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骑快马昼夜兼程,不几日到达荆州。三兄弟相见,不禁落下泪来。其时姚之富已是壮年,鬓边生起几缕白发,手臂断了一只;齐林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了。
古往今来,岁月催人老。任他权贵豪富,到头来终为黄土,即便权势滔天如始皇帝,动员国力祈求长生,终不可得。是以古今中外慧者,往往追求人生意义,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仁人志士,渴望有生之年,立不朽之功业。人生不过百年,有人留名史册感召后世,如岳飞张之洞者,不枉此生;有人污名远扬万世唾骂,如秦桧和珅者,家族蒙羞。
三人同入帐内坐下,饮茶叙旧。姚之富屏退帐内闲杂人等,只有一个妇女不曾离开。周羽哽咽道:“大哥、三弟,咱们八年不见,兄弟想煞你们了。”说着哭了起来。姚之富亦动容道:“二弟,大哥也想你呀,这些年你受苦了。”齐林附和道:“是啊,二哥,这几年来,我和大哥无不时常挂念你。”周羽望见姚之富断臂,道:“大哥断臂还疼么?”姚之富道:“已经多年了,断臂处早就不痛了。”想断臂之初,他曾一度非常失落,过了许久逐渐适应独臂生活,便打起精神不再悲伤,此时早已不再萦怀,因此说这话时却是云淡风轻。
周羽见齐林旁边坐着的女子听三人说话,洋溢着欣慰神情,不禁略感好奇,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娘子是谁?”姚之富脸含微笑,周羽更添好奇。那女子眼望齐林,齐林会意,忙介绍道:“二哥,这位是拙荆王氏。”周羽惊喜道:“啊!想不到一别数年,三弟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可喜可贺!”姚之富补充道:“二弟,咱们弟妹不光样貌出众,而且还是我教中的护教坎使,武功也是不低呀!”那女子柳眉舒展,微笑道:“大哥休要谬赞小妹。”其实要论教中地位,齐王氏虽和姚之富平级,但在教中威望,尚比姚之富更盛,而齐林反倒比她低了一级,只因她嫁与齐林为妻,而齐林和姚之富是结拜兄弟,因此她也尊姚之富为兄长。周羽细看她一身飒爽英姿的气派,赞道:“弟妹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二人正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齐林和王氏对望一眼,均微微脸红了起来。
那妇人正是白莲教护教坎使王聪儿。王聪儿幼时家中土地被官僚地主侵占,全家只得流落江湖,卖艺糊口。后来不幸丧父,跟着母亲学习杂技,跑马走绳,舞刀弄棒,样样都行。母女俩相依为命,凭着一身技艺走南闯北,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母女俩辗转流落到襄阳,得到齐林的帮助暂时安顿在郊外的棚户区。齐林当时是白莲教襄阳总坛的寓使,负责和荆州分坛、渝州分坛的联系。他见王聪儿一身技艺,介绍她加入白莲教,两人同在教中共事。王聪儿为人聪慧,行事颇有主见,渐得众人信赖,职务慢慢超越齐林,后来居上。白莲教举事后,姚之富王聪儿张汉朝等诸路义军会和驻扎在襄阳双沟镇,不久王聪儿被分配到荆州分坛处理教务,襄阳义军便由姚之富统领,齐林仍在襄阳白巾军中任将领,两人暂时分离。
后来朝廷剿灭襄阳义军,襄阳总坛被毁,只有姚之富齐林等少数人逃脱,他们决定投奔荆州分坛。二人再度共事,由于他俩相识日久,又志同道合,感情便越来越深,不久后便结为夫妻。
只听姚之富问道:“日前接到密探传讯,说二弟已贵为朝廷中人,甚得成亲王赏识,怎地此刻却到了这里?”周羽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细说。大哥、三弟,我此番前来,正是想为苗寨请求援兵,望大哥成全。”姚之富道:“苗寨同我们一样,也是不堪朝廷迫害,应当伸以援手。”他说这话时,眼中充满同情。思索一会又道:“我看这样吧,明天让三弟率一支人马同你前去。”周羽欣喜道:“多谢大哥成全。”“都是兄弟,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姚之富赶紧说道。
周羽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记得曾与李惊风说过,襄阳军中出现叛徒,不知大哥可曾处理?”姚之富道:“叛徒我已禀明刘左使处置,多谢贤弟提醒。”接着又道:“二弟,咱们多年没见,今晚一醉方休。”
时当黄昏,三人携带酒菜果品来到城外荆江大堤上。这荆江大堤乃长江护堤,始建于东晋永和元年至兴宁二年,相传时任荆州刺史桓温令属下陈遵沿江陵城墙筑成。每年春汛,江水高涨,若没有此堤防洪,将会使江汉平原万顷良田淹没。春汛时大量鱼虾繁殖,正好钓鱼;待到秋季枯水期,潮水退了,江面变窄,露出大片泥滩,沿江居民在上面种上油菜,江滩泥土十分肥沃,不需施肥,油菜自然生长茂盛。
此时正值秋日,江滩上油菜花开得正盛,堤岸亦是草黄牛肥,放牛人赶着咀嚼杂草的牛上堤而去。三人坐在堤上饮酒,远远望见红日斜照在大江上游,江上三两渔人,渔猎而返。
但看此情,触动周羽情怀,他轻轻吟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两人听着亦不胜感慨。
三人痛饮几口烈酒,微微醉熏。周羽将襄阳双沟大战之后自己的遭遇与二人简略说了。谈到狱中劫难一节,只说自己趁狱卒守备松懈逃脱,并未详细说明那个帮他越狱的老者乃前任教主樊明德,也未亮出玄铁白莲令牌,他是想此事关乎白莲教兴衰,日后在适当时机当着所有人面前告知樊教主去世实情。之后又将自己上武当山复仇失败,弃武从文等事说了一遍。谈到京城为官一节,周羽说道:“我在京城之时,在成亲王府上偶然救了李惊风,这才得知大哥和三弟的消息。后来又在京城呆了两月,适逢朝廷派遣额勒登保到湘西督战,成亲王举荐我随军出征。”随即又将自己弃暗投明,协助苗寨退敌之事说了。
姚之富和齐林听完一阵唏嘘,一切前因后果明了。周羽问道:“大哥、三弟,最近你们可有听到关于武当派的消息?”姚之富答道:“听说前几日朝廷敕封铁梧桐张扬为安武大国师。”齐林愤愤道:“二哥不必担心,如今全武林都知道张扬做了朝廷的鹰犬,像他这种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姚之富道:“是啊,三弟说得对。就算二弟你肯放过他,咱们武林正道也绝饶不了他。”周羽苦笑一声,与他二人干杯饮酒。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呜呜呜”号角之声,姚之富惊觉道:“军中呼号,必有要事,我们赶快过去。”说完三人立马动身回返军营。
待三人回返军营之中,军中大小将领几乎全部就位,个个肃立待命。忽地人群中发一声喊:“刘左使到了!”众将领齐刷刷跪迎刘左使,喊道:“参见刘左使!”周羽也紧随大流跪拜。
在白莲教中教主极具权威,传教左使刘松暂代教主之位,主持教中事物,刘松从川东传教归来,因此众人对他行跪拜迎接之礼。周羽在白巾军中住过一段时间,大致了解白莲教组织架构,教主之下以传教左右使者和八方护教使者为尊,右使者林清在河南传教,至今下落不明;其次是八大分坛坛主和四旗营统领,再次是一些副使副将。周羽认识其中一半人数。
只见一个膀阔腰圆的黄衣大汉走上祭台,手拿两颗铁胆把玩,正是传教左使刘松。只听他朗声道:“大家请起!”众人纷纷站立阶下。他随即又道:“日前据密探来报,本教叛徒王侃陈影二人已被擒获。来人,将这两个叛徒揪出来,斩首示众!”早有四个教徒闻令而动,将王侃陈影押赴祭台。
两人浑身被粗麻绳绑缚,早已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王侃辩解道:“在下忠心耿耿,并未······叛教。刘左使岂可仅凭······凭片面之言,就枉杀无辜。”这时台下与两人关系较好的部分教徒也纷纷开言道:“刘左使,看在两人曾经功劳的份上,请网开一面吧。”蓝旗使张大福道:“刘左使情报是否有误呢?可别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啊。”张大寿也帮腔说道:“是啊,探报说王坛主陈坛主出卖本教,可有确凿证据!若是证据确凿,我等自然无话可说。”他潜台词是若然证据不足,众人不服。
刘松意识到他话外之意,意志动摇,心中思忖:“李惊风报讯与我,密函中似乎并未提及确凿证据,今日若是当场较真,这倒是难堵悠悠之口啊。倘若我以威势凌人,众兄弟虽然迫于命令接受,只怕内心未必信服。这可如何是好?”
好生踌躇之际,姚之富道:“刘左使,我也曾接到密探来报,说是王陈二人,暗中背叛本教,并非空穴来风。”蓝旗营统领齐林附和道:“我也确信此事,任何人只要背叛本教,杀无赦,请刘左使按教规执行。”两人因为周羽亲口告知过,他们对其深信不疑,因此立场坚定。王聪儿亦道:“本教叛徒杀无赦,请刘左使执行教规。”
护教坎使王聪儿虽是女流之辈,却在白莲教中资历威望甚高,因其首倡聚义,后来又率领襄阳义军辗转作战,劳苦功高,实乃教中元老之一。众人见王聪儿这等举足轻重的人物表态,随即就有几人附和同意。周羽看这几人形象各异,有铁拐乞丐,有算账先生,还有僧人,却都立于姚之富王聪儿一排,齐林在后一排,因而猜想这几人可能是其他几位护教使者。
陈影话声颤栗,说道:“你们认定我二人有罪,请······请拿出证据来,好教我······大家心服口服。”周羽眼见他死到临头还要辩驳,假托大众立场,实在难忍,于是脱口而出,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无人知晓!”祭台众人被他发言吸引,纷纷注视他。内中有半数人不识周羽,好奇打探道:“这是谁呀?”“这人有些面生,以前好像没见过。”那些认识他的教徒,对他点头打招呼。姚之富大声介绍道:“众家兄弟,这是我义弟周羽,于本教有恩。”众人听了这话,骚动渐歇。周羽扯开嗓子道:“嘉庆元年九月,在襄阳府大牢内,我亲眼见过这二人为官府驱使,协助抓取我教中人。他们早已投降官府,助纣为孽。”他虽未入教,却视义兄义弟为家人,因此口称“我教”。众人闻听此语,一片哗然。
刘松顿时想起种种过往疑点来:“嘉庆元年三月,襄阳夹河州那场秘密会议,本来极为隐秘,为何突然遭到官府围捕?当时我就怀疑有人泄密,而泄密之人身份至少是统领级别的高层人物;后来义军行动,也屡屡被清兵围追堵截,敌人像是提前预知一般,因而使我军处境十分被动,更加使我怀疑教内有暗鬼伏奸透露情报,今日果然证实。”
他正要吩咐行刑,王侃大声抗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你看见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人之言!”周羽一时语塞,情急间猛然想起白莲教教主樊明德,伸手从怀里掏出玄铁白莲令,当众出示,高声道:“樊教主也看到了,你还敢狡辩!”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看到他手中高举白莲令牌,此乃教主信物,于是纷纷跪下参拜。刘松跪着道:“周公子,请问樊教主他老人家在哪里?”周羽道:“樊教主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临终前传授我这幅令牌。”众人闻言悲戚。王侃显出不屑的神情,哂道:“焉知你不是偷来的令牌?”姚之富喝道:“住口!你敢对教主不敬,该当何罪!”王侃笑骂道:“这小贼偷来一个令牌,就想让我们俯首听命吗?”姚之富怒不可遏,骂道:“你这蠢驴,你也不想想,白莲令是教主贴身信物,旁人如何能够偷拿。教主武功盖世,便是硬抢,又有谁能抢得走?”众人心道此言有理,定是教主临终托付无疑,于是便无异议。
刘松和姚之富对视一眼,两人会意,带头参拜:“属下参见教主!”周羽一愕,忙推辞道:“不不不,我不是要做你们的教主。我只是要揭露真相,让坏人伏法。”刘松道:“见白莲令如见教主。你既得教主信物,就该继承教主之位,发扬光大本教,带领我们打倒贪官污吏,恢复太平世道。”
台下一半头领赞同,齐林王聪儿极力推崇,姚之富殷勤嘱托道:“二弟,白莲令在你手上,大家心悦诚服。二弟素有智谋,又常怀忧国忧民情怀,由你接任教主,再合适不过了。”齐林附和道:“是啊,二哥,凭你的才智,白莲教由你掌管,必定能够再创辉煌。”
两人这一番话,正切中周羽内心,他曾经短暂在朝为官,确实抱有积极作为,造福一方黎民之心,无奈官微权轻,职责又不对口,遂使满腹才干无所发挥。眼下若是接任教主,可以止息兵戈,与朝廷谈判,为百姓争取民生福祉,大家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简直好极了。于是点头答应道:“好,我勉为其难,继任教主。大家请起!”姚之富齐林王聪儿等人无限欢喜,再拜道:“谢教主!”众人齐刷刷站起来。
周羽走上祭台,对刘松道:“刘左使,请你执行教规吧。”刘松应命。王侃陈影顿时如土委地,瑟缩成一团,口中拼命哀求:“刘左使,饶命啊!”“刘左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痛改前非!”“刘左使,属下再也不敢了。”刘松丝毫不为所动,斩钉截铁地喝令:“本教绝不纵容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叛教之徒,即刻行刑!”一旁侍立的两个刀斧手得令手起刀落,“咔咔”连声,两颗头颅滚落,血流如注,渗入土阶。四个教徒以麻袋裹尸装头,抬走,唯见地上大片殷红血渍。
众人纷纷错愕,愣在当场,久未回过神来。一时间,有赞同,有害怕,有震惊,有惋惜,百般情绪难以言表,还有的对新任教主尚存疑虑,只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未知他有何过人之处?
刘松为他简略介绍教中诸位头领,又简略将教义教规与他过目。周羽对他道:“基本情况我已知悉,其余事宜日久必定熟稔。”他清清嗓子,对众人大声道:“诸位奉我为教主,我势必尽心竭力,维护本教。现在我有几点意见,诸位听不听?”众人答道:“教主令谕,属下洗耳恭听。”周羽朗声道:“好!我讲三点:
第一、从即日起,本教所有教徒务必人手一册教义教规,每日熟读一遍。今后行走江湖,凡我教弟子,当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不可伤及无辜,欺压妇孺,不可掠夺百姓财产。
第二、教中所有教徒及家属,需登记造册。各地成立互助社,耕田织布,生产互助。幼儿入私塾,青壮年参加义军。
第三、联合湘西苗寨,共同抗清。明日我将亲率五千人马,驰援湘西。教中日常事务,由刘左使代为料理;军中事务以乾使,坎使为正副总指挥。大家各司其职,本教兄弟务必相互扶助,切戒自相争斗。”
众人待他讲完,全无异议,异口同声拜道:“我等谨遵教主圣谕!”
次日清晨,众人用过早饭,教中大小头领都来校场恭送教主一行。齐林点军出发,预备蓝旗营五千人马。周羽辞别刘松和姚之富,两人齐道:“恭送教主!”王聪儿和齐林依依握别,轻轻对他说道:“相公一切小心。”齐林点点头,跨上马背和周羽并辔而行,后面士兵队伍排列整齐依次前进。
众军出了荆州城门,周羽对齐林说道:“三弟,我想去襄阳一趟,处理一件事情,待事情结束之后,火速赶到凤凰厅与你会合。”齐林道:“教主快去快回。”周羽点头道:“放心吧,我会掐好时间的。”又悄声与他道:“三弟,以后私下里,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我走了。”说完调转马头,独骑北上。
周羽知时间紧迫,一路疾驰,身上自备干粮清水,渴了饿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吃些干粮喝几口水。如此性急,不两日就到了襄阳城中,又花了半日时光终于到达夹河州。
他此际来回已是一年光景,去时春花烂漫,芳草鲜美,如今回来,但见落叶纷纷,草枯林寂,只觉时光飞逝,不胜感慨。周羽来到林家门前,见门前桃树光秃秃地只剩枝条,此树乃是他前年居家时亲手种植,不禁格外地看了一眼,眼光转到地面上,不觉微微欢喜,心想:“地面如此干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想必有人常扫。”而他知道在此居住的定是义妹林线娘。
周羽扣指敲门,敲了几声,不听有人答应。正感惆怅,门板“呀”的一声开了。迎面出现一个浓眉大眼的女人,那女子面容姣好,特别是一双瞳孔乌黑透亮的眼睛,眼神温婉多情,带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周羽一见大喜,叫道:“线娘,真的是你。”林线娘也微微一惊,随即喜道:“周大哥,你回来了,快进来。”
周羽进屋坐下,林线娘给他倒茶。周羽说道:“妹子一向可好?”线娘道:“我挺好的,大哥为什么回来了?”周羽将自己应试以来诸般情形与她说了。因说道:“出门之前我将龙仪剑埋于后院,以为今生再也用不着了,此次回来正是要重启宝剑,再出江湖。”林线娘低头沉默,因为她已经知道周羽这次是匆匆而来,又将匆匆而去。
周羽拿着铁锹去后院掘土,在柳树左侧下挖出了那把宝剑。他拿起宝剑,抖抖泥土,重新把坑填上,随后又去水桶里舀水冲洗一遍,这才完事。
吃过晚饭,回房休息。他忍不住抽出宝剑,在灯下观看。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他忽然想起了吴闵君,想到了她的人和她的剑,想到她舞剑的纤纤倩影。这龙仪剑与凤仪剑原属一对,是否预示着他和她这一番不可捉摸的奇缘呢?
门外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子声音轻轻问道:“周大哥睡了么?”周羽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将宝剑放在桌上,把门打开。林线娘走了进来,周羽关上房门,道:“坐吧。”
林线娘没有坐下,也没有言语,她突然投入周羽怀里,靠在了他的肩上,周羽顿时心里慌乱,但又不忍推开她。线娘嘤咛道:“周大哥,我现在没了亲人,无依无靠,你能不能不要走,咱俩一起生活。”话声中隐含轻微的悲伤。面对这么温柔的请求,周羽的心渐渐融化了,一时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和她身体碰触,感觉到她隔着绸衫肉体的温暖,这股暖意直沁入心脾,使他生出一丝冲动,双手抱住了她,两人身子贴得更紧了些。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台,在烛光摇曳下,身影显得巨大,墙壁上阴影也随之摆动。两人同时惊觉,周羽急忙说道:“线娘,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说着抓起桌上的宝剑冲出门外,此时那身影已转身逃到院中,正要跃出门外。周羽喝道:“鬼鬼祟祟的,何不现身相见?”当即展开武当轻功绝技“梯云纵”,两个起落跃出门外。他这两个起落一气连贯,脚尖稍一沾地又立马弹起,足见轻功之不凡。
好在此时正值深秋季节,木叶凋落,山坡没有密林,更兼月光朗照,利于视线。当周羽跃到门外,那人影向山上奔去。周羽猛地凝气,养生经内力催发,他感觉精神陡长,几个快速起落终于追上了那个灰色背影。他足未落地五指前抓,一把搭在那人左肩上,正要用力扳转他的身子,那人突然左肩一沉,腰间一扭,衣服从周羽手上滑开,周羽微微一惊,只觉此人身上异常滑溜。他正要伸手拔剑,但转念一想:“我与他无冤无仇,只觉得他形迹可疑,倒不至于伤他性命。”于是便不拔剑。但就这么缓了一缓,灰衣人又拔腿跑开了几步,始终也没回头。周羽愈觉好奇,连忙又一个纵跃追来,剑鞘脱手飞出,直击那灰衣人背心大椎穴。
灰衣人正拼命奔跑,眼见剑鞘前端即将点到他大椎穴上,周羽得意一笑。哪知灰衣人突然一个侧身,手中竹棒一敲,“咔”的一声,剑鞘被打落地上。此时周羽正好追上,在他侧身处停住脚步,恰与他面面相对,但见眼前这人一身灰袍,须发微白,头上盘着髻子,手中执着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棒。他朝周羽笑了一笑,突然竹棒前伸,朝周羽胸口点来,周羽大为错愕,猛地一剑上挑,竹棒立即削断,声音轻脆。
那灰袍人惊咦一声:“好剑!”脚尖挑起地上半截断竹,拿在手中。此时他左右手一边一截断竹,喝道:“看招!”周羽正要与他问话,但见他竹棒打来,不得不挥剑招架。
灰袍人双手舞动竹棒,无数条棒影随行,端的是厉害非常,看得周羽眼花缭乱,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周羽脑内飞转,念头忽闪:“武当太极剑法讲究以慢打快,对方棒法以快为崇,我尚不能以快制快,只好以慢打快。由此推之,当以不变应万变,我只需凝神寻求对方变化中的不变,作为突破口,一击必中。”
心念及此,周羽无视万千棒影,气凝于剑,直刺灰袍人手腕。此一招果然有效,灰袍人微微一惊,两截竹棒瞬间停顿,双棒交叉,架住周羽刺来的一剑,然后顺势向剑柄滑去。周羽暗暗心惊:“此人招式好生怪异。”
周羽剑招被克制,暗觉不妙,灰袍人此时又变招,只见他一棒上翻,按住周羽长剑,另一棒向他手腕打来。周羽急欲抽剑缩手,可是长剑被灰袍人竹棒附着上乘内力粘住,抽不出来。周羽大惊,手腕一沉,灰袍人竹棒打在他小臂上,登感火辣辣地疼,皮肤一片青紫。他哪顾得上疼痛,于是双手用力抽回宝剑。灰袍人见他手臂被重重打了一记,仍未撒手,而且还能将剑抽回,不禁赞道:“不错不错,再来!”
这次灰袍人改变了先前的快招式,以不急不慢的速度进招,周羽催发内力,剑风呼呼,仍是削不断他手中两截竹棒。那灰袍人甫一交手,竹棒被削断,他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竹棒不与他剑刃相碰,始终打在剑面上。
其实单从内力上比较,周羽与灰袍人相当,但是在招式方面,却不如灰袍人精妙,因此两人想斗,他是守多攻少。周羽见他招招留有余地,并非要全力取他性命,但仍未明确对方是敌是友。他趁隙跳开几步,道:“前辈别打了,晚辈认输了。”灰袍人笑道:“不行,我还没过瘾。”他说着话手上动作丝毫不缓。
两人又拆了几招,灰袍人招式又变,周羽被动防守,连连退步。突然灰袍人右棒斜刺里一挑,周羽左手拿捏不住,龙仪剑被挑飞,灰袍人双棒齐向他砸来,他空手挡架不住这一击,只得闪身躲避。灰袍人瞬间双棒夹于左肋,右手趁势将龙仪剑接住。周羽大惊,心想龙仪剑决不能落入别人手中,一时心急,便合身前纵,拼命要夺回宝剑。他一扑落空,又跟着第二次又扑上,灰袍人两次都轻巧避过,此时他完全乱了章法。
由来武功最忌心浮气躁,他这样一番乱打,立马破绽百出。只见他双手抓向灰袍人前胸,下盘露出破绽,灰袍人身子后仰,左脚前伸,脚尖正踢中周羽右小腿上的脚筋,周羽顿感一阵麻木奇痛,跌倒地上双手抱着右腿揉搓。
灰袍人踏前两步,横剑胸前,周羽猛见他近身,以为他要趁势刺他一剑,忙就地滚开。只听灰袍人喝道:“你已经输了,小子,你看着!”周羽再看向灰袍人,他却自个舞起剑来,适才那一招却是个起式,心中方醒悟:“原来他刚才不是要杀我,而是让我看他舞剑,到底是何用意呢?”
周羽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泥土,只见灰袍人剑随身走,以身带剑,边舞边念道:“翻天兮惊鸟飞,滚地兮不沾尘。一击之间,恍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之不见人。”其剑法快慢相兼,刚柔相济。剑尖倏忽前冲,倏忽后刺,脚踏九宫,忽正忽反,剑势有实有虚。直把周羽看得眼花缭乱,钦佩不已,但觉他剑法飘忽不定,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灰袍人打完这一套剑法,将宝剑朝周羽一扔,周羽伸手接住,拱手说道:“多谢前辈赐教。”灰袍人淡淡地问道:“这套剑法你记住没有?”周羽答道:“晚辈记住了,请教前辈这是什么剑法?”灰袍人道:“这剑法叫做‘太乙玄门剑’,与你们武当派颇有渊源,共计七十四式,你日后勤加练习,必定剑法大成。”周羽欣喜道:“多谢前辈赐教!”灰袍人道:“我再传你四句口诀,听好了。青龙出海势难挡,拨云见日定乾坤;犀牛望月显灵机,白猿攀枝藏奥妙。”
周羽心里默记口诀,再细细回想起来,整套剑法以劈、挂、撩、刺、点、挑为主,脚踏九宫步法,的确与武当派的剑法风格相似,但又比自己所学太极剑法高明许多。
周羽正在沉思,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喊道:“周大哥!”他定睛一看,林线娘正往山上跑来。周羽大声应道:“线娘,我在这里。”林线娘听到周羽回答,辨明方位,不一会跑到他跟前。周羽说道:“线娘,我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么?你怎么跑出来了?”林线娘柔声道:“我见你好久都没回去,我不放心。”接着他目光转移,望向灰袍人,轻轻叫了声“师父”,周羽心里略过一丝诧异,原来眼前这灰袍老者是林线娘的师父。
灰袍老者正是林线娘的师父王鹿山。周羽立刻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拜,一则为了他救林线娘性命,再则感激他传功之恩,于是说道:“晚辈感谢前辈大恩。”王鹿山道:“你起来吧。”只听他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线娘,你好久都没去看望师父了,师父只好下山来看你了。”林线娘微感歉疚地说道:“师父,徒儿不孝,还望您原谅。”王鹿山道:“线娘,别这么说。师父并没有怪你,只是师父好久没有见你,有点想你了。”他眼神中一片慈祥。
林线娘自从那年家破人亡,被王鹿山救上山,拜他为师之后,两人在深山里呆了八年,师徒感情深厚,林线娘悉心照料他生活起居,事之如父。只是王鹿山除教她读书练武外,偶尔把她和已故的妻子相联想,师徒关系之外又多了一层深意,好在王鹿山极尽克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王鹿山早已知道周羽其人,否则怎会轻易授他剑法。他重重说道:“好小子,你给我记住了,线娘既认你做哥哥,你就该好好保护她周全,如果有人敢动她分毫,我第一个找你算账。”林线娘初见师父与周羽相遇,还怕师父瞧不上这年轻人,待听他说完,不觉松了一口气。周羽说道:“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线娘的。”王鹿山对线娘说道:“你好好保重,师父走了。”这次语气又变得十分柔和,充满了慈爱。林线娘内心一阵感动,微微低下头来,但觉眼前一晃,王鹿山已消失不见。
秋夜的山坡上有微风,微凉。雾气渐渐冷凝,化作露珠润湿了草木,润湿了林线娘的白色布鞋,鞋面上绣着的一株荷花更加清新,绿线绣叶,粉线绣花。林线娘正自惆怅,周羽轻声道:“回去罢。”
第二日天刚放亮,曙色微明。周羽起床喂马,他牵着马儿在山坡上吃了半时辰草,又回头将马拴在以前的牛栏里。自从林家遭难以后,耕牛没了,无人种田,只有屋子经周羽修葺,还能居住。林线娘平时生活费用受师父接济,反倒比以前的日子过得好点。但实际看来,一个人日子过得再好,也难免空虚,倒不如有亲朋好友在身边比较充实。周羽悄声进屋拿着自己的包袱和宝剑,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他最后回头再看一眼屋舍,内心有一种亲切之感。他这几年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自离开武当山之后,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襄阳军营和林家旧宅,虽然也在衙门住过数月,但真正令他留恋的地方除了武当道观就是这里了。
突然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林线娘,线娘就站在屋角望着他,眼眶湿润了。周羽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别在即,越是多情的话语越令人不舍。他之所以选择不打招呼轻轻地走,就是因为他不愿亲口对林线娘道别,而此刻他不得不道别。
周羽道:“线娘,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他轻轻一提缰绳,马儿朝山下走去。林线娘急忙追上两步,喊道:“大哥!”周羽勒住马蹄,回头看她,冲她摇摇手。
林线娘跑近身边,说道:“周大哥,你带我一起走。”她说完这句话,神情反倒轻松了些。周羽凝滞片刻,脸上露出了微笑,伸出一只手拉她,林线娘借他一拉之力轻轻一纵,跃上马背坐下,她这一下动作如同燕子掠过湖面那么轻盈。
周羽双手抓住马缰,林线娘坐在身后搂住他熊腰,马儿驮着两人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周羽道:“现在咱俩只好共乘一匹马,等到了山下我再买一匹。”林线娘随口应答,显得漫不经心。
过了一会儿,她悠悠说道:“周大哥,如今世上,除了师父和你,我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从今以后,你到哪里,我便跟你到哪里,你可不许腻烦。”周羽微笑道:“怎么会呢,好妹妹,我之所以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出来,就是不想让你在外面吃苦。林线娘朗声道:“我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没那么娇贵,你不必担心这些。”周羽想起林家一家人以前日子虽然穷点,但全家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不禁略微有些心酸。他轻声道:“线娘,你愿意和我下山,我心里其实是很欢喜的。”林线娘喜道:“真的么?”顿觉有点失态,娇羞地低下了头。
周羽再一提马缰,马儿加快了脚步。他道:“线娘,咱们需得尽快赶路,往湘西会合我义弟。”两人到了夹河州镇上,找间饭馆,吃点东西,周羽趁机预备好干粮清水,另买了一匹马与林线娘骑行。此后两人昼夜兼程赶路,好在林线娘有些功夫底子,否则早熬不住行程颠簸之苦。他们终于在湘西凤凰古道上与齐林会合,这条道是元朝思州安抚司所开通。周羽介绍林线娘与齐林认识。
其时已渐入夜,周羽对齐林说道:“三弟,前面就是苗寨山区了,山下必定有清兵哨卡,咱们不如让军队在这里休整一下,商量一下对策。”齐林称是,传令众军原地扎营休息,但不许生火,以免被敌军发现。周羽道:“我看这样吧,今夜就由我偷偷潜上山,与寨内的人接头,明天你突然发动袭击,以响箭为号,我率人冲下山接应你们,到时咱们两面夹击清兵,他们肯定料不到我们来这手,必败无疑。”齐林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周羽郑重地对他说道:“为兄拜托你好好照看一下线娘。”齐林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林姑娘的。”
周羽按计划行事,当天夜晚就沿着小路悄悄溜到山寨,守寨民兵识得周羽,遣人通报,并亲自带他去会见吴王。
周羽来到议事大厅,一众长老早已在大厅聚齐,吴庭义亦在上座等候。周羽朗声说道:“在下不负所托,已经搬来了援兵,现驻扎在山外。”诸长老听闻此言无不欢欣鼓舞,吴闵豪对他刮目相看,吴闵君冲他微笑。他随后又说了和齐林的一番筹划,寨中诸人十分高兴,吴王亲自道谢,并表示愿意率领寨中兵丁听从他的调遣。
翌日清晨,周羽和吴庭义登上门楼瞭望军情,但见山下一片空寂,只有清风拂动草木摇摆。周羽手指山下道:“清兵在此有埋伏。”身旁吴半生问道:“周公子怎知道这里有伏兵?”周羽道:“兵法有云,‘军旁有险阻、潢井、葭苇、林木、翳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山下这么安静,连只鸟儿都没有,肯定是草丛里面有伏兵。”吴庭义思索着连连点头。
突然山下隐隐传来呐喊声,似有大队人马厮杀,周羽听力最佳,其他人尚未听到。他想起与齐林的约定,全神戒备,并对吴庭义说道:“大王,请你聚集寨中兵力,做好准备。”吴庭义答应一声,随即吩咐属下各头领集齐寨中壮丁。
寨中一声锣响,接连几处锣声响起,原来寨中以此传讯。锣响一阵之后,寨中所有壮丁纷纷赶来前寨集合,最早赶来的大约有两千人,陆续还有年轻人朝这边跑来。此时外面厮杀声变大了,寨中诸人都能听见,显然军队离这边越来越近。突然一支响箭升空,周羽脸上露出喜色,对吴庭义道:“大王,我自领两千人下山接应援军,其他人就随寨主守寨。”吴庭义点头同意。
周羽率领民兵出寨,以猛虎下山之势将山腰处埋伏的一小队清兵全数剿灭。此时齐林已经率领队伍冲破关卡,两军相遇,气势大涨,顿时肃清山麓处的一个清兵营。其时额勒登保在凤凰厅休养,大部分军队驻扎在后方,他闻讯忙令副将福宁带兵增援,待增援部队到达山麓时,周羽和齐林大军早已回寨驻扎。
周羽引荐齐林和林线娘与众人认识,称林线娘为自己义妹,齐林为自己义弟。吴闵君兴奋地拉着林线娘道:“这位姐姐眼睛真好看。”林线娘略感羞涩地低着头。周羽感觉到她散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实在与林线娘性情迥异,心中泛起异样的情思,只觉得和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他的心情也许会变得很愉快,他会很快乐。
吴庭义吩咐石乜妹为周羽齐林等三人安排住处,为援兵安排军营,并且添灶做饭招呼援兵,在议事厅摆酒宴款待周羽齐林和林线娘,诸长老作陪。席间吴庭义举杯道:“合寨上下感谢三位仗义支援,老夫略备薄酒聊表谢意。”三人举杯回敬,齐林道:“大王不必客气,大家共同进退,今后还需要精诚合作。”诸长老众口称是。
大厅里正宴饮欢畅间,忽有人来报清兵又来攻寨,诸长老颇觉惊讶,都想不到清兵刚吃败仗,这么快又来了。吴庭义放下手中酒杯,说道:“知道了,下去吧。”又对周羽和齐林道:“两位少陪,待我去查明敌情再来。”齐林忙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周羽齐林跟吴庭义一起走出去。林线娘吴闵君和一众长老见他三人都走了,于是也跟着到前寨察看。
周羽从门楼往下瞭望,见是东路军副将领兵。遂大声问道:“福宁将军,大帅还好吧?”副将识得他,怒道:“哼,你这个叛贼,我今日正要擒拿你,报大帅一箭之仇。”这副将福宁身材魁梧,肥头大耳,厚嘴唇上翻,生起气来双眼圆睁,甚是威严,一些年轻苗民见了他这模样微微心怯,但周羽艺高胆大,对他毫不在意。
福宁一声令下,麾下士兵呐喊强攻,中间一队士兵抬着圆木对准寨门跑来,周羽忙令民兵射杀他们。一批羽箭射出去,前排士兵未近寨门倒下,后面的赶紧跟上来,继续抬着圆木冲锋。周羽心想这样下去,清兵迟早会撞破寨门。
他向民兵要了一副弓箭,张弓搭箭瞄准福宁面门,打算故技重施,擒贼先擒王。他一箭射去,千钧一发之际,福宁以迅捷无比的手法,揪住一个士兵的后领运力一提,从正面远远看去那士兵就好似突然一跳,不偏不倚的正好挡在他面前,这一箭竟正中士兵的前额,士兵当场死亡。福宁大怒骂道:“他妈的贼厮,又想放冷箭,本将军早有防备。”
自从上次额勒登保被周羽射伤,此次派副将出兵,特别嘱咐他小心暗箭,是以福宁对此特别留意,一是站在军队中间,前后左右都有士兵保卫他;二是留心关注周羽一举一动。今日这些举措果然奏效,当他偷偷瞧见周羽张弓搭箭的动作时,急忙闪在士兵身后,这一箭只射翻了一个护卫士兵。福宁一脚挑飞地上的死尸,得意地哈哈大笑。
周羽对齐林道:“三弟,快召集人手,我们出寨杀敌。”旁边林线娘道:“我也去。”吴闵君跟着道:“我也来帮忙。”周羽对线娘道:“战场上很危险,你别去了。”又对吴闵君道:“姑娘帮石寨主守门就行。”吴闵君不依,摆出一副自信的神情嘟哝道:“我的本领你见识过的,帮你绝对没问题。”周羽眼望吴庭义,希望他出言制止,只见吴庭义说道:“周公子,我这女儿跟人学过武功,也能搭把手,你就让她去吧。”吴庭义这番话的用意是不愿全部由周羽带来的援兵出战敌军,而自己方面的人没一个出场,有些不妥。而周羽听吴庭义并没有劝止她的意思,也就不再阻止她了。吴闵君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周羽嘱咐道:“待会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别单独行动。”
齐林召集自己部队三千人出战,居高临下,俯冲下山。清兵调来火枪营助战,一阵火铳“咚咚咚”爆发声响起,起义军人仰马翻,冲在近处的士兵纷纷栽倒。这火铳有个弊端,不能连环发射,每一枪发出之后,需要拉动一次枪栓,趁着这个空隙,起义军前赴后继地英勇冲锋,更兼人数众多,几阵火铳射击之后,义军虽死伤不少,却也奔到近前,与清兵短兵相接,这样一来火铳就没法发挥作用。清兵这边先前一阵久攻不克,气势已然衰竭,而周羽齐林率领的义军兄弟悍不畏死一鼓作气,此消彼长,胜负渐分。
眼见周齐二人冲锋陷阵,愈战愈勇,吴闵君也不甘示弱,从腰里抽出凤仪剑,仗着神兵利器之威,大杀四方,清兵阵势逐渐瓦解。齐林大喊一声,众军已经酒足饭饱,于是奋勇争先,清兵被迫纷纷后撤,在阵后的士兵反而跑得最快。
福宁呵斥道:“保持队形,谁再乱跑,军法处置!”那些首先逃跑的士兵已经不听军令,这样一来,军心完全动摇,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福宁无奈,只得下令退兵。
周羽和齐林清理战场,缴获一批兵器,交给吴王。吴庭义喜道:“这仗全奈两位力挫强敌,这批兵器就留给贵军使用。”周羽道:“如今两家合成一家,不分彼此。我们带来的军队武器充足,这批兵器可分发给寨中的民兵。”吴庭义赞许地点点头,见齐林也无异议,于是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随即将弓箭长矛火铳等擅长远攻的武器分给把守寨门的苗兵,将刀剑等近身武器分给寨内其他苗兵。吴庭义与周羽齐林商议,将带来的五千人队伍部署分驻在寨中各处,协助守寨和巡逻。
战死的义军兄弟则被集体埋葬在寨子后面的山岗上,村民合力在那里挖掘了一座公墓。从山岗上可以望到下面掩映在竹林和松树丛间的灰瓦土房,以及蜿蜒流过的清澈的凤凰溪。
周羽闲来看望林线娘,问道:“线娘,你住得还习惯么?”林线娘微笑道:“没事,我很习惯。”心里想的却是:“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远赴天涯海角,奔赴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的。”
周羽凄恻道:“要你一个弱女子跟我在外奔波,实在委屈你了。”林线娘柔声道:“大哥,我情愿和你出来闯荡江湖,从来没觉得委屈过,这话你以后休要再说。”随即转口道:“更何况这里民风淳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你看这寨子的风光多美呀!花儿好看极了,还有一种通身绿色的鸟,和乖巧黏人的猫。”周羽微笑道:“你这么想,实在太好了。”
忽听窗外有人问道:“周公子,你在不在这里呀?”周羽离座打开房门道:“姑娘,原来是你。以后叫我周大哥吧,别公子公子的,听着有点别扭。”来人正是吴闵君,只听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道:“那好,你以后别姑娘姑娘的叫我,叫我闵君吧。”随即嘻嘻一笑,喊了声“羽哥哥!”周羽唰地囧红了脸,讷讷地一时无措。
周羽心神稍定,问道:“闵君,找我有什么事么?”吴闵君朗声道:“阿爸让我带你到寨中各处转转,说是熟悉一下地形。”她突然欢喜道:“啊——羽哥,不知道你有什么神通,我阿爸经常对你赞不绝口呢。”周羽颇为腼腆地一笑。
他跟吴闵君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吴闵君拽着周羽一只胳膊高高兴兴地走着,那神态仿佛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