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牛拉着杨乙去找杨大意,三人一起商议贤仁里的保护办法。
李丹在外奔命,总不能还让他惦记着家里。
杨大意决定从流民当中选可靠之人,以李府家丁名义由自己带着训练。
杨乙建议在小院天井里再垒一道拐墙,隔成车马棚和半间房的前院让家丁轮值护卫。杨大意则每日换班时领人过去巡视一下。
李丹考虑蒋斌接受自己的建议会退出这场局,杨大意暂时不会有危险便同意了。
又去张铙那儿请他帮忙看顾,并与和尚们交涉后协助杨大意带领的家丁安排搬家事宜。
张铙是个活络的人,自然痛快答应下来,还说自己也会十天、半月登门请安。
李丹知道张胖子虽不善却是个守信诺的人,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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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文来报首车已造好,李丹跑去一看除了赶工留下些斧凿痕迹,其它还不错。
朱庆从流民中找四人任车夫,来练习新车的驾驭,买了两匹骡子挂上车试用,大家都说这车好学、易上手。
车厢里放上五、六条庙里闲置的大石板,总重超千斤,两头骡子跑得很轻松,转弯、后退比两轮车还容易。
李丹试乘一番,决定在铁片间加牛皮,尝试减少刹车片的摩擦噪声。
陈钢估摸平均三天造一辆,若增加工匠兴许还能更快。
李丹把报名的流民找来让他选,争取出发前有四辆新车。
校场西北角李彪建的车马棚里面已经有六头骡子和两头驴(用来牵引原先的两轮车),朱庆每天又照料牲口还得管库房,可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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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链枷教大伙儿遇到埋伏如何对应,遇到小股打劫怎样自保,他的授课最受欢迎。
同时他还教李彪和毛仔弟如何哨探,教宋小牛镇抚官责任等。
这个以伍为单位的阵法,是李丹和他商讨出来的,参考了前世戚继光的三才阵。
两名刀盾手在左右,保护中间的链枷手,后面是两名长矛手专刺被链枷扰乱的敌人。
两伍长执刀盾,掩护什长在后进行远程支援,若队友伤亡,他们三个可以立即补位。
这个阵向任何方向都可灵活转向,长短结合简单易行,李丹管它叫五朵金花阵。什长左右各有一朵“金花”。
杨大意教授长矛和链枷,麻九教授刀盾和弓箭。
麻九找到李丹:“我还是随你去吧,刀盾本事只教几日哪里够?我在路上能指导大伙儿多练练。”
“可你的腿……?再说姨娘那儿也得留人呵。”李丹为难地说。
“不打紧,叫我屋里的先过去帮衬,她农户出身能驾车。只是……姑娘也要跟家里吃饭,多了张嘴。”麻九有点不好意思。
“小妹(麻九女儿三金,四邻皆知的胖姑娘)能吃多少?这不打紧!你要去,得让我给你安排牲口。”李丹坚持。
结果李丹真给麻九买了头骡子。“我不白买,”李丹安慰他:“等回来可以去庄子里耕地用,套车也方便。”
韩安悄悄建议派人提前到万年设个点,这样像粮食、草料、牲畜可以到那边现地采买。这样运到信州比从余干出发省了一半路程。
万年是军镇,这方面生意比较发达。价格虽和余干相差不大,损耗却低了。而且队伍出发时不必携带太多物资,到万年补给就好。
关键朱庆听说,万年牲畜的价格比这边低,那边采购更合适。
“老师手里有没有信得过,且了解牲口的人可以派去万年呢?”李丹意识到这个建议的价值。
“孙逊怎样?”韩安问。
“小师兄?可以呀!”李丹知道孙逊识字又会算账,心里感激他把最得用的人给自己。
于是立即叫来小牛,叫他挑两个武艺好、脑筋灵活的,领了武器交给韩安。
韩安将孙逊找来,低声对几人交代,然后将两张会票交给孙逊收好。
这三人稍事准备,到后面拉辆驴车出东门先行去了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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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若干日头,周都头忍不住又来了,催问:“你怎还不走,不怕失期?”
“等新马车。”李丹笑着朝车棚一指:“还差一辆明日交付,我后天出发,大后天一准到了。”
“胡说!”
“真的。”李丹给他算账,大部分人坐马车,剩下几个骑骡马或驴子,慢悠悠一天半赶八十里没问题。
“这怎可能?”周都头大吃一惊:“马车能坐七、八人便顶天了!你说了半日原来只有四辆车?”
李丹带他到新式马车旁,拍拍车厢:“我这车经过改造,轻松坐十五人,你信不信?”
说完招手叫来十几个人上车,结果车厢里很松快地坐了十四个(包括周都头自己),前边车夫身边再坐一个可不是十五人?
两头北地骡子拉着在校场上跑了两圈,一点不费力。
周都头吃惊地抓抓后脑勺:“这车古怪,一辆顶三、四辆,不可思议!”
“这是参照泰西式样改的。”李丹笑笑:“这回你该信我一天能赶到万年了吧?”
五辆四轮大车、三辆双轮小车(车轮经过铁箍加固改装),四匹马、八头骡子还有六头驴,全队实现畜力化,阵容豪华。
老周临走嘱咐李丹离开城门远些再让大家上车,他怕这样在城里走太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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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一天全体休沐(放假),四辆双轮车都派出去,从老纪那里拉回来制作完成的帐篷、衣服,从客栈拉回来苏四娘她们做好的被服和背囊。
李丹包下个混堂,让所有人轮流去洗澡、修面。
即将出发的人们领到里外新衣和装备,人人精神焕发,互相看着挺来劲,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李丹瞧着很满意,站在练习越障碍的木桥上叉腰看了一圈,笑着问:“衣服、鞋袜都是新的了吧?高兴不?”
“高兴!”众人扯嗓子吼道。
“既然咱们高高兴兴出去,就都要高高兴兴回来。”李丹把手一挥说。下边的人多数比他年长,却觉得李三郎此时好威武,竟有个大将军的模样。
“咱们先前说过队伍出去行的是军法,想必这十几日都记熟了。”
李丹继续说:“我再提醒大家三条:一,咱一起的都是乡亲,包括南城来的人。自己人不要和自己人做对头,出门在外任何恩怨都放下!
二,仔细看顾周围咱们自己的兄弟,他们是你最可信赖的伙伴。
三,不离队、不走远、不骚扰路过的村舍,待人要和气,买东西付钱。
总归一句:在外面要安全、不结仇家。就这三桩,大伙儿记得不?”
“记得啦!”大家又吼。
李丹宣布了明早起身的时辰,各什长、伍长散队回去,有家室的登记后特地回家给媳妇、邻居瞧。
酉时归队集中,在寮(宿舍)里熄灯前再考问以上三条,定教众人记住。
这时全队齐装满员,只余杨武师带二十余流民里选出来的人留守,以备轮换或押运补给。
什长是四十岁的裱糊匠刘恩。他当年被人欺负奋起反抗,结果误伤了对方,幸而李丹出面替他交了罚金并保释出来;
两个伍长一个是乞丐里选出来的苏偏头(打仗时被削掉半边头发而得名,可见此人凶恶),他原是备倭军军人,妻儿死后便流落在余干;
另一个韩四是浙江那边逃来的矿工,因得罪矿主全家被赶出成为流民,李丹招人时看他壮大有力便任命为伍长。
这次贤仁里的院子修葺就是刘恩带两个人做的,活儿好还利索。李丹干脆和他商量,麻九离开后刘恩接替他住在门房,也是个警卫的意思。
刘恩打官司时媳妇跑了是单身,有地方住、府上管吃喝他自然感恩戴德,立即同意下来。
有他住在家里,安排家丁巡视、警戒也都方便。
和白马寺和尚交涉买地的事情交给张铙办理,按他的意思不仅要买田土,还想买些山林和草坡。
他觉得反正那寺里有的是地,劝穷困潦倒的和尚们拿来变现应该不难。
这胖子好像后世小贷公司的经理般爱琢磨人家资产。李丹放心因为铜算子手辣得很,绝对不会叫自己吃亏!
钟鼓楼上第一声钟响是在黎明,所谓暮鼓晨钟,钟楼鸣钟六下即为卯时二刻,乃各门开启的时间。
李丹定下开门即出发,所以大早便要起床。
寅时初李丹便被小牛推醒,出门一看水池周围已全是洗漱的队员。
全穿了簇新的青布衣裤,打着裹腿,系了护臂,头上是青布襥头,腰系巾带。
一眼望去,满院都是白底青字的补子。
早起洗脸、洗手、刷牙,这也是规矩。
将柳枝的一端用牙反复咬,待成刷子状后蘸水点上牙粉调成膏状使用,刷完了呲着牙彼此看看,颇具优越感。
李丹在家用固齿散,不过那玩意儿要用旱莲草、细辛、皂角、茯苓、白芷、莽草、龟甲、防风等药材,既有研磨、调制的麻烦,而且成本太高。
他干脆自创,用竹盐、碳粉、薄荷粉和着米粉做成“牙粉”在营地里推广使用,效果不比那死贵的东西差!
早餐每人一大碗粥,俩鸡蛋两个炊饼就着腌菜吃,各自脸上都焕发出光彩。
对多数人来说,今天是头回出远门还是去外府,这可值得给儿孙讲几十年哩!
精神抖擞地回屋把行李拿出来,被子按李丹教的用带子结实地扎成井字,上面别草鞋、厚底布鞋各一双。
前边留两个提手,双臂伸进去正好背在背上。
其余装备有:蓑衣、斗笠、额外备用的裹腿和两条蓝布腰带,斜背的褐色油布挎包和水葫芦。
几个车夫忙着套车、检查轮、轴,那神气似乎他们是大管事般,连声呵斥想碰车子的其他队员。
小乙招呼他那什人跟着朱庆去库房搬东西。
绳索、绳网、扁担、藤筐,然后是锹、铲、镢、斧这类的工具,都堆放到两辆已经套好驴子的板车上,用油布盖好。
各什开始将自己的帐篷、锅、柴、砍刀等往自己马车上放。
原来各车早已编号,厢板上用墨写了阿拉伯数字并教对应的什记住,上下车都以自己车辆为中心行动。
这些编号里唯独没有2号,杨小乙正着急,见陈三文带着个伙计赶着辆簇新的马车进了院子,大喜,立即招呼部下开始装车。
原来这辆其实是造成的首车,因为工艺上的改进又回去拆解重构了下,不过总算没误了出发。
李丹走过去用笔写上了2字,抬头拱手道:“我还怕你们赶不及完工,没想到真送来了。陈家父子一诺千金呵!不过三郎你这身打扮是……?”
陈三文看看自己一身的短褐,笑道:“我和父亲说过了,来给你送车,顺便一道走。万一路上车有毛病,还有个懂的人帮你修。”
“那敢情好,就是要劳动你。那边可是战场,老先生难道放心?”
“你们这一群人呢,有什么不放心?车我自己带来一辆,木料、金料和工具都在上面,还带了大工和两个小工。就是事前不曾打招呼,怕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丹当然乐意,手拍着只来得及刷了一遍桐油的厢板,连声叫小牛,叫他带三文的人去库房找朱庆领装备。
陈三文临走指指车厢,告诉他订做的十四面木盾在车上。
李彪听了不解,在旁问:“三叔,长矛昨日大多交接给周都头带走了,可盾牌和刀还是留给咱们的,为什么还要陈家做这些木盾?”
“县里拨的圆盾护身可以,要对上弓箭只能保自己,护不住其他人。”
李彪上车一看那些木盾恍然。
这盾宽有两尺半表面覆革铆钉固定,,高有五尺余。留有观察槽和打开后立在地面的支脚,可护住侧身两人。
像他的个子稍稍低头便可躲在后面,只是重了些,须由力大的人使用。
李丹叫他通知各什长来领一面,背面也有编号由弓手保管。
这时刘愿升挤过来告诉他干粮、豆料、麸皮已备好,都放到店门外准备装车了。
李丹便叫顾大的三队和刘宏升的五队先一步去接收,然后到东门内街口汇合。
整队完毕,李丹与杨大意、朱庆、刘恩拱手作别,上马走在最前。各什按编号次序步行跟随,出发往东门去。
到钟鼓楼路口,李丹看见辆驴车,麻九的婆姨拉着驴儿的辔头站在那里,便知道是姨娘在里面。
让其他人先走,李丹扶了扶腰刀叫上麻九舅甥二人跑过去,才看清巷弄里全是人,不知有多少家都来送行的,心里一惊。
他安排开门就走便是怕惊动人来送行,不想还来了这么多。
赶紧走到驴车前,先跪下磕个头,说:“姨娘,惊动你了,恁大早地来送,是孩儿不孝。”
帘儿一挑,针儿露脸先递个眼色,李丹忙爬起来到轿厢边。
就听小钱氏声音说:“哥儿行路要小心,万事以保全为重!”
李丹忙应了,小声回答道:“姨娘宽心,孩儿身上有责任,自不敢掉以轻心!这次去辅助官军进剿,想必旬月就能回家。”
“你也不用安慰我,这打仗的事谁知道?”小钱氏叹口气:“好在你们只是运送辎重而已。遇事千万莫慌,莫要逞能……。”
她说一句,李丹应声“是”,然后嘱咐针儿有事寻杨武师(杨大意)或刘什长(刘恩)求助。
这时后面的人群渐渐围拢,小钱氏不好再说,叫李丹:“他们子弟、父兄跟着你走,你该对他们说几句。”
李丹回头看看,见毛仔弟牵着匹马立在身后,大队只看到队尾的两匹牲口了。
便抱拳对众人道:“诸位乡亲,我等应县里差遣去万年运粮,旬月间便回。
大家要说什么李三郎都明白,请大家放心,我会尽力维护让每位兄弟平安回家。各位请回吧!”
说着团团作个揖,又向姨娘的马车作揖告别,回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麻九舅甥也都上了走骡。
三人抱拳拱手,在众人一片喝彩中掉头追赶队伍,毛仔弟在后面紧随,众人依依不舍还在挥手,直看到他们拐过街头再也不见为止。
来到东门外,去接收干粮的两什刚好归队,就闻钟鼓楼上晨钟响起。
城门吱呀呀开启,光线将将投进门洞,李丹手向前一挥:“出发!”
城门洞里的守卫看着这队全身青色,披蓝巾,束蓝带的百人小队“轰隆隆”地出城,沿着向南的官道一路下去。
东门内一处巷口的阴影里立着三个人。范金虎抚须微笑:“未料李三郎半月功夫竟使这伙帮闲有了部伍之象。”
秦师爷附和:“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些帮闲要是能走上正道,恰使大人又一份功绩!”
周正斜了师爷一眼:“不得不说,此子之能超出某意外。赵同知识人之能某自愧不如。
当然,大人果敢任用也令人钦佩。
若他们平安归来,可见本县团练多了支骨干,今后非但城隍蛇鼠,而且湖匪山贼都不敢小觑我余干了!”
“你们说得都对!”范金虎暗叹:“不过这些子弟当中能活着回来几人?咱们还要再看看。
老周,你设法提醒小元霸一声,我总觉得赵家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路上千万小心,莫与赵煊再起波折。
好歹人家是宗亲,太得罪了不好说的。”
周正连忙答应。
“可是……老父母也许不知,”师爷犹豫着开口:“那赵煊并未起程,他……点卯时没在队列里。”
范金虎脸上变了变,咬牙没吭声。最后看着队尾重重叹口气:“这些个宗室呵!”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这时候,在将军府里。
睡眼惺忪的赵煊被老爹派人拎到厅上。
“逆子还敢高卧?给我跪下!”赵锦堂气急败坏。
“爹呵,我做错什么了?”赵煊莫名。
“今日青衫队出发,你这个副队在做什么?”
“他们走就走呗,孩儿这个副队不过是名义上的,不是有赵丞跟着去了嘛!”
“混账!赵丞哪里压得住这些人?”赵锦堂很恼火,这个儿子不省心啊!“若李三郎出事,谁能镇得住这伙帮闲和流民?”
赵三身上一激灵:“阿爹说什么?难道这趟有危险?李三郎会死么?”
“哼,不然呢?等着他志得意满回来从你老爹手里将团练使抢了去?”
“不会吧?”赵煊笑着摇手:“他虽个头大,实质比我还小两岁。县尊难道糊涂了,会让个少年人做团练使,还是从宗亲手里抢位子?”
赵锦堂让他坐下来,压低声音:“若他背后有个宗室,奈何?”
“谁?”赵煊忽然有悟:“不会是前两日微服来访本县的那位吧?可没听说他见过小元霸呀?”
“若没见过,为何他力主将同宗、同姓的你从队率位置上拉下来,换了李丹呢?”见儿子不语,赵锦堂拍拍他肩头:
“儿啊,若是李三郎连着抢了咱们爷俩的位置,那昭毅将军府在本县可就成笑话了!”
“阿爹的意思是?”
“不能让他活着回来,不能让他轻易掌握青衫队!”赵锦堂说:“你得赶紧追上去,至少将你南城那伙把握住,然后静待时机。”
他顿了下:“我已经派张信带人南下了,他有朋友愿意和我们联手行事。”
“什么朋友?”
“这你不用管!”赵锦堂打断他:“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好自己的事,其他自有别人完成。多带点银钞,一切还得靠收买人心!”
“好,我明白了。”赵煊同意。
赵锦堂满意了:“天一亮就带人出发,需要的物事我都会帮你备好。
记着,别心疼银钞,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现在眼看遍地烽烟,谁掌握队伍谁立军功的可能性就大。我朝可是以军功为首,这重要性不用说你也该懂。对吗?”
赵煊连连点头。昭毅将军不过是宗室里中等偏下的爵号,地位并不显赫。不能向上走,他的子孙就会是都尉、中尉,然后成为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