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佛殿,来到偏房,这是袁纾今晚要落脚的地方。
房内布置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面小镜子。桌上摆着一个热水壶和一个老式搪瓷盆,桌下还有一个泡脚的木桶。
这些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很令人舒服。
袁纾放下背包,推开了书桌前面那扇木窗,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味、树木花草味、泥土味、香火味......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竟让人生出一丝心安。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雨水沿着屋檐滑落,渐渐连成一条条珠帘。又打在窗沿上,哒哒作响。
宛如一幅大师级画作。
几声轻重有度的敲门声,打断了袁纾的思绪。
开了门,发现是寺中的小和尚,来送热水,又顺手将桌上的空壶拿走。
袁纾先道谢,看着小和尚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犹豫再三,三两步追了出去,“你好,我想问问这里有吃的吗?”
小和尚驻足,回身颔首微愣——
袁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可以付钱的,或者这附近有餐馆吗?”
她本来想点外卖的,可惜这座寺庙太山了,而且也不好点荤食在这种地方吃。
小和尚作单手礼,身子微微前倾,应道:“附近没有餐馆,寺内还有斋菜斋饭,若施主不嫌弃,小僧这就去端过来。”
“多少钱?我付给您。”袁纾说着,就要回身去包里找钱包,还拿来了手机。
也不清楚寺庙里是现金支付,还是移动支付。
小和尚愣了愣:“阿弥陀佛!施主有诚心,离开前,去大殿添些香油钱便可。我这就去给施主端来,稍等片刻。”
袁纾颔首表示感谢,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特别饿,要不是先前吃了颗巧克力,低血糖估计又要犯了。现在,只要有东西吃就行,不挑。
很快,小和尚端来了斋饭斋菜。虽是粗茶淡饭,袁纾却吃得无比开心。
饭后,袁纾取来电脑,坐在书桌前。她透过窗台,对着那小小一片天空、雨水发了会儿呆。
电脑右下角弹出了几封工作邮件,提示音扰乱了袁纾的清静。她瞥了一眼,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便合上电脑,选择无视。
好一方天地。
袁纾实在是喜欢这窗台雨景,拿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打开微博,配上文字:听雨。
发送成功后,手机就被丢在一旁。很快就有点赞评论的信息提示,但袁纾都没有理会。
夜晚的寺庙,静谧肃穆。侧殿那边,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诵经声。
网络上常常有科普,独自出行女子切莫留宿寺庙,不安全。
可此刻,袁纾只觉得安逸,没有人打扰。
雨停了,云雾渐散。天空好似被冲刷了一遍,肉眼可见的蓝。
很不可思议。
皎洁的月光,也逐渐显现。
“阿弥陀佛!”
慧空大师来到大殿后方的中井平台上,盯着天边悬挂的弯月。再回身看向那间偏房,灯火已灭,人也早已入睡。
夜色下,只听见那微微一声轻叹:“时间从未停止,相逢已隔数世。袁姑娘,你还是回来了......”
—
天边微微泛白,袁纾就被寺内的晨钟声吵醒。
那钟声洪亮低沉、浑厚绵延,久久未能散去。
很奇怪,她昨晚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从晨钟声中醒来,她的身心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舒缓与疗愈。
说真的,她有点爱上这里了。
不是避世、不是消极,只是想短暂地逃离原本的生活。
赖了一会儿床,刷了一会儿微博、微信,袁纾才起身梳洗。
不一会儿,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袁纾拿着搪瓷盆回到屋里,她将木窗半掩,然后倚在窗边,发呆~
烟雨江南,烟雨,江南。
后来,雨势渐小。
袁纾跟寺庙里的小和尚借了把伞,一个人在寺里闲逛起来。
雨后的气息,是大自然的味道,太好闻了。
袁纾忍不住深深吸一口,动作顿止,她被自己逗笑了。现在的模样,像极了瘾君子一般。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她一样,喜欢雨后泥土的气息,带着潮气夹杂植物的芬芳,如同焕发新生一般。
绿竹寺其实并没有多大,整个寺里转一圈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很难想象它已有千年历史。
与栖霞寺、同泰寺不同,这里人迹罕至,显得尤为僻静。
这里和她梦里的地方好像,特别是寺外那片竹林。
可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袁纾绕了一圈,在寺内发现一棵参天古树。古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她颇有兴趣地驻足观赏,还伸手轻轻抚摸树干。
有一丝疑惑,这是什么树,又是什么人在这里种下的。
“袁姑娘。”
慧空大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袁纾颔首致意,回身看着这棵树,询问道:“慧空大师,这是什么树?”
“菩提。”
“原来这就是菩提啊......”袁纾伸出手摸了摸树干,又默念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阿弥陀佛!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菩提树,只是大家都把它当作姻缘树,挂满了红绳。”
袁纾点了点头:“这是什么人栽种的?”
慧空大师的眼神倏尔黯淡,良久才开口:“可怜人。”
“可怜人?”
“终其半生,不得善终,难道不可怜吗?”
慧空大师这是在反问她?什么意思?袁舒不太明白。
慧空大师走到菩提树前,抚摸着树干,不紧不慢地说:“明日,这棵菩提树就要1500岁了。有的人,也该来了......”
有的人?
袁舒皱眉,怎么越来越听不懂慧空大师的话。
她不解却又好奇:“是什么人?”
“生命中,注定还会相遇之人。”
“......”
“阿弥陀佛!”
慧空大师回过身,话锋一转:“姑娘姓袁,祖上可是陈郡袁氏?”
袁纾闻言微怔,点了点头说是。
陈郡袁氏,古代名门望族,世家门阀之一。以忠孝传家、诗书名画留名于世。
当今社会,很少有人会去追溯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袁纾这样的问题,慧空大师是第一个,她不免有些吃惊。
果然!
慧空大师眸色一沉:“老衲曾经认识一位姑娘,她也是陈郡袁氏。”
袁纾有些意外,颇有兴趣地“噢”了一声:“她也是来这里旅游吗?”
慧空摇了摇头:“不,她是来为惦念之人祈福,念家人,念亲友,念天下苍生。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
十年如一日,可真虔诚。
袁纾淡淡一笑,心想自己可做不到这样。
两个人并肩站在菩提树下,袁纾斟酌着开了口:“慧空大师......”
“袁姑娘,何事不妨直说。”
“我......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师。”
“姑娘请讲。”
“自记事起,我常常会做一个梦。相同的梦,常常......”
袁纾欲言又止,眼神逐渐黯淡。
这个梦困扰着她很久了,她迫切想寻求一些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是,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从何开口。
“阿弥陀佛!”慧空大师看着她,淡淡道:“也许是袁姑娘你心中的执念。”
袁纾蹙眉,执念?
二十几年来,她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何来的执念。
她虽然不明白,还是追问道:“那我要如何做,才能放下执念?”
“有些事,并不一定要放下才是解脱。”
“......”
袁纾听着似懂非懂,她也没指望出来一趟就能解开这困扰她多年的梦魇。
也许,真的就是一个梦而已,是她自己太执着了。
告别了慧空大师,袁纾回到了屋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时不时伴随了一声闷雷。
佛殿中,小和尚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见到慧空大师缓缓走来,小和尚起身合掌行礼。
“师傅。”
“去把那个空房收拾一下。”
“师傅,是有谁要来吗?”
“一位故人。”
小和尚没有过多追问,应下后便去了。
夜里,袁纾紧闭双眼,眉心紧蹙,浑身冒冷汗,头部一直晃动。
她又做梦了。
相同的梦。
佛殿内烛光微明,姑娘虔诚跪于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袁纾曾无数次想靠近她,看一看她的模样。可每当她一靠近,就会从梦里醒来。
这一次,袁纾仍不放弃,想再一次去靠近她。
奇怪......
这一次,已经离女孩很近很近了,为何还未从梦中惊醒?
袁纾大喜,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看女孩的模样了,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一直在“纠缠”她。
可当她一步一步走到女孩面前,在看清对方的长相后,倏地连退好几步,面露惊恐。
这蒲团上跪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