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悄然回返山下山洞,发现武陶等人住在孙家,却不知何时才会离开。但既有修士在旁,那此后在山上活动,就得慎之又慎了。
这日早晨,天气难得晴好。到了午时,天色却骤然大变。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山林上空,彷似随时崩落。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沉闷不已。
终于一道惊雷炸裂乌云,黑云翻滚之间,雨水如天河倒悬,倾盆而下,笼罩整个天地。
暴雨之中,难觅活物踪迹。可泥泞湿滑的山林里,一道瘦弱身影竟在发足狂奔,完全不顾安危,脸色甚是着急。
他一早起来,见天气难得大好,就冒着禁令偷偷上山采药。好在天可怜见,真让他找到了那一味草药,心中欢喜,自不待言。
谁知风云难测,暴雨突至。他寻药到此,离村已经有十数里距离。如若不能趁山洪来前渡溪下山,那就只能滞留山上。徒增危险变数,他又如何能不着急?
纵然慌张,他双手仍是紧紧把着背篓。
好不容易赶到溪边石滩,见溪水虽已宽涨,但洪流未至,还能勉强涉过。他心下大喜,小心踏入水中,凭着依稀印象,慢慢往对岸走去。
然而才走到一半,上游就传来了阵阵轰隆响声,他心下大急,脚步一乱,右脚没有踩实溪石,脚下一滑,虽未摔倒,但脚踝已经崴伤。
疼痛袭来,反倒令他心神稍定,奋起力气,又复前行。
谁知山洪来势迅猛,竟大超预料。他离对岸尚有十数米,变急的水流已经淹过胯部,脚步只得慢下,而响声已愈发近了。
才又走出四步,山洪已至,将他冲倒在水中。
他一手拼命抓着药篓,另一手胡乱扑抓,然而满脸泥沙污水,视物不清,又哪里能抓到什么救命的物事?
一块山石,狠狠砸在他的背上,剧痛之下,手脚已经软了,再也无力挣扎。
他心中暗叹一声,双手紧抱着药篓,茫然等死。
又一块山石砸在他的身上。
却忽然间觉得一股巨力扯住他的后领,往上一提,他只觉身体一轻,然后昏了过去。
黑熊刚要接住落下的村民,将他带回溪边,一段水桶粗的树干,撞到山石之上,打横一飘,向他扫来!
它心念一动,忽然间身型暴涨,居然化出黑熊原身,左拳横扫而出,将树干击出了十数米!
随后右手接住村民,拔腿一跃,就已跳回溪边。
原来在情急之中,心念一通,感应自生,让它又化为了原身。
心念感应,正是妖族切换化身的关键所在。
村民手里还是紧紧抓着药篓,竟然没有掉落。
村民上山之时,黑熊早就已经发现。见他冒险渡溪,便在一旁观望。果不其然,村民就此陷入绝境。黑熊如若一早搭救,必然会暴露自身,只怕横生变数。所以便等到他将要晕厥,才悄然出手。
黑熊见村民性命无忧,将他放在离村不远的一个山洞里,便又悄然返回山上。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歇。
孙家里,四人面色凝重。
那一日自水潭回返,武陶也与公孙奉、孔理细说了蛟龙之事,二人亦是又惊又喜。四人彻夜长谈,其后沿着河流一路查探,已想好各种应对之法,只待异兽下山,毕其功于一役。
李征道:“天时已至,它仍是不动,却不知为何?”
武陶脸色变得凝重:“此兽看来十分谨慎,恐怕只有万无一失,它才愿意下山来。”
原来《异兽志》中有记,说蛟龙之属,共有九类。其中有类属鲵螈,喜居潭溪,性聪黠多疑,灵智高于其他八种。武陶一一对照,水潭异兽只怕正是此属,如此一来,捕捉之事还得更加谨慎。
武陶将此节说了,三人惊叹不已,公孙奉稍一思忖,笑道:“既如此,我这有样物事,或可起到作用。”
说罢大袖一卷,拿出一样东西打开。
只见这东西面巾大小,状如渔网,除了线如金丝,也并无太多出奇之处。
武陶道:“这是?”
公孙奉道:“大家随我来。”领着三人到了小河旁。
因为山洪涌入,河面已经宽了数倍。公孙奉摊开金网,从袖里拿出一张符箓,放在网上。金网蓝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公孙奉道:“大家且看。”将金网往天上一丢,嘴里念念有词,金网变大起来,最后竟已宽过河面。公孙奉戟指一点,金网落入河中,没了踪影。
公孙奉转头向李铮道:“李征兄弟,可否劳烦你一试?”
李征道:“但凭吩咐!”
公孙奉道:“不敢,劳烦你到上游,往金网冲击,一试功效。”
李征道:“好!”言罢跃入上游数十米处,疾冲而来。他有心一试金网效用,并不收力,身形如同巨刀,将河面劈成了两道。待接近金网,一道拳罡轰然击出!
只见金网落处闪起一片蓝光,金网骤然飞出,飞快卷向李铮。
李征见势急退,倒掠至十数米开外。那金网却犹如活物一般,不断变大之时,仍追着李征而走,誓要将他兜住。
李征大喝一声,双拳拳罡不断击出!
金网蓝光频现,不仅丝毫无损,竟像生命力更强了一般,更为凶狠的包向李铮!
李征见状,鼓起全身气机,一瞬间倒飞出了数十米!
将将此时,他原本所在之地,金网已经完全合拢!
这一番对战看似繁复,却是在几息之间完成。
武陶道:“好!好功夫,好法宝!”
此时李征已经回到岸上,金网也已经被公孙奉唤回手中。
李征抱拳道:“公孙兄好手段!”
公孙奉道:“谬赞谬赞!倒是李征兄弟武艺精深,让为兄大开眼界!”
武陶心下甚喜,问道:“公孙老弟,这法宝端的神奇,却不知什么来头?”
公孙奉道:“这玄精金丝网是天机阁老友相送,坚韧至极,但凡异兽被它缚上,任凭它妖力再高,也休想挣脱开来。”
李征道:“如此奇妙,确是宝物。”
公孙奉笑道:“如仅有如此之能,也不见得有甚么稀奇。”
孔理道:“此话怎讲?”
公孙奉道:“此网虽然能够缚兽不破,但终究是死物。倘若异兽性情狡黠、身手迅捷,只怕尚未将它裹住,就已经被它脱逃,自然就没啥用了。”
孔理点头道:“此话不无道理。”
公孙奉道:“幸好有幸得到许同一前辈指点,言明此网需得“活”过来,方才有奇效。”
李征道:“活过来?这倒奇了。”
公孙奉点点头道:“原来可以先用自身灵气蕴养祭炼此物,功成之后,即可以用心念将它控制,此乃其一;其二,这玄精金丝还有吸纳天地灵气之能,故而再经祭炼,便可以将符箓之气散入网中。捕捉异兽之时,符箓之力应激而发,协助抓捕异兽。符箓之力若是足够强大,那任凭异兽妖力再强,都未必能逃出生天!”
三人回想方才对战,金精网只是得了一张普通符箓加持,就逼得李征手段迭出,才能应对,对此物更是大为赞服。
武陶赞道:“许同一先生,果真是见识非凡!”其余二人也是深表赞同。
孔理与公孙奉素来要好,笑道:“既有如此宝物,你怎的藏私到此刻?”
公孙奉笑道:“这可就是你错怪我了,此物前两日才最终祭炼而成,今日也只是首试功效,好在不负我望,当可添一助力。”
武陶喜道:“有此宝物,确是有如神助,当真大事可期!”
公孙奉笑道:“只是玄金网所需符箓,还得仰仗诸位。”
其余三人齐道:“那是自然!”当下回返屋中,取出各自符箓,交由公孙奉取舍利用。公孙奉挑了数张,剩余的全部交回。四人又将事项梳理了一遍,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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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天有余,黑熊回返山洞探看,发现已经人去洞空。
时节已到夏末,降雨仍是日复一日,暴雨却少了起来。其后立秋将至,天高气爽,雨水也就少了,暴雨将更难见。众人又等了数日,心内渐渐焦躁。
武陶叹道:“今年天时若过,只怕要再等来年了。”
听闻此言,三人不免意兴阑珊。毕竟再等一年,会否突生变数,实在难说。
武陶道:“当真如此,也未必就是坏事,异兽吸纳灵气愈是充分,品秩自然越好,我等获利也就越大。”
三人想想也是此理,不由点头。
武陶又道:“稳妥起见,接下来一年时间,估计要劳烦几位在这暂住了。”
四人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虽然大家都不似会走漏风声的恶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事当前,谨小慎微并非坏事。都呆在此处,避免了互相猜疑,后期才能同心协力,共成大事。
孔理笑道:“如此处还有别的异兽,倒不至于这么无聊。”
武陶摇头笑道:“此地想来也已经没有别的异兽。一来我去年寻了一轮,捕获了数头;二来有这潭底异兽,难有多余灵气,别的异兽自然也是灵智难开。”
公孙奉叹道:“与蛟龙之属相比,其他异兽确实难有出头之日。”
四人却不知潭底异兽之所以迟迟不下山来,也与黑熊有着很大干系。只因它聚拢而来的灵气,不少都被黑熊截取,自然延误了修行进程。
这一日李征上山,回返孙家之后,敲开了武陶的房门。
李征入了屋,小声道:“我方才上山,路上见了他人的足迹。”
武陶一凛,道:“可知是什么人?”
李征道:“脚印杂乱无章,想来是本村村民。山上雨水颇多,冲散了印记,断了去向,也不知是谁。”
武陶道:“是村民倒也无妨。只不过也得与孙通再说声,还得禁止村民再上山。当真惊扰了异兽,就得不偿失了。”
孙通听闻此事,也是大为大惊。他在村内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人物,吩咐过的事情,哪曾出过差错?顿时无名火起,唤来管家细细吩咐。管家带着数名家仆,即刻出门通知去了。
秋日已至,满眼金黄。
伤秋悲秋这种情绪,大多是文人骚客才会有,用升斗小民的话来说,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主儿,才寻思这些事儿。
寻常人等,无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的是有了点积蓄能娶个媳妇暖炕头,生个娃儿能有个后,再能抱上个孙儿,入土了坟前能有人哭,那这辈子大底也就知足了。
至于落个叶子伤悲个什么劲儿?
大树哪一年不落叶?它又不会因此而绝后,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
山下村东头,韦浩不就正为这件事儿发愁?
好在他这几次上山,采到了足够的草药,事情才算是有了不错的转机。
秋意不浓,但雨水毕竟一日一日少了,已经三日未有下雨。异兽料想不会下山,一切要待来年。
四人现在倒也不急。对于常人而言,一年不短,但对于修者而言,一年又算得甚么?在长生之前,不就是短短一瞬?
既打定了主意,四人人都默契的留在了孙家。除了武陶有事需要处理之时,才会短暂离开孙家。时间充裕,四人借此交流切磋,倒也有不小收获。
而孙通家大业大,巴不得几位仙长一直住着。服侍得越好,仙长们越满意,孙昊在南山宗也就越站得住脚跟,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况且这四位仙长又很是好说话,也不用太过劳心,那就更是好了。
不就是多花点钱财的事?
怕的不是花钱,怕的是没门路花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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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月明星稀。在南国正是睡觉的大好时节。
这一夜依然是这般天气。
但到了后半夜,天象渐变。
四处飘来的乌云掩去了明月的影迹,又慢慢往山林之上飘去,最终聚拢在水潭上空。
天上乌云随风而至,地上却无任何风吹草动。静止的空气里透出一丝诡异。
但黑夜之中,又有谁看得到这变化?
除了黑熊。
它今夜恰好就在水潭边上静修。如同梦中惊醒,睁眼抬头看时,乌云已经仿佛触手可及。
未得片刻,不见雷声,如注暴雨狠狠落在水潭之上,天幕就像被破了个窟窿。
天地间灵气不断波动,竟牵扯得它体内的灵气都要脱体而出,一起被拉入水潭之中。
它心中暗道不妙,即刻从潭边跃下,疾奔返回山洞之中。
暴雨以水潭为中心,开始扩散而开,片刻之间雨势已经弥漫自山村之上,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瓦片,响起如同炒豆一般噼噼啪啪的密集响声。
秋夜之时,暴雨太过突然,武陶等人哪里能够事先预料?武陶当即心湖传音道:“各位速来我屋中!”
三人入内坐定,孔理道:“怕不是事情有变?”
武陶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潭中符箓并未松动,况且这时节也并不对。别无他法,今夜怕是要守着了。”
众人相对无言,静坐等候。
四人却不知,相较水潭之上的恐怖降雨,村内落雨只怕连毛毛雨都不算得上。山林之中洪水已有滔天之势,前些时日的山洪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暴雨已下半个时辰。潭水竟如烧开的水儿,开始不断翻动,翻腾起的水浪不断拍在石壁上,震得山石簌簌掉落。
水潭石壁则如同吹鼓的气球慢慢涨大鼓起,石面上开始不断出现裂痕。又过了约一炷香时间,石壁最终承不住潭水的不断翻搅,嘭的一声巨响,石壁炸裂开来,轰隆隆的山石滚落而下,震得地动山摇,声达数里。
潭水没了束缚,一股脑的疯狂奔涌而下。山洪又瞬间暴涨,而那如注暴雨竟似受了无形的牵引,也随着山洪的方向一路而下。
孙家屋里,武陶身躯一震,猛然站起身道:“异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