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赵婷婷在赵德贵抵达的前几个小时离世，病危时医院方联系到了梁芬芳，双方协作，在赵婷婷意识还清晰时，通了视频，赵婷婷眼含泪微笑着向母亲告了别，视频那头梁芬芳一度昏死了过去，医院方在梁芬芳昏死前挂断了视频，在医生同事的帮助下，赵婷婷在最后时刻录了与父母的告别视频。赵德贵的手机在前一天就因为没电关了机，错过了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后来赵德贵每每提到此事，都眼含热泪，内心痛苦自责万分。从那之后，他养成了为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充满电的习惯。

赵婷婷的遗体被安排就近火化，为了防止交叉感染，遗体不再进行告别仪式。

医院还是安排了赵德贵见赵婷婷。

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赵德贵看到了赵婷婷的遗体。

“没有你让我可怎么活。”

众人看到赵德贵挺拔的身形逐渐缩小，他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攀附在玻璃上，望着婷婷，如一尊石化的雕像，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他黝黑的脸庞滑落，却又悄无声息。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赵德贵一夜白头，看起来像苍老了十岁。医院和政府部门安排赵德贵住进了隔离酒店。

婷婷的遗物大多被烧毁了，一部分经过长时间的消毒后送到了赵德贵手里。

两部未开封的盒子装着智能手机，一个包装上用黑色粗线笔画着一个光头长胡子叼着烟的爸爸，另一个画着短发带着笑的妈妈。

“这调皮孩子，浪费钱，还买了两个…”赵德贵看着两部智能手机放声的笑了出来，彷佛看到了婷婷画画时的搞怪的神情，笑着笑着赵德贵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年前婷婷打电话说等过年回来教他们用智能手机的事情，眼泪从眼中滴落到手机包装上，赵德贵见状，伸手抹掉了眼泪，小心的用衣角擦拭掉在包装盒上的泪水，生怕弄脏了包装盒上的画。

世上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赵德贵生活的光亮随着赵婷婷的死一同黯淡了下去，人要是没了希望，也就没了一切，赵德贵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他的一副躯壳。

赵德贵自记事起就没流过眼泪，生活里的磨砺也从没教他低过头，可现在他只觉得他的天塌了，心痛的像刀子在绞，他放任着自己，像是要把这一生的苦难都流干似的。

赵德贵留在货车上行李被送了过来，他拿出手机充好电后给梁芬芳打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沙哑微弱的声音，赵德贵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妻子羸弱，他还不能倒下。他耐心的听着梁芬芳讲述着，不时地回应她一句，两人都没有提女儿的离世，她向他讲着村里谁家的娃娃又打架了，把衣服都扯坏了，家里的猪在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么挑食，地里的活她今天干了多少，他向她讲述着大都市的壮观与繁华，说等他回家了疫病结束后就接她来看……

赵德贵的老年手机开机了，却再也没有消停过，电话铃声跟放爆竹似响个不停，过年时都没联络到那么多的亲戚朋友。有的打来电话报了姓名都记不起，一番搜索才知道是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

赵德贵接了电话。

“婷婷上电视了，登上大新闻了，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婷婷，都说她是英雄，还有大记者去你们家采访哩，我早就说过这孩子了不得，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哩……”

“这叫因公殉职，上面肯定要赔钱，只要你们不松口，就能狠狠敲上一笔，你知道那有多少？呵呵，那是你几辈子种地都赚不来的钱呦……”

“叔你可别傻，我妹子死的冤枉啊，那么多医生怎么就她感染上还死了，我在外面打拼了那么多年，我门清着哩。你真得谢谢我给你打了这通电话，要不然你要损失多少钱哩，你听我讲……”

“听说婷婷安排火化了，这火化的办丧可跟寻常的不一样，马虎不得，这样吧，等你回来，丧事交给我办……”

“……”

隔离结束返乡前一夜，赵德贵和梁芬芳通了电话。

“孩子妈，你见到没有，他们都说咱婷婷是英雄，是最伟大的医生，他们领导给我打电话，把咱们婷婷夸的，说是她是巾帼英雄，是他们的榜样。”

“孩子妈，国家要给我们一大笔钱，咱们婷婷表现那么好，咱们做父母的不能给婷婷丢了面子，不能让别人对咱婷婷的印象不好了。”

赵德贵拒绝了政府和医院的抚恤金。他只在他们的帮助下取出了赵婷婷的工作后的薪水和奖金，赵德贵本想靠自己回去，可市里的公共交通工具都停了，赵德贵只得坐上了为他提供的返乡专车。

赵德贵被安排穿上了一身新衣新裤，提着一个同样崭新的皮箱，坐进了一辆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的车里。车上还坐着其他人，赵德贵右臂抱着一只漆黑精致的小盒子，左手攥着同样不大的箱子，拘谨的坐在后座，箱里装着消毒后可携带的赵婷婷的遗物。从前和以后，这是赵德贵这辈子坐过最豪华的车了。车里飘着一股人工合成香精的味道，赵德贵闻不惯这种味道，被熏得只想打喷嚏，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赵德贵来时饥一顿饱一顿，最好的吃食也不过是桶泡面，回程的路上，停车就被人带进了服务区最好的餐厅，顿顿丰盛，可赵德贵面对一桌的美食，却提不起半点胃口，同行的人也只好随他。

车逐渐驶入家乡，赵德贵依然心情沉重。还未近家，赵德贵接到通知，要隔离半个月才能回村。

赵德贵又被带到了隔离酒店，小镇上人口不多，大小的旅馆加起来也没有几间房子，正经的旅店早被安排给一些返乡需要隔离的干部老板，赵德贵被分配的说是隔离酒店，不过是镇上被临时搭起的一片铁皮板房，用来接纳外出务工返乡的民工，疫病突然，又是凛冬，物资紧缺，赵德贵只领到了一条薄薄的褥子，第一顿饭只分到了一个冷硬的馒头。

多亏送赵德贵来的司机见到当地防疫隔离条件不好，在电话里跟上级提起，赵德贵在临时板房里只住了半天，就被换到了小镇最好的旅馆里，余下的半月虽然赵德贵心情郁结，没有胃口，为他提供的饭食却顿顿丰盛，餐餐不重样。

又是十几天过去了，赵德贵隔离结束，他从旅馆出来，正好碰上同村的喜子开着拖拉机来镇上包工，赵德贵等到了傍晚，喜子收了工，赵德贵坐上了开回村的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