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虞尧摇头道：“因为我们的懒散、不负责任，这一切才发展成这样，没必要再增加死伤了。”

对虞尧而言，人与人是不平等的。熟人的安危比无数陌生人的生死重要得多。

他听到王衍弄死了几千个人，还能无动于衷，是因为这几千人对他而言只是个数字。

流民是一群出城后才能看到的，衣不蔽体，面黄肌瘦，不成人形的东西，看着皮包骨头，全身上下就连布条也没有几根。他们甚至没资格进城乞讨，只能在城外，靠着一些官府施舍的，稀薄的米汤苟延残喘。

既然默认了他们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常态，那自然也不会为他们的死亡而感到惋惜。就算死光了，他不会有什么感触。

好比在地球，某些人听到，年轻的女性白领过劳死会感到惋惜，一个成年民工因事故死亡则无动于衷。看似平等的生命，其实早就在众人的潜意识中变得不平等了。

但那些他认识的人，比如云顼副院长，这个年纪也不小的老人帮了他很多次，书院这些天给了他很多照顾。那几个医师也对自己点头哈腰，非常恭顺，杀了他们难免会有些内疚。

如果再放任钱塘和王衍随便杀人，那虞尧恐怕就没法再欺骗自己的良心了。

“随你的便吧，我也懒得管你们了。”钱塘似乎很不满，说道：“我不打扰你们了，过会再见。”

说完，钱塘便再也没吭声。他应该回到深层意识里了。

“你不杀他们也行，反正我们得赶紧溜，南境是没法待着了。”

见钱塘离去，王衍跟着开口，但他对灭不灭口无所谓，更关心是否暴露：

“这里的异变肯定引来了注意，不仅是离方，成齐的注意，其他大陆也有些神灵般的高阶存在，应该有不少都感应到了这场南境的‘祥瑞’。你体内蕴藏的力量非常强大，容易引来他人的觊觎。”

“我们要逃吗？”

“肯定得离开南境，但去哪儿我也不确定。这些天联系不上老乡会的其他人，他们似乎都有急事，我们自己先讨论一下。”

说着，王衍拿出一张大卷轴展开，上面是辉明洲的地图，和虞尧分析起来。

“我们优先离开南境，最后肯定是要离开辉明洲，去极北之地的暗界大陆的。所以得走海路，得找个有海港的地方。”

整个辉明洲形状类似一个三角形，西北的成齐国占据两成，东北的离方国占四成，东南的泽海国占据两成不到，剩下是包括沉珂在内，要么是无主之地，要么还处于未开化阶段，占据了地图左上到左下角的长长一段。

这个异世界版本的三国演义，类似南北朝中后期，北齐北周南陈对峙的状态——北方两个强国争老大，南边的混日子等死。

要不是成齐和离方对峙，泽海早就被灭了。

地图右下角的泽海国，又被虚线分成三块，分别是：南境、中部、北地。

其实这三部分都沿海，但南境核心区域是群山中的盆地，周围的临海区基本没有开发，没啥海港。

泽海国中部有个沿海的东方半岛，但那里的港口基本都是渔港，规模也不大。

北地海岸线很长，港口也多，但都是军港，还在离方国的海军监控之下，出海后容易遭到针对。

“所以别想着在泽海国找船了，得去离方，那边大船多，我对那边也熟。”

王衍指了指这片地图上最大的国家：“离方沿海全是大港口，走私根本管不住，而且技术也先进，我们有机会搞到船只。

“北上先找到个港口，我们装作走私犯，从港口帮会手里买条船，改造一番，不用雇佣水手。

“等联系上老乡会，其他人来通知了，我们就出发，上了船后直接制造分身，作为水手操纵船只。绕开那些年久失修的防线，几个月就能到暗界。”

在地图上比划简单，可实际直线路程都数千公里了，王衍又是个懒散的人，容易因为自己的傲慢自大玩脱（比如巫盛的事），这让虞尧感觉很不安：

“离方这也太大了……我以前也听你说过，那边都是兽人，改造人什么的，人类受歧视严重，就算成功找到个港口，那些帮会会给我们卖船吗？”

“你要对我的人脉有信心，何况就算他们歧视人类，他们国家还是有将近两成以上的公民是纯血人类，一样会有人类帮会组织存在。”王衍收起卷轴，说道：

“反正我们得快点走，‘祥瑞’引起了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只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有机会带你去宏京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入境记录的，那样你身上的谜团也就能解开了。”

虞尧问道：“如果我们真要北上，那应该会路过宏京吧，顺路进城，偷偷查一查，不行吗？”

“哪能直接走直线北上……宏京不是简单的都城，是泽海国北部防线上的要塞城市，那一带全是军事单位，我们去了那里，就不容易进入离方国内了。”

王衍的计划要绕一个大圈，从泽海国中部开始往西走，绕过整个北方防线，从成齐西南方入境，再向东进入离方，这么一绕，至少就有六千多公里了。

“六七千公里！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王衍不以为然：“才六七千公里，很快的，成齐和离方已经有高速载具了，我们也不是普通人，别怕。”

“好吧，希望我们不辞而别，不会给书院里其他人带来麻烦。”

虞尧想起了自己结拜的两个倒霉蛋兄弟，几个很照顾自己的书院管事，几位上课负责的老师，还有一直器重自己的云顼副院长——他还打算带自己去参加那个“文化传承项目”，解除文字诅咒什么的。

自己如果和王衍一起拍屁股走人，有点对不住他们。

刚想到云顼副院长，就有人来敲门了。几个人过来传话，说副院长有事找他们。

王衍和虞尧起身，赶到云顼副院长的办公处。

原先，云顼等院长、教授的斋舍是非常风雅的，屋内置有屏风，墙上挂有山水画卷，摆设了各种精致的盆栽；屋外不仅茂林修竹，环境清幽，还特地开挖了水渠，引水造出池塘……总之怎么风雅怎么来。

现在，书院连续经历了两次“祥瑞”，这里变得有些肮脏。树下堆着不少还没收拾的水果菜蔬，都是这些天长出来的，虽然天冷没坏，但堆积起来闻着像是菜市场。

原本精心修剪的盆栽，园林全都疯长了几次，现在被胡乱砍伐了一遍，整个林子如同斑秃的脑袋，土地被翻了不少坑，竹木砍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云顼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糟心的院子，见虞尧和王衍来了，才转过身，招呼他们进屋子坐下。

屋子里的屏风，挂画什么的都撤了，桌椅上还有横生的枝节，坐着不太舒服。因为茶叶在茶叶罐里发芽长成了茶树，所以他们只能喝白水。

“你已经恢复了？”云顼首先看向王衍：“那位医师先前还说要截肢的，昨天又说不用。现在看来你果然身体强健，手上连疤痕都没留下一道。要不是虞尧坚持，你现在恐怕就断手了。”

王衍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妈也说我这人命硬。”

“好吧，王公子，有件事我们书院一直没有问过，不过我觉得，此次你中毒，差点遇险，我们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也方便联系你的家人——你到底出身何地？来自哪个家族？”

“我不是说了嘛，原先是北地王氏旁支，后为避战事，迁往中部。家人分散侨居在不同郡县，在各地置办了些土地。现在家族尚未振兴，家父不允许我在张扬。”

云顼看了看这个自称“不许张扬”的王衍，联想到前不久，他嚣张无比地殴打本地富户的场景。知道他可能在扯谎，但没有点破，毕竟他不像是一般人。

“好吧，那我也不多问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和你们说的。你们也知道，陛下一直想解决文字诅咒的事情，为此已经推进过三批次的‘文化传承项目’了，而且最终都失败了。”

“是听说过。”王衍和虞尧点头。

“第四批次的项目，其实去年就已经开始了。我本来打算带着虞尧在年前启程，去往宏京的。但南境去年来就不太平，各种糟心事一个接一个……今年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连续来了两次祥瑞，物资匮乏的问题算是缓解了。

“官道现在虽然没有清理好，但大青河的河运应该没问题，所以可以走水路，四五天就能抵达北方。你身体没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出发。”

“明天，这么快？”虞尧有点吃惊：“我在书院待着挺舒服的，真不想走了。”

“我听说你屋子被烧了，”云顼面无表情：“现在所有书院的库房都堆满了木材和食物，腾不出空房，也没有人手修理房屋，你以后只能和王衍挤一间屋，住着肯定不舒服，所以早点出发也好。

“王衍，你如果想跟着来也行，宏京有全国最大的书库，你不是说了，要励志求学，遍览古籍吗？而且照你所说，北方是你祖籍所在，不想去看看？”

王衍立刻表示反对：“还是不要乱跑，现在北方有爆发战事的风险，而且走水路也不安全，还是等官道清理干净走陆地吧。”

“看来你不愿意了。”云顼点了点头，又看向虞尧：“不过虞尧，你还是和我一起去比较好，“文化传承项目”需要你这样的人。

“而且，首都档案室或许能找到你的入境信息，那里应该存储了近十年的入境档案，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进行誊抄修复。”

本来虞尧想找个由头，比如自己经常头昏脑涨，昏睡症可能复发之类的理由，拖延一下，再找机会开溜，但云顼的最后一段话打动了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奇怪的签证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这样一个穿越者的口袋里。

“好，我去。”

王衍见虞尧点头，知道他下定了决心，也不好说什么：“好吧，我也想去宏京看看……带我一个。”

“明天天亮前，在书院门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