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进了朝天门,便像水一般朝着各个方向蔓延开去,又迅速溶进了城内的世界。牛儿街正处安乐坊和大安坊之间,时辰尚早,两坊临街的店铺大多还未开,檐上灯火亮着的也多是整夜不打烊的客栈。赶早的早食摊儿在街角处占好了位置忙忙碌碌。
“嘚嘚~吱拗~”马蹄声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到近,
一队马车拐进街来,当头三骑领路,后面车把式驾车跟着,另有一队骑手缀在车队尾,都是北地打扮,套着毛皮短袄。马车上蒙着油布。
打更的小老儿只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又闭上靠着墙打瞌睡。也是,北地行商的车队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来的也太晚了”小老儿嘟囔了一句。
车队停在了街尾的大安客栈,说是客栈,倒更像是大车店,单间很少,通铺价格便宜。“掌柜的,三个单间,一间三十人的通铺,马料要好,吃食满上,昨夜天寒,酒也要有!”,“得嘞!甲字大房!小六!领客人去,待客人卸货完了好生饲马”“小五!知会伙房先切二十斤牛肉,二十坛烧刀子给客人送去,准备热乎饭菜!”,掌柜的面相富态,中气却足,领头一人冲掌柜的拱了拱手,由叫着小六的小二领着去了。
到得住处,卸完货,车队一下子松散了,三三两两的进里间坐下,大口吃喝着刚送进来的酒肉,待众人坐定,三人中的一人抛出了两个皮袋子,落在桌子上发出了金铁的声音,“昨夜行了一夜,兄弟们辛苦了!今年我们收货多,来得迟,待会我和老二老三出去找找往年的老主顾,让他们吃下我们的货。赵义赵烈,等兄弟们休息吃喝好了,带他们分成两拨出去耍乐,松快松快!”,“哈哈哈,谢大哥,谢大哥”众人精神立马就好了,嘻嘻哈哈的玩闹。
大哥摆了摆手,掀开帘子领着二人出去了,不多时,三人在客栈门口重新碰面,望了一眼天色,又顺着来路出发了,皮袄已换成了黑色的棉布短袄。两刻钟后,三人走进了一家皮货铺子,冲柜台后的年轻人抱了抱拳,大拇指上一枚玄青色的扳指转瞬即逝,“您总算来了,掌柜的都等您好多天了!”,年轻人脚步飞快,贴近了以后躬下身低声说了一句:“寒风酷烈”,身形却正好拦在了三人侧前方,右拳虚握。“生民苦熬”,同样是低声的回应,切口对上,年轻人比了个手势,气息收敛,让出身后内堂的门廊。门后通道不宽,走十几步转过拐角,就是一扇小门,三人冲着小门单膝跪地,为首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恭敬双手举过头顶,其余二人头也低伏:“明镜司北巡韩少功”,“韩少名”,“韩少利”“领受北都尉何冰大人令,回京复命!”。声音刚落,小门打开,出来两位身着青铜色短甲的中年汉子,从韩少功的手里接过小包,验过堪合确认无误,一人转身,将包内的密信呈给了房内的某一人,侍立在侧,片刻后有声音传来:“北巡呈报契丹柔然军镇,连山军镇兵马调动消息,核准复命,司正大人另有命令,你等三人转呈都尉大人,待文书归档你兄弟三人便可离去”。韩姓三人闻言松了口气,又赶忙齐声应答:“领命!”,三人起身,韩少功接过汉子递来的一块玉牌并一个封紧的小圆筒,郑重地放进怀里,站到了门侧耐心等待。到此时,三人才有一丝闲心瞅一眼传说中的总司联络处,一张高高的靠山椅正对着门,空着的。只撇了一眼,三人赶忙调转了视线。司正行踪不定,坐镇总司,极少出现在联络处,却也没人敢对空位流露出一丝不敬。厅堂很大,四方各有一副桌椅,对应着东南西北四巡,坐着的人端坐不动,似在沉思,三人还在猜测刚刚的声音来源于哪一位。声音又再次响起:“总司传讯,今日清剿契丹游隼据点,你三人武功不错,是个助力,别给都尉大人丢脸,林岳,他们交给你,带下去准备”,“是!大人。你们随我来”,接话的是个瘦弱面冷的年轻人,说完话便自顾自前头带路,三人忙跟上。转过拐角,年轻人却突然转身,满脸笑意:“小弟林岳,今天和几位大哥一起行动,书吏大人能让您几位留下搭把手,诸位大哥定然都是高手,望多多照拂!”,“没有没有,林兄弟客气了,我兄弟几人武艺微末,怎比总司内高手。总司有命,吾等但当竭力”,“诶,韩大哥你们也太谦虚,书吏大人眼光准没错,我才出少直营,这是第一次打契丹人,韩大哥你们隶属北巡,是不是经常和契丹人交手啊,给我讲讲呗”,林岳满眼的好奇。“林兄弟过奖了,我们平日都是扮作细碎行当探查消息,和契丹人交手倒是有~”,韩少功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只不过身在北地,契丹人势大,只求干净脱身,不能缠斗,诸多兄弟都因此而死,今日却有机会反过来了。”,“韩大哥节哀,今日就有机会为兄弟们报仇了。大丈夫为国捐躯,幸事!不过能不死我还是不要死了”,林岳说完,自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韩大哥,到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调息,等人传讯”,林岳推门先进,等最后一人进来才又关上房门,带着些许歉意地解释:“诸位大哥莫怪,不得行动讯号,我们就只能呆在这里,总司律条严苛,隔壁一间屋子也是今日要和我们同行的,你们看招呼都不敢打一个”,韩少功点点头表示理解,三人相视一眼各自选了一个坐塌打坐调息。林岳从盘子里拿了个果子,大剌剌地躺在自己地坐塌上啃,啃完了又躺了一会才坐起来闭目调息,姿势歪斜,倒像是补觉多一些。
到了中午,“登登”两声敲门声,门被打开了一点,递进来一个饭盒,林岳摆好了饭菜,才招呼吃饭。饭菜简单,几人随便吃了一些,又回到位子各自打坐。晚间的饭菜是韩少功接进来的,同时送进来的还有四身夜行的衣服。饭菜比中午的丰盛很多,都是饱腹肉菜,还有一壶酒,饭菜的改变也昭示将有恶战,林岳几人吃饱喝足,默默的蓄养精力,只等行动的讯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声短促哨音,四人同时睁眼,急忙闪身出门。院内烛火阴暗,已经有人等着了。四人刚停步,一道健壮身影前进一步,拱手说到:“总司谭秋,今夜你们归我节制,报上姓名隶属”,“总司林岳”,“北巡韩少功,韩少名,韩少利”“总司何钦、王进、刘文”,“执剑司吴安”,最后这个却是个年轻女子声音,林岳心下好奇,和众人相互点头示意之时偷偷打量了两眼,才跟着谭秋出发。
一路上,谭秋一语不发的在前方引路,步伐不快,落地却极轻。除却北巡三人,林岳等人跟着都颇为吃力。半个时辰之后,谭秋骤然减速,右掌抬起,几人随之止步,齐向谭秋靠拢。谭秋的声音低了很多:“到了,就在这附近,我先去和盯梢的兄弟联系,你们此处等我,恢复内力。”,言罢身形一闪,消失在墙头。不多时,一声细微砰声,谭秋身影再度出现,“游隼入笼!两层小楼,一进小院,北巡三人与我主攻二层,何钦、王进、刘文封锁小院,缠斗为要,吴安林岳攻一层,伤敌为要!出发”。几人精神一震,忙跟上步伐,掠上坊墙,疾行不过十步,谭秋已经腾空而起,抽刀在手,对着前方两层小楼激射而去。尚未临近,一声刀鸣,二楼窗户随即破碎,屋内敌人已经觉察,当机立断主动出击,力图逼迫谭秋扭转身形。谭秋横刀在前去势未减,硬吃一斩,却也借机撞入屋内,韩氏三人紧随其后,刀兵交击,战况激烈。
谭秋动手之时,林岳两人已经贴近一楼。二楼动静一响,一楼门户洞开,三道身影朝着不同方向奔逃,林岳反应极快,内息流转,蹬柱两步跃上屋檐瞬间借力而出,到得飞奔一人正上方,双拳紧握,拳背轰然砸在下方之人背脊上,来不及检查战果,林岳借地翻滚一圈卸去自身拳势,正准备再去追杀另外一个,一剑几乎贴着林岳鼻尖飞过,钉在那人腿弯,林岳转过头去,正看到吴安比着离手剑式,旁边还躺着一个。见林岳望过来,吴安并未言语。两人解决一楼的敌人不过片刻,整个二楼炸裂开来,几个人随着木石瓦片略显狼狈的飞出,落在院中,分成了两拨。一拨五人,除却谭秋和韩氏三兄弟,还有一个浑身裹黑的,大概就是之前负责盯梢的钓叟(盯梢多是经验老道且有耐心之人,明镜司代号钓叟)。另外一拨三人,衣衫凌乱,手握弯刀,互为犄角,中间一人胡须茂密,说话间伴随着粗重的呼吸:“才刚得了点金箔消息,狗就闻着味来了!”,谭秋并未言语,内息一动,正准备再次发难,身后一声低喝,韩氏三兄弟一齐向他和钓叟贴了过来,仓促间收拢气力,回转一刀,砍在韩少利身上,却被韩少功躲过,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了后腰,谭秋一个趔趄,顺势弃掉手中刀,五指如鹰,握住手腕,另一只手一掌重击韩少功的肩胛,那条胳膊立时就软绵绵的垂了下去。谭秋不顾刀伤,再进一步,一膝撞在小腹,韩少功倒飞出去,趴在地上生死不知。韩少名和钓叟距离过近,避无可避,两人决意互换一刀,双双倒下。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韩氏兄弟临阵倒戈,情势斗转直下,游隼三人在变故突生的一瞬间就纵身而起,越过高墙,林岳等人为局势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准备催力追赶,谭秋一声痛喝:“回来!”,吹响了掏出的哨子,哨音划破夜空,远处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众人就听到大队骑兵踏过路面的动静,外围的马队动手追剿了!
谭秋尽力吹完哨子,如释重负,气息当即倾泄,再也支撑不起伤势,跪倒在地。林岳往前一步想伸手扶住,远处趴着的韩少功背弓一弯,像虾一样弹起,左拳紧握,朝着谭秋冲去。掠过林岳身侧的瞬间,韩少功便感觉到一道拳意向他肋下袭来,韩少功决意硬抗一拳,目标仍指谭秋,但拳头甫一临身,胸肋间传来的疼痛远超想象,将他辛苦调动的内力生生砸散,遭此重击,韩少功整个人再度倒飞出去,
落地速度不减,滑撞到院墙方才停下,口中涌出的鲜血反着微微亮光。
韩少功挣扎着靠墙支起上半身,手指颤抖地指向林岳,拼命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岳边搓手边走向他,语气平静:“韩大哥,不敢相信?文宣二十一年,四人入司,次年调任北巡。永安一年,韩少禄战死,尸骨无存,永安二年,探查有功,擢升小校。永安三年,截杀完颜烈,擢升小旗。永安四年,五年,六年,各有功勋,擢升总旗”。路过那具插着吴安长剑的尸体,林岳顺手拔出,两指掠过剑身,寒光一现,言语稍顿:“八品泥丸境显于人前,其实两年前你就破关七品灵身境了,那个死去的韩少禄在嘉宁军镇也快升到参将了吧?逃走的三个有两个你应该认识,赵义赵烈?你还准备观望,但你听到金箔两个字的时候忍不住了”,林岳倒持长剑继续前行,声音逐渐冷冽,“金箔消息,最高等级!你想为韩家博一个荣华富贵!很果断啊!韩少功!!你错了,也该死了!”,林岳一剑划过韩少功脖颈,鲜血飞溅,韩少功头一歪,再无声息…
谭秋尽力抬头微微拱手:“小林大人,后续如何,请示下!”,“传令兄弟们,尽力追击一刻不停,剿杀到最后一人就放他离去,收队!”
,院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内接应的人手到了,谭秋被迅速抬出去,随行几人也都跟上了队伍,吴安经过林岳身边时突冷声说了一句:“还我剑!”,林岳尴尬的挠了挠头,递过长剑,吴安接过,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远去三人逃到城墙边,一刻不敢停顿,纵身蹬墙而行,翻过墙,默契的朝着一个方向奔逃去了,墙边靠着的名唤老刘的兵丁眼皮动了动,好像察觉了什么,转眼又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片刻过后,大队兵马持令叫开城门,分兵几路,沿路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