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户人家里。
一个少年正坐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入神的读者。
李诚敬皱眉,然后轻咳一声。
这声咳嗽,立刻惊醒了沉醉书中的少年,他扭头看向李诚敬,开心地叫道:“啊,你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你等等,我去叫族长!”
说着,不给李诚敬说话的机会,就已经跑远了。
李诚敬试着坐起,发现问题不大,只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木煞与土煞之气消耗严重,短时间内,很难在以此两种煞气作为斗法的主要力量了。
至于伤势,还有一些,但李诚敬吸收了五百多个黑风寨土匪的二五精气,只要不当场死亡,这种伤要不了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听那孩童脱口而出的话,看来我这昏睡的时间并不久!”
“是的,主人,你昏睡了十个时辰了!”六月听见李诚敬的自言自语,从三煞鬼傀之中发声。
接着,六月将李诚敬昏迷之后的事情告诉了李诚敬。
“我发现那些人只是凡人,而且是要救主人,便没有现身阻止。”
李诚敬笑道:“定然如此,有你在,你又怎么能够允许别人害我呢!”
这话说的六月娇羞不已。
六月是护道神鬼,断然不会允许别人害他。
当时六月因为全力施展生死关劫术,法力亏空严重,虽然很难抵挡玄修的攻击,但是对付几个凡人那是卓卓有余的。
所以,六月既然没有阻止对方靠近,那么就只能是因为对方是想要救自己,而不是害自己。
很快,房间外就传来了乱糟糟的脚步声,一个长须及胸的伟岸夫子带着俱是一身朱子深衣的男女走了进来。
看到李诚敬竟然已经下了床,这夫子上前问道:“先生伤势未愈,切不可着急下床,还需静养!”
李诚敬笑着还礼,说道:“多谢恩公相救,在下粗通岐黄之术,刚刚已经服下自治丹药,身体虽然有疾,但也无碍行动。”
“还不知道恩公姓名,在下云游道人李诚敬。”
夫子笑道:“老夫葛阳高氏族长高子契,此地乃是我高家祖地。另外救你之人,乃是我族中侄女高莛楹母女,这老夫可不敢贪功。”
说着,高子契为李诚敬指引向门前站着的两位女子。
一个高冠博带,女生男貌,气质出尘,英气逼人。年纪约三十岁往上。
另外一位,仅仅站在她旁边,年纪约十五六岁,俏丽可爱,双眼如有玲珑。
“这位就是我那族中侄女,高莛楹,她身边的就是她的女儿,高县解。”
李诚敬赶忙起身作揖答谢。
两位女子落落大方回礼。
高子契又是热情的与李诚敬闲聊几句,然后对着高莛楹母女说道:“既然是你们母女救下了李先生,想来李先生也有些话要与你们聊,你们两个就留下随先生说说话吧。不过别忘记时辰。”
高莛楹点了点头,说道:“大伯放心,莛楹省得。”
见此,高子契也不再多言,带着其他族人慢慢离去。
李诚敬十分诧异,虽然之前自己说明自己道人身份,但对方竟然完全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竟然让两位女眷留下,难道不怕惹出流言蜚语?
高莛楹不仅长得像个男儿,气魄,行走,起坐皆似男儿。
她好像看出了李诚敬的想法,笑着说道:“道长不用好奇,我高氏乃是道家门人,并不讲究儒家的那些凡俗礼仪。”
闻言,李诚敬眼前一亮,没有想到在这个道家没落的时代,竟然还能见到道家传人。
不过虽然高莛楹如此说,但李诚敬却不能也不在意,到底是人家救了自己,岂能如此没心没肺。
于是请求两人带自己去村子中转一转,这样说话时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用担心有什么流言蜚语。
但高县解皱眉问道:“先生,我昨日看你伤的极重,口中鲜血都将胸口染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事?您还是多休息两天吧。”
李诚敬笑着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说道:“无妨,山上的丹法玄妙,不是凡间所能比的,况且我也有修行在身,这种伤势无碍。”
“先生是山上的仙人?”高县解两眼放光地看着李诚敬。
对此,李诚敬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既然李诚敬都如此说了,高莛楹也就不再勉强李诚敬留下,带着一身朱子深衣的李诚敬出了房间,在这小村子中随意的逛着。
村子的房屋建造古朴,多是木屋或者竹舍,错落分布,初看凌乱,细看又似乎暗合道家八卦之象。
没有想到,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竟然又如此幽静的村落。
三人一阵沉默,倒是高县解帅先打破沉默,问道:“道长,您当真会那些神奇法术?能否真的腾云驾雾,捉星拿月,逆反幽冥,生白骨,肉死人……”
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高县解一连串的问题问出。
“县解!”高莛楹皱眉呵斥,高县解可爱的吐了吐舌头,像是犯了错,低头不语。
李诚敬看的哑然失笑,说道:“法术现在我是不会的,只是会画几张符箓,算不得神仙。至于你说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做到,但至少现在我是做不到的。”
“啊!”高县解闻言,有些失落。
“如果先生能够起死回生,那县解就能够再见到父亲了……”高县解落寞自语,声音很小,高莛楹显然没有听清,但李诚敬却听的一清二楚。
可却也只能装聋作哑,起死回生,别说他李诚敬,就连天上的神仙恐怕都做不到。
人之生死,天道自然,便是山上真正的大神通者,也不过只是做到了长生,而做不到永生。
“道长竟然是传说中的修行之人,真是失敬!”高莛楹岔开话题。
李诚敬笑道:“因缘际会罢了。修行只是命数,道家的真理才是我所追求的。”
“先生在求道?为何?”高莛楹随意问道。
李诚敬沉默少许,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不解。”
“不解?先生有什么不解的?”少女的心情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立刻就忘记了之前的伤心事,笑着追问道。
李诚敬看着各自忙碌的高家族人,说道:“不解人为何生儿不平等,为何要有三六九等。”
“先生何意?”
“世间生灵万万,皆乃天徒,为何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帝王者,掌天下权柄,一言可落万人头,然咫尺之间,帝王之力,不过三拳两脚,可敌者万万人。为何人人皆要听之。圣人以道德礼仪为准绳,以血脉天赐为结节,立令规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又是以什么道理证明他是正确的?我不明白,所以想要求道,或许道能够给我答案。”
高县解听得懵懵懂懂,高莛楹却是若有所思,叹了口气说道:“道无对错,道无高低,道无贵贱,先生倒是选择了对的路。大道之下,众生平等,既为平等,号令者,盗天之贼也!”
李诚敬眼前一亮,掌声如鼓,啧啧赞叹。
“先生妙理,让李某豁然开朗!”说着,对着高莛楹就是一拜。
李诚敬真心叹服,虽然高莛楹的话并没有给他答案,却也让他看清了方向。
更何况,这种动摇人道根基,大逆不道的话,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女子是如何敢说的出口的。
“高氏莛楹真乃大丈夫!”
“呸呸呸,我娘亲是女子,要是大丈夫,我岂不是要改口叫爹了!”听到李诚敬的夸赞,高县解当即就不乐意了。
高莛楹更是连连敲着高县解的脑门,疼的丫头连叫我错了。
如此美好风景,让李诚敬内心无比平静。
多美好的景色啊,若是人间各处皆如此,那该是何等的美好。
在一处房间中,高子契与几名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子,看着村路上,有说有笑的三人,其中一人皱眉问道:“族长,我族中祭祀祖先,你为何要让一个外人在此逗留,看他样子,已然无碍,还是将他尽早请离吧!”
高子契闻言,只是慢慢摇头,说道:“子集,你当真觉得此次祭祖就一定都是好事?我在来之前,就曾经多次卜卦,皆是大凶之召,但好在凶中有吉。开始我本以为,是祭祖有风险,但依旧能够让我高氏男丁再次兴旺。但直到昨日见到此人,福至心灵,方之此人便是我那卦中吉数?”
听到高子契之言,所有人都眼前一亮,问道:“族长,你可是卜测出此人根脚?”
高子契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不是卜测出此人,而是根本卜不出他一点卦象,好像此人不在三界中,跳出了五行外。要知道,便是那山上之人,以我高家卜爻之术,也并非一点都算不出来。”
“您的意思是说,他就是变数!”
高子契点了点头,苦笑说道:“是变数,若非我高氏这几代,几乎没有几个男丁,几近绝后,我又怎么会与虎谋皮,行此事。高莛楹母女既然有恩于此人,但愿他能够让我们逢凶化吉吧!”
房间中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怀疑高子契的卜卦之术,这是高家密不外传的绝学,除了高家宗祠族老,甚至连大多数族人都不知道,他们高家还有此等绝学。
“咦,那是汤班主?怎么今日脸色如此苍白?”
这时,房间中有人看到一个脸色苍白,身份俊美的男子,摇曳身姿向着李诚敬与高莛楹走去。
高子契眉头一皱,对其他人说道:“你们莫要出去,我去看看。”
而村路之上,李诚敬就看到款款走来的汤班主,一路行来,高家族人皆对其礼数有加。
“那是何人?”
不等高莛楹回答,那人就已经到了李诚敬三人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三人。
“哎呀,汤班主,你这脸色,可是生病了?”
高子契走出发房间,在院子里就已经高声招呼。
然后才来到李诚敬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葛阳的戏曲大家,汤和汤班主,最为擅长祭祀礼仪舞蹈,也是戏曲大家。”
“汤班主,这位是偶然路过村子的一位先生,受我所邀,在此观礼!”
汤和面色苍白,但红唇如火,清眸皓齿,妖艳俊美的近乎诡异。
他看向李诚敬,疑惑地打量着李诚敬,问道:“道人?”
李诚敬点了点头。
只见汤和眉头皱起,突然说道:“合吾,并肩子,念短吧。一马平招子不昏,结了梁子。我认栽,但都是吃搁唸的,并肩子甩个蔓,递门坎后划下道吧!(合吾,道上的朋友,先别说话,这次是我姓汤的眼睛不亮,与你结了仇。我认栽,但都是混江湖的,朋友甩个万字,报个师门,划下道怎么解决吧!)”
李诚敬眉头一皱,立刻就感觉到了这汤和对自己浓重的敌意。
而高莛楹母女则一脸懵懂地看着汤和,听不懂对方再说什么。
但跟着宗震到处骗人的李诚敬,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能大概分辨出,对方在说凡人江湖上流行的江湖春典,也就是黑话。
可李诚敬也不会啊,宗震虽然骗财害命,但好歹也是山上的散修,哪里回去学习凡人的春典。
李诚敬说道:“抱歉,在下并不是江湖人士,听不懂你的春典,汤班主不如有话直说比较好!”
汤和一愣,转而眼中怒火一闪即逝,什么听不懂,听不懂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说的是春典,分明就是在装傻充愣,不想和自己和解,这是要和自己鱼死网破啊。
想到这里,汤和冷哼一声,强行按捺心中杀意,对着高莛楹母女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跟我去练习祭祀舞蹈!”
说完转身就走。
而李诚敬在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时,就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昨夜与自己斗法,最后两败俱伤的那个人。
“这人手段绝对不低,那么重的伤,今日就可以活蹦乱跳,好似没有事一般。果然山上的玄修都不可小觑。”
李诚敬到现在都没有搞懂,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但既然已经是敌人,李诚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看向一旁,脸上满是尴尬的高子契问道:“高先生之前说祭祖?”
高子契笑道:“是的,我高家这些年,子侄男丁稀少,所以特地在今年祭祖,请祖上先人保佑,让我高氏能够多谢男丁。”
听到高子契这么说,李诚敬才发觉,自己一路走来,果然高氏族人的男女比例极为失衡,男子的数量只占据了不到两三成的数量,看来高家阴盛阳衰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