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大家小姐果然有很高的“涵养”。

虽然气的直跺脚，荣莲还是非常正经地为黎明画了简易的地图，把孙红英平时住的地方给标了出来。

这一处庄园占地极大，房屋林立不亚于雪蕴镇中。可堂堂金玉堂堂主，平时住的却是靠近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石屋。

反复确认面前这破旧小屋就是荣莲给标出来的之后，黎明还是决定相信荣莲的节操。伸手将身后背着的灰刃挂在腰上，掸平身上几处褶皱，反复确认身上没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再用手理一下束起来的长发……

“在门口看够了没有？我这家伙又不会吃人，还不进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手忙脚乱的黎明。

居然不是个隐藏实力头发花白隐居世外的绝顶高手？！听声音最多也就三四十岁，就算是个天才，也才够修炼到四星五星实力的吧？

黎明对这位可能成为自己老师的人顿时没了信心，狐疑的慢慢踱进石屋。

屋子勉强还算的上干净，至少没有积攒能踩出脚印的灰尘，可四周的摆设却乱的不像话，到处堆积的都是刻着花纹的成品半成品，某些角落里还随意放着几个小木盒，毫无章法可言。

和周围的杂乱不同，这屋中并没有点着油灯，也不是蜡烛。在能看到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块足足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柔和白光的夜明珠交织明光，将石屋里映照地如同白昼，眼前一张厚木柜台上还单独有一个支起来的夜明珠，一妙龄女子正就这夜明珠的灯光细细雕琢手头一块小小玉佩。

黎明放轻呼吸，细细盯着女子纤白手指中握住的锋利刻刀，她握在刀尖上不到一寸处，引导刀尖在玉璧上划过，走出一道道流畅的花纹。

每一笔下去花纹的粗细深浅都完全相同，没有哪一笔出现哪怕一丁点错漏。刀尖划过的位置明显是精心计算的，没有触及任何一处玉本身脆弱的节点。玉天然的结构和人为雕琢上的花纹浑然一体，找不出任何不协调的地方。

一个雕琢，一个观看。

……

直到个把时辰过去了，少女才抬起头，看看仍旧恭立在那里的黎明，夸赞道，“小子心性不错！”

“奉楚先生之命，求见孙夫子。”黎明恭敬地弯腰拱手行礼。

“行了，在这别那么拘谨，起来吧。”少女摆摆手，左手托腮，“我不是孙夫子，孙夫子不在这里。”

“啊？”黎明略感意外，心里痛斥荣莲不讲武德，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骗人！“请问小姐，孙夫子身在何处？”

“小姐！有眼力劲，这个称呼我喜欢！”少女拿起雕刻好的玉佩在手中把玩，靠着椅子把脚翘上了桌，“如果你找的是孙红英孙小姐的话，那正是在下咯。”

这什么跟什么嘛？！黎明脑子都要乱了，不过他还是机灵地继续行礼，“弟子黎明，拜见孙小姐！”

“真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小家伙，我开始喜欢你了哦。”孙红英将手中玉佩抛上抛下，“别行礼了，起来，看着我。”

“是！”黎明收手抬头，却看见一道白光朝着自己飞过来，慌忙伸手去接住。这东西飞的极快，入手时却没有对撞的刺痛，仿佛飞到这里时它自然地开始下落，恰好落入黎明手中。黎明定睛一看，这就是孙红英刚刚完成的那件玉佩。

“镌刻刻阵手法，鬼斧品级，辅助五星以下武者修炼，能提供最多三成的辅助加成，我跟你有眼缘，送你了。”孙红英看着黎明，“那帮家伙交给我修的，我修过的肯定没问题。”

“啊？他们交给你修的你给我……真的没问题？”

孙红英摆摆手，“造个假账的事，谁修东西还能一直都不出毛病了。你拿着就行，说吧，你办什么缺德事了惹到谁了？居然推荐你来找我。”

黎明欲哭无泪，“我啥都没干呢，楚昭微前辈直接让我来找您了。”

“别把我叫老了，叫我红英就行。”孙红英招手示意黎明走过来，“昭微估计又是碰上麻烦了，每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没什么好事，伸手。”

看似柔弱的手却刚劲有力，牢牢捏在黎明脉门上，脸上的坏笑慢慢僵住，一双似乎随时会跳起来的眉毛慢慢拧在一起，看的黎明心里发毛。

“唉……”孙红英长叹一声，“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旺，像我一样心平气和地好好过日子会死吗？你这几斤几两地拼什么命啊。我说我年纪轻轻没收过几个学生，你个逆子玩意在我这要是死了我这一世清白可就没了……”

“什……”要不是黎明挣不开孙红英掐住脉门的手，肯定要逃跑。

然而孙红英还真是认真的。“这些药虽然一时能给你带来唾手可得的力量和突飞猛进的修炼速度，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些东西都是透支你未来带来的实力提升，别说修炼了，再过一段时间，你能站起来都是老天爷开眼。”

“你说的是，我吃的那些药，影响很严重？”黎明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你现在不比一具尸体健康。”孙红英耸耸肩，起身向后屋走去，“回你的屋子把被褥衣服都拿过来，你要在这里至少过半个月，我要亲自调理你的身体！”孙红英的身型消失，只剩下黎明在石屋发呆。

行吧，你说咋干就咋干吧。

黎明转身离开。

眠龙城，北嬴世家府邸。

练武场全域戒严，超过100名赢氏本家的精英子弟各自携带武器和饰品，星力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往外，实力低微的小辈被严禁靠近练武场，在诸多管事的带领下留出充足的空间。

掌门嬴晨站在练武场正中，脚下练武场石砖里铭刻的巨大法阵已经构成，却不是平日里用来为修炼提供增幅的凝聚法阵，而是压制星力的威压法阵。

嬴晨是整个阵法的统领核心，将周围同源的星力整合起来，化作巨大穹顶，向阵眼施加无与伦比的强劲压力。

这阵势，怕是用来镇压七星妖兽都足够了。

可阵眼处只有一个柔弱的身影正盘膝坐着，身前横放长刀，乌黑长发飞散，稳稳占据整个法阵正中。

嬴晨只怕力量还不够，若不是家主一再强调他来镇压就够了，他一定要请家主亲自出场，再召三百赢家子弟助阵。可谢天歌的这次突破，却事发突然，完全不够再做精细规划的。

眠龙城的天，暗了下来。

一颗星辰亮度飙升，转瞬间压制了其他所有的星辰，成为此刻天空中唯一的明星。

竟然是凶星七杀！压阵的诸位有点诧异。

他们并不知道谢天歌身上所背负的宿命，还以为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突破。

谢天歌的实力早可戳破二星到三星的薄薄隔阂，当她终于决定舍弃善终的可能性时，三星触手可及。

七杀星化作一道斩破天地的利刃从天而降，狠狠刺进谢天歌的命宫当中，汹涌杀气顷刻四散，区区二星武者突破的气势，竟然压着全场百名精英！

猩红星光在谢天歌命宫当中瞬间成型，充沛七杀星力在一息之间贯穿谢天歌星脉七次，每一次贯穿，星脉便接受一次洗礼，七次之后，一副星脉愈发坚韧。

正当大家以为引星顺利而放松警惕的刹那，巨大的吸力从法阵另一侧传来，战阵的诸位在一瞬间被吸取了巨量星力。几个没注意的甚至当场摔倒，破了完整的阵势。

是嬴晨，他手握长剑，汇聚巨额星力直指盘膝坐着的谢天歌，如临大敌。

谢天歌睁开了眼，眸子是彻彻底底的猩红！

没人看清她怎么站起来的，只见她站起来的时刻，长刀顺从地飞到她手中，随后腾起金黄色炽热妖火，延伸出七尺刀光划破天空！

星力与妖力的强力对撞之后，令人作呕的血腥杀气逐渐消散。练武场正中，谢天歌与嬴晨相对而立，互相凝视。

令诸位子弟震惊的是谢天歌长刀之上金黄妖火——那是三星顶级的标志！

刚刚突破二星的谢天歌，竟然已经拥有了三星巅峰的实力！

在嬴晨高达五星星力的威压之下，谢天歌毫无压力！

这个在北嬴世家名不见经传的新生代后辈，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不是什么好的印象呢。

谢天歌长刀归鞘，抬头看天，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锋芒，甚至压制了那洗不去的绝望与悲伤。

“兔崽子，我来找你了！”

黎明实在是后悔听楚昭微的话来找孙红英拜师了。

孙红英干净利落地收拾出旁边一间偏房，把黎明带来杂七杂八的玩意统统扔进去。如果只是这样那再好不过了，可孙小姐紧接着掏出来一捆不过筷子粗细的绳索，以目示意黎明躺在床上。

“慢着慢着，能不能告诉我我接下来会被你怎么样？”黎明立刻表示抗拒。

开玩笑呢？堂堂七尺男儿，被捆在床上任人宰割？怎么想都太丢脸了好吧？

“冗余的药渣和杂质堆积在你的经脉里面，你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运转星力，对你的身体都是一次摧残。我要用银针把你身体里的毒素先逼出来，再用丹药调理。祛毒不是让人享受的过程，我不用散星绳把你捆着，怕你跳起来一刀劈了我。”孙红英晃晃绳子懒洋洋道,“说整个北地那是夸大了，至少在雪蕴镇，我处理不好的伤你压根别想找到能处理的，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想让我来，随时可以走。我的时间值钱着呢，别浪费在你身上。”

“一……”

事实上只有第一声，因为黎明已经顺从地躺在床上。都进了墨家门了，再不识抬举？以为自己算老几？况且，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无疑是身体发出的警报信号。

“这才对嘛！”孙红英露出计谋得逞的坏笑。

细绳绕过黎明手腕、肩膀、脚踝、腰部……将星力流转的关键部位统统锁住。细绳最终首尾相连之时，孙红英指尖闪过一道星光，细绳立刻收缩起来，勒得黎明喘不过气。

这奇特细绳不知暗藏了什么玄机，凡是有细绳经过的地方，经脉就如同被切断了一样，不管多少星力流淌过去都如泥牛入海般，一丁点力气都用不上。

这东西如果用来偷袭别人，一定会给人大大的“惊喜。”

孙红英一甩青色长袍，刻刀听话地滑进手中。黎明趴在床上，只觉背后一丝丝凉意透过，背后衣物散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手指一挥，刻刀滑回袖中，下一瞬出现在手里的则是一只绣着白花的布包。孙红英伸出手指在布包上轻轻划过，一根纤细几不可见的细针在指尖若隐若现。

一缕星力灌注进来，看着掉在地上都会断成几节的银针顿时光彩夺目，毫无阻碍地扎进黎明后背！

这一针，精准而凶猛，透露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锐气，很难想象这样的手笔不是出自边关的将军，而是出于一位长期住在关内一女子之手。

针尖锐不可当，顷刻破开黎明体外的防御，层层洞穿，连时常流淌星力，经过多次洗涤的经脉也不能抵挡。细针准确刺入经脉栓塞之处，带来彻骨的疼痛。

孙红英还有心思和半死不活的黎明谈天。

“散星绳把星力散进你全身，它们会刺激你的身体，让你的感触比平时要敏感几倍。这是三星以上修士短时间内强化感知，准备战斗的有效手段。从你的经脉上来看，你也经常把经脉里的星力在身体各处运转，学会这东西对你来说不难。疼的话喊出来，我不介意。”

“咱纯爷们，不怕这个！可是……”黎明咬紧牙关，“我被人拿刀砍的时候也没这么疼啊？你真的没有在我后背上切菜吗？”

“傻小子，把你的感知强化三倍，摸你一下你都得疼的狼嚎了，喊出来吧，不丢人，我绝对不笑话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红英继续坏笑着在黎明后背施针。

当孙红英拍拍手欣赏自己杰作的时候，黎明牙都要咬碎了，真是个愣头青，真就一声都不出？真是有一股莫名的挫败感呢！

黎明背后深深浅浅布满银针，看似杂乱无序，可从头到尾顺下来，每一根都精准顺着黎明经脉排布，完全依照黎明平日里运转星力的方式施针，其精确程度令人发指。

这需要难以想象的魄力和眼力才能做到的事，孙红英做下来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的。

疼痛已经没有了，可伴随的是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逼得黎明恨不得挣开绳索狠狠挠上两下。然而在散星绳压制下，他只能以指甲刺进手腕，用疼痛冲散麻痒。

“哈……哈……”黎明穿着粗气，“我需要保持这样，多长时间？”

“每天三个时辰，大概七天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什么？！”黎明差点跳起来，“我这么半死不活的，还得七天？那我这七天不就白费了吗？”

孙红英已出门，声音渐行渐远，“你急也没用，不彻底治好你迟早死在我这里。我可不想让我第一个学生就这么夭折坏了我的名声。”

黎明心里早已反反复复问候了这鬼灵精怪的少女好多次。

不知道是上天可怜黎明还是孙红英心里还保留着一丝人性，没走多长时间，孙红英就回到这间小房子当中——还带着两本线装旧书？

“这段时间你动不了手，也学不了刻阵。我会先教你日常丹药的辨别和服用方法，免得我吭哧吭哧把你治好你一上头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我不是学刻阵的吗？怎么不先从理论学呢？”黎明的注意力可耻的转移了。

孙红英得逞，“你以为我的徒弟可能会是一根筋的死脑子？我不管其他墨家弟子是不是只会刻阵，不懂江湖凶险人情世故的呆子。你，是我的徒弟，你以后是一定会行走江湖的。墨家的技术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但人要怎么活，为什么活，你也必须给我知道。别想在我这偷懒，懂吗？”

孙红英的声音猛然提高，黎明一阵心惊。

“弟子受教，请孙小姐授课！”

“丹药作用于武者的身体经脉，要了解丹药就要了解你身体的构造，了解一名武者的修炼方式。”

“我们的力量来自星空，星空赐予灵量，为我们构建命宫。只有敬畏星空，我们才能真正得到星空的庇护。尊崇星空的人，繁星为他积蓄力量；亵渎星空的人，星空会为他降下制裁。”

“武者以命宫为本，引天地灵量入宫，也就是你身体里的星力。五星以下的武者直接调用丹田星力构架武技作战，五星以上的武者能窥透星力，直接操控灵量，以更加高效的方式将星空的赐福化为自身的助力。无论是星力还是灵量，无论是一星还是九星，无论你我，都是星空的子民，我们来自星空，也终将回归星空，我们殊途同归，终将重返星空。”

“……”

“老东西。”谢天歌腰挂长刀，仍旧穿着修身的皮甲，信步走进议事堂。

偌大的殿堂空空荡荡，谢天歌清脆的脚步声在大堂里回荡，显得她格格不入。在威严肃穆至极之处，任谁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谢天歌身处大殿正中，镇定自若。

因为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赢家的人。

“你还是选择了突破。”老人稳坐高台，声音沙哑，紧闭着双眼。布满皱纹的脸不怒自威，以俯视之姿面对殿堂。虽古井不波，却如耸立高山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我的命，应该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谢天歌不卑不亢，仍旧昂首挺胸，全无对这位长者的敬畏。

“可我们仍需要对无数无辜的百姓负责，你身体里的那位有多危险，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老人并未对她的叛逆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说，这些事早已无法在他承受过数百年风风雨雨的心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我是来接受桎梏的。如果我的力量失控，老东西你随时可以把我就地处决！”谢天歌张开双臂，毫不设防，准备接受那抹去自由的枷锁。

她曾说过，这些桎梏是对她的毁灭，她宁死也不会接受。

可她又知道，想找到他过几天安稳日子，凭她现在的实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如果享受生活英年早逝与碌碌无为苟活一生有的选择，她宁可化作最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

“天歌，你想清楚了？”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目中隐隐闪过精光，直指站在台下的谢天歌。

饶是桀骜不驯如她，谢天歌还是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轻微而又坚定。

“……是！”

老者点点头，重新合上双目。右手抬起信手一挥，一道明黄色浩然星力从指尖发出，直勾勾冲进谢天歌的胸膛。随后悄无声息消散，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世界对她而言，已经狭小无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老祖宗。”谢天歌拱手施礼，回身向外走去。

“慢着。”老人开口。

谢天歌肯定是听见了，她停下脚步，却未曾回头，一手扶刀背对着老人。可是这令人愤怒的大不敬行为在老人看来不算什么。

“妖王种子是个意外，你本该享有嬴氏，享有跟他们一样的生活。凭你的天赋和努力，甚至会更好。”

“不必了，区区一个姓而已，我看不上。”谢天歌声音异常冰冷。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我做主，尽量满足你，算是对你这些年被耽误的补偿吧。”

谢天歌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又如一滴清水落入火坑消失殆尽。“我要带人重新入驻雪蕴镇，师楔的暗算是对我的羞辱，我一定要报复回来！另外，我要一把神工级的长刀，还要至少五本妖火修炼的上等手抄武技。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好。”老人没有什么迟疑，随口应答下来。

“好”字一出，谢天歌随即大踏步向前，头也不回，离开了议事堂。

“老祖宗，是不是太冒险了？谢天歌这丫头体内那玩意，您也是知道的，现在她重新开始修炼又远离本家，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不堪设想啊！”一直在暗地里目睹全程的嬴晨跪伏在老人面前。

“不必过问，这是赢家欠她的，她想做什么，随她去吧。”老人长叹一声，依在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