想想就后怕。但暮云将军依旧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何止是天壤之别。
“去年今日此门中,今年,唉,不提也罢!”
唐牧暗忖一句,心怀忐忑慢慢悠悠向内走去,只见大帐内一名一身戎装英气勃勃的青年将军正伏案疾书,可见公务繁忙。
暮云深虽没抬头,但眼角余光一扫,见唐牧畏畏缩缩早失去当年的傲气,似乎连傲骨都缩起来了,终于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这嘴角一抽,微微一笑,却是放下手中笔,一阵风上前,就是一个久违了地拥抱,伴随着轻声问候发于心而带有颤音:“兄弟,好久不见,我原以为你战死了......”
四目相对,离太近也看不清对方,更是无言以对,因为一开口这哈气就扑在对方脸上,甚至有唾沫星子,于是双双一抹嘴拉开距离。
“快坐”暮云深揉了揉眼睛仿佛十分疲惫,或见到死里逃生的故人有些激动,激动但不耽误礼数。
“上茶”随后一名校尉端来两杯清茶,茶香四溢,闻一闻就知道是贡茶“娥眉”,这玩意属于非卖品,是皇帝赐给臣子的,以示恩宠。
唐牧当年常喝,甚至赏给军中将士,但现在有钱也没地买去!
二人落座都是好一阵子的长吁短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人又仿佛隔世相见而感慨万千,对于这样的见面场景,让唐牧深感意外。
意外之余,至少大将军暮云深不是横眉竖眼看着一个过街老鼠,连御赐的娥眉都端上来了,接待规格很高。
这暮云深比京城那帮见风使舵的同僚强多了,不愧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遥想当年,唐牧以出其不意长途奔袭闪电作战闻名遐迩,而暮云深却是老成持重善于治军不打无把握之仗而著称。
一攻一守相得益彰,二人是本朝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
唐牧独领一军在外征战开疆扩土,而暮云深则坚守着大夏国的北疆重镇朔方城。暮云深和唐牧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此时看来各有千秋。
唐牧善于把握机会,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但机遇和风险并存。
而暮云深却觉得唐牧的战法有投机取巧的嫌疑。总打有如神助的神仙仗,出名早,成名快,缺沉稳,一着不慎,全军覆没。
“你太轻敌,也太自负,但你还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将军。”
暮云深一针见血直指唐牧的痛处,唐牧点点头虚心接受,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打算从头再来的唐牧很谦卑,而暮云深的批评还算中肯,要是换做旁人,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更加刺激的话来!
见唐牧还能听得进劝,暮云深也是竹筒倒豆子不吐不快,像是复盘过让唐牧折戟沉沙的“升龙原之战”般娓娓道来。
“据险而守,以寡敌众,但孤军深入以一万对十万之众,这样的仗,放眼天下也就你这个疯子敢打!”
呷一口茶,口中清香隽永回味悠长,在杯中盛开的茶叶如淡扫娥眉,在碧波荡漾中又如一轮弯月,娥眉原名“月儿弯”。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泡杯茶也有寓意,暮云深想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