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时间一晃数月。
朝廷与起义军相持不下,双方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清军处攻势,白巾军处守势。褚子虚因军功,受封陕西宣抚使,他在军中还有个外号叫做“马屁精”,同僚背地里都这么叫他,他能如此连续升迁,跟他的这种特殊能力也是分不开的。钱乌有因策论有功,升户部员外郎,其为官清廉,正直果敢,颇获清名。周羽最不长进,不积极于仕途进取,仍旧供职翰林院编修。三人一来志向各异,各奔前程;二来分处各部门,是以交情日疏,渐无来往。
这日周羽正在寓所看书。下人递来一封信,说道:“大人,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周羽接过拆看,但见信上行楷字迹,遒劲有力,落款处却并未署名。周羽问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下人道:“是一个中年男人送来的,七尺身材,长相没什么特别。他把信交到我手上,说务必让大人拆看。”周羽心想:“信的落款没有名字,未知对方是敌是友,他约我到香山亭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且小心谨慎才是。”周羽打定主意要去见见那人。
来到香山亭,果然已经有人在此等候。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约莫三十多岁。他对周羽微笑道:“请坐。”周羽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那人跟着也坐了下来。
周羽问道:“不知兄台约我见面,所为何事?”那人道:“在下特地感谢周兄救命之恩。”周羽诧异,顿时想起一事,说道:“你是······王爷府中的故人?”那人笑道:“哈哈,不错,在下名叫李惊风。”
原来李惊风正是那日王府中的刺客,只因成亲王永瑆挂帅出征,总管朝廷戡乱军事,手段极其残酷,激烈镇压起义军民,一时间双方战斗白热化,两方人马死伤数万,尸横遍野,但他不管这些,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以李惊风单凭一颗孤胆,经过数日踩点,想要骤出不意,除掉这个军方最大的刽子手!
只听周羽问道:“周某想问问李兄为何会行刺王爷?”见他犹疑,随即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必回答。”李惊风微一沉吟,反问道:“小人见周大人身手不凡,难道就甘心做朝廷的走狗?”周羽决心试他心迹,于是说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古便是如此。像我们这种文武双全的人,不投身朝廷,难道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李惊风脸色不悦,说道:“如果朝廷是个贤明的朝廷,天下仁人志士自当投身报国,可眼下朝廷的所作所为,大人难道没有体会吗?”周羽道:“你说得不错,朝廷确实腐败。但自从当今皇上登基以来,铲除巨贪和珅,决心肃清吏治,相信以后会做得更好。”李惊风愤愤道:“大人,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了,而不是修补一个疮孔就能解决问题的。如今全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处置一个和珅有什么用。许多地方农民莫说没钱,田地都没有,连饭都没得吃,而当地官府还横征暴敛,摊派徭役,你说这还让人怎么活,这不是官逼民反么?”周羽为他这一番慷慨陈词所感,良久没有说话。
李惊风道:“大人,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也不瞒你,在下曾经参加过白莲教起义,是以对朝廷种种弊端深有体会。”周羽其实早已猜出他身份,否则不会偷偷救他,此时经他一番直言陈词,更加确定无疑。
却说那日周羽在王府饮宴,陡遇刺杀一幕,观察到那刺客额头处一道宽宽的白痕,与他泛黄的脸色呈明显区别,他是个比较细心的人,想到此人额头处定是长期以布带一类东西缠头留下的痕迹,进而联想到义兄所在的义军中,人人以白巾缠头,莫非他是咱们义军兄弟?
他眼看那场恶斗,纵然刺客身手敏捷,强于王府中一干护卫,但依旧独虎难斗群狼,酣斗时间越久,刺客处境越是不利,一是这名刺客体力消耗极大,渐渐不支;二是他虽然拼尽全力杀伤数十人,但这一场打闹动静极大,吸引更多王府护卫过来支援,果然再斗片刻,刺客身受重伤,好在他及时跳水遁逃。
王爷受了这一场虚惊,水阁破顶碎瓦散落一地,壁柱刀剑砍斫痕迹凌乱,顿时酒兴全无,于是散席,众人纷纷告退,那些受伤的侍卫挨挨擦擦地引退,死的侍卫有人抬走草草掩埋,王府管家次日着工匠修葺水阁,这是后话。
其实那日散席之后,周羽假意离开,待众人散尽,他又悄悄潜回现场查看,希望得知刺客情况。他绕水阁所在的湖区巡视一圈,发现刺客的蛛丝马迹,在西北角,湖中水草挂在岸边,湖岸一大滩水渍未干,一直延伸到数十步距离,他料想定是刺客受伤跳入湖中未死,潜游到此僻静角落偷偷上岸逃走。于是他继续顺着水渍方向摸索,终于在王府外一处荒郊找到刺客身影,他失血过多又兼筋疲力竭,已经昏倒在路边。于是周羽背他在附近找到郎中施救,付了医药费和住宿费,教郎中留他在诊所中养伤。
刺客伤好之后,先以厚礼私下笼络杂房管事,嘱托他言于王府管家,说是杂役李惊风请假回乡下办事,今日回来报道,见未暴露身份,仍回王府中做打杂下人,暗中打探到那日救命恩人是周羽,于是密约他到香山亭一见。
书接前文,当下周羽道:“李兄,咱们以兄弟相称便是。你既然是白莲教中人,在下向你打听两个人怎样?”李惊风道:“周兄请说。”周羽道:“不知李兄近日可知贵教姚之富齐林两位头领的消息?”李惊风疑道:“周兄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周羽微笑道:“实不相瞒,我和贵教姚齐两位统领是拜把兄弟。”李惊风一阵惊讶:“哦,那么兄台也是我教中人了。”周羽答道:“我未曾入教,只能算半个吧。事到如今,咱俩无需隐晦,盼李兄以实情相告。”
李惊风长叹一口气:“好。我说与你听。”当下便将姚之富在襄阳兵败之后,只有少数头目逃亡荆州之事与周羽说了。只听李惊风续道:“如今襄阳总坛基本被毁,姚乾使和齐统领现在都在荆州分坛暂驻,襄阳白巾军损失大半。”
周羽听到此不禁十分痛惜。他想起与他们分别之后自己这几年的遭遇,猛然想起曾经在牢中见过的两人,忙对李惊风道:“李兄,我有一件绝密的事需要你急速传讯,你能联系到荆州分坛那边的人吗?”李惊风轻声道:“实不相瞒,我潜伏在王府,除了寻机刺杀成亲王,还有就是顺便打探一下朝廷动向,报讯与义军。”周羽于是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教中有叛徒王侃陈影二人,请李兄速速报讯与姚乾使,让他早做处理,勿使两人知觉反倒不妙。”李惊风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周羽叫住了他,又问了些朝廷与起义军之间的动态,才让李惊风离去。
周羽虽牵挂大哥三弟,但此刻得知他二人近况,又了解到朝廷与起义军双方相持的局势,不觉宽心了一些,毕竟他关心的两个人暂时是安全的。
一日早朝,湖南巡抚八百里急报,湘西黔东地带苗民叛乱,暴民吴庭礼驱逐当地官吏,霸占乡绅田产,号称“逐客民,收复地。”嘉庆闻之,龙颜震怒。当即在朝堂之上,商议对策,群臣默然,金銮殿内鸦雀无声。
实则这场苗民叛乱,根源于雍正年间,实行“改土归流”,朝廷直接统治湘黔山区苗民,建立军事据点威慑苗民,竭力推行“军田”制度,屯田养勇,大量侵占田地。于是汉区客民接踵而至,欺压鱼肉苗民百姓,致使广大苗民在赋税、地租、高利贷以及其他苛捐杂税的种种盘剥下,每年收获甫毕,盎无余粒。此债未清,又欠彼债。盘剥既久田产尽。土地日益集中到高利贷盘剥者手里,广大苗民挣扎在死亡线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于是乾隆五十九年,当地能人吴世宁与寨主石三保、石柳邓、吴半生、石乜妹、吴陇登等头领秘密串联苗寨,邀集在凤凰厅鸭堡寨商议反清起事,并于土地庙前同饮血酒,发誓一反到底。随后众人一致推举吴世宁为“吴王”,并与各位头领商定“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其来我去,其去我来”的游击战略战术,决定充分利用天然的山水形势迅速修建木城石卡,采取麻雀战以分散敌人兵力,达到御敌致胜的目的。吴世宁为起义军书写文告,宣传振兴苗族、反对统治阶级民族压迫的政治主张。
吴世宁等各路义军头领在根据地内大力推行新的土地政策,把所有夺回的“军田”全部分给农民耕种,深得广大农民群众的拥护,青壮年苗民无不欢欣鼓舞,情愿一同入伙,共同争取新的战果。后来吴世宁被叛徒出卖而被捕,押解北京脔割处死,起义军被叛徒诱至埋伏圈,几乎全军覆没。其子吴庭礼继任吴王名号,安抚民众,稳定军心,不久病死军中;其弟吴庭义继任,数年后东山再起,此时正是嘉庆皇帝当朝。
皇帝喝问:“眼下形势严峻,荆楚白莲教未灭,湘黔狆苗霍乱又起,关键时刻都成哑巴了?”右班内领侍卫内大臣瓜尔佳·额勒登保奏道:“启奏皇上,据臣所知,此次叛贼聚众不多,只因湘西黔东地形复杂,逆贼往来密林大川,游击骚扰,急战急退,朝廷大军一时无法肃清。”嘉庆龙颜舒展,问道:“卿有何破敌良策?”额勒登保道:“微臣以为就近调遣两湖、两广、云贵川七省兵力,分路合围,逐步收缩挤压叛贼活动空间,最终困死决战,一举奏效!”嘉庆准奏,又问:“何人可挂帅出征?”成亲王永瑆奏道:“臣推举额勒登保大人挂帅。”嘉庆道:“准皇兄所奏,任命额勒登保为钦差大臣,总管镇压湘西地区叛乱事宜。代朕宣旨,犒劳王师。”额勒登保跪下领旨:“微臣遵旨,此次出征定不负皇恩所托。”
散朝后,群僚走下御阶,成亲王对额勒登保呼道:“钦差大人留步!”额勒登保回头道:“王爷有何嘱咐?”成亲王抢上两步,和他并排走在一起,道:“本王欣赏一年轻后辈,想让他借此机会在军中历练一番。”额勒登保回应:“哦,王爷如此提携后辈,不知此人是谁呀?”成亲王道:“他是本届新科探花,名叫周羽,现供奉翰林院。”额勒登保微笑道:“既是王爷赏识之人,想必有过人之才。好,就让他随本官出征吧。”
成亲王着管家通知周羽打点行装随师出征,周羽着管家代为向王爷谢恩,那管家见他极得王爷赏识,也就乐意效劳了。
翌日巳时,皇帝在天坛誓师,钦差一行队伍百余人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其余数万兵马由当地就近听调。众人日夜兼程赶路,沿京杭大运河南下到达扬州,再溯江逆行,到达洞庭湖,在岳阳城弃舟登岸,又行军十数日,方到达湘西地面。
周羽一路上所见所闻,感触颇深。但见江淮之地,一派繁华热闹,但在这些地方巷陌之处,城墙跟下聚集成群乞丐,人人骨瘦如柴,向过往行人乞讨。不禁想到倘若朝廷没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压榨百姓,人民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建立大同世界该有多好啊!
这日队伍走在山道上,此处地势低洼,两边都是山坡,翻过这个山头就可到达凤凰直隶厅,湖南巡抚高杞正在那里督战。此地是苗民聚居区,山上全是苗寨,因此队伍路过不敢逗留,钦差大人命令加快行程。
突然间“嗖嗖”两声,众人未及反应,两边山坡上乱箭袭来,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周羽双掌疾挥,拨开几枝射来的羽箭,又挥动衣袖卷起几枝近身箭支。他自负武功高强,可脱离险境,可钦差大臣身手远不如他,他怎可自己逃命,弃上司不顾?
周羽几个箭步奔到轿边,拉出额勒登保躲在轿辕下,几支箭刺破布帘,纷纷钉在轿内座椅上。额勒登保惊呼好险。此时贴身守护在轿边的只剩二三十人,两边山坡一阵呐喊,两队苗族装扮的人众跑下山来,手里拿着长矛长枪。周羽见情势危急,喝道:“你们掩护大人先走,我来断后!”众人架起额勒登保,慌忙逃跑。
周羽截住当先追来的几人拼杀起来,他只伤人不杀人。此时他已很久没有和人动过武,越打越起劲,养生经内力绵绵不绝催发出来,他独自抵挡好一阵子,为钦差争取逃命的机会。
饶是周羽如何厉害,独自对付这两三百人,总有力竭时候,更何况他只伤人而不痛下杀手,力道要恰到好处,如此一来大受束缚,终于不慎被人绊倒在地,绑缚起来,此时钦差已经逃走。
周羽被几个彪形大汉押回山寨土牢中关押,手足被铁链锁在石柱上。一连几天不曾进食,口干舌燥,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周羽从迷糊中醒来。
一个妙龄女郎身后跟着三个壮汉走了进来。但看如此情形,可知此女在他们当中身份最高,地位最尊。女郎皮肤细腻,一双大眼睛乌黑透亮,眉毛浓黑细长,秀发盘旋绾高髻,插上银梳,额前几缕稀疏的刘海泛着微微金黄,直挺挺的鼻梁是那样匀称地分布在她的瓜子脸蛋上,嘴唇红润欲滴。她的五官是那样清秀,整个白嫩的脸颊就像玉一样透着纯净。她身材苗条,是一身苗装打扮,上着蓝色短衣,下着青色百褶裙,围腰处饰满银片,衬托得她更加光彩照人。
那苗女对身后人问道:“此人是谁?”声音既清脆又柔和。身后一人答道:“这人是钦差队伍里的高手,连伤我们近百人。”说着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两人一问一答说的是土语,周羽一时听不懂,但看这情形,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苗女又问道:“你们这次总共带了多少人马?有什么举动?”这次是对周羽说话,而且说的是官话,周羽自然能听懂。
少倾,不见周羽回答。她身后一人怒喝:“说话!”顺手甩出短鞭在他身上抽了一鞭。周羽以前受过的痛苦比这更甚,这一鞭抽在他身上竟似浑然不觉,他依旧低着头不说话。那人见他丝毫没反应,接二连三地又抽几鞭,打得他衣服裂开,皮肤上现出血痕,感觉就如火烧一般灼痛。他虽知道苗民起义,实有不堪忍受压迫的原由,但又感念朝廷赐予功名以及王爷和钦差提携之恩,是以不肯随意吐露军情,始终没有开口,那人鞭子一直在抽。苗女眼中显出不忍神色,用土语对三人说了几句,随即四人一起离开了土牢,锁上牢门。
此后几天,周羽始终关押在这间土屋里,手脚依然戴着锁链。没有人再找他问话,一日三餐照常有人送食。
如此又过数日,周羽心想:“奇怪,我被关押数日,他们也不来审我杀我,却要如何处置?”正思忖着,门板“呀”的一声推开,三条大汉气冲冲地进来,其中个头最高,体格最壮的年轻汉子喝道:“好你个贼子,今日要杀了你祭奠我的兄弟们!”紧接着拔出腰刀,明晃晃的刀锋正要砍向周羽的头颅。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且慢!”一位年轻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周羽定眼看去,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位苗装女孩。
只见她对年轻汉子道:“哥哥,你别杀他,我瞧他不是坏人。”年轻汉子急道:“阿妹!就你心眼好,这家伙跟他们是一伙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们的人死伤这么惨重,正好杀了他鼓舞士气。”苗女道:“哥哥,咱们不能乱杀无辜啊。前几日我们捉他上山,他只是打伤我们的人,并没有打死一人,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原委。”那年轻汉子听她如此说,收刀入鞘,怒气消了许多。
这兄妹俩言谈之间,说的是官话,周羽听得明明白白,暗叹好险,额头早已渗出冷汗。幸亏这位姑娘来得及时,否则今日身首异处,不禁对她心生好感。
哥哥和随来的两名同伴退出土牢。苗女问道:“你是何人?”周羽答道:“在下姓周名羽,是钦差队伍随行参军。”苗女道:“你走吧。”说着抽出宝剑“咔嚓”四下,切断了束缚周羽手脚的四个镣铐,这宝剑削金断铁,端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周羽颇感诧异,自己不幸被俘,这么容易就被释放了。只听苗女又道:“你沿路下山,不可再入清兵队伍,否则再次相见,我便不饶你了。”周羽道谢:“多谢姑娘相救。”苗女道:“不必啰嗦,你即刻下山。”
周羽默默下山。行到山脚,有两个士兵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远远喝道:“站住!”挺两矛奔过来。周羽侧脸望去,那两人也同时望向他,喜道:“是周参军回来了。”草丛中又有一人去禀报钦差知晓。周羽这才知道原来草丛中伏有一队侦察士兵,把住下山路口,防止各苗族部落之间互通消息。周羽一时罔顾苗女的警告,他心想哪怕要离开军队,也得先禀告正式辞行,与人共事,有始有终,光明磊落,岂可不告而别?
周羽回到行营内,额勒登保喜道:“周相公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我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了。”周羽说道:“下官怎敢劳钦差大人挂念。”此时高杞统领湖广之兵与贵州巡抚琅玕合兵一处,镇压黔东苗民叛乱,额勒登保统领两广及云川四省之兵镇压湘西苗民叛乱。
额勒登保召集麾下众将商议如何攻破山寨,周羽也在其内。额勒登保道:“据探子回报,叛军在山腰上连营结寨,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大家请看地图。”说着摊开一张地形图,续道:“叛军山寨左侧有条溪流,叫做凤凰溪,是叛军水源之处,咱们派一位轻功较好之人悄悄上山投毒,致使叛军丧失抵抗。山上草木极多,再配以火攻之法,如此山寨必破。”副将道:“大人果然好计策,只是山势连绵,一旦破寨,叛军必四散逃走,倒不易一鼓全歼。”额勒登保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叛军所住山寨,背面悬崖峭壁。我军需兵分三路,从东西两侧上山合围,中军从正面进攻,如此定可全歼贼寇。”
众将士听他一番计议,不禁赞道:“将军果然神机妙算。”周羽听得先是投毒,再是火攻,一则卑鄙,一则残酷,心中不忍。心想若是如此施为,那么救我的那位姑娘自是无可幸免。
只听额勒登保又道:“咱们现在分配任务,兵分三路,朱将军领西路军侧翼进攻,肖将军领东路军侧翼进攻,我自领中军从正面进攻,待我攻到寨门时,举火为号,你们两边同时放火猛攻山寨,明白么?”朱肖二将军领命。额勒登保道:“只是这投毒任务,你们认为何人担当合适?”其中一人言道:“末将保护大人途中,见过周参军武功高强,下官建议由周参军担当此任。”额勒登保想起他当日力斗众匪,助自己逃脱,身手着实不错,便点头答应了。额勒登保对周羽道:“周参军下去休息,养足精神,今晚行动。”随即吩咐道:“大家下去分头准备,明日巳时整军出发。”会议结束,众将各自回帐。
周羽在帐内来回踱步,好生踌躇。心想好不容易有了功名,正待勤政爱民,有所作为,偏生大人让我干此卑鄙勾当。又想到在大火蔓延山林之际,不知有多少人在火中被活活烧死,联想到这种画面,不禁心悸。忽然间想起大哥三弟与自己相处之时,曾经痛陈朝廷弊端,今日见其所为,用心歹毒,视人命如草芥,甚为心寒。如今苗民和白巾军众人不都是为形势所迫而起义么?他想到此节,下定决心不再为朝廷所驱使,宁愿抛掉功名而去。
他匆忙收拾包袱,悄悄溜出帐外。他决定先去苗寨通报一声,告知清兵方面的阴谋,好让他们提前预防凶险,之后自己就回到襄阳故地隐居。
周羽飞奔上山,此时他内力精湛,一道上竟不气喘。他来到寨外,被两个守门的苗民拦住。周羽道:“在下求见寨主,烦劳通报一声。”那苗民打量他一眼,道:“你这汉人要见寨主干么?莫不是敌军的奸细?”另一人嚷道:“滚吧,我们不与汉人打交道。”周羽再三请求,说道:“两位大哥请勿多疑,在下求见寨主确有要事相告,并无恶意。”那苗民见他执意如此,不耐烦道:“好吧,你等着,我通报一声。”周羽面露喜色。不一会那人出来道:“你随我来吧。”此时另一个守门的苗民说道:“请解下武器。”周羽知道他是为寨主安全起见,便也照办,将龙仪剑和随身包裹都交给这人,自己随同另一人进寨。
那苗民引领周羽进入寨内直到大厅,大厅上头坐着一位老者,上着对襟短衣下着布裤,缠裹绑腿,头缠青色包头,身材魁梧,自有一股威严。下首坐着一群族人,青年壮年老年都有。那苗民躬身一揖转身离开大厅。那老者说道:“你是何人?见我作甚?”周羽答道:“在下周羽,此来有紧急军情告知寨主。”老者道:“你说。”语气甚是严肃。周羽道:“在下得知清兵方面明日将分兵三路攻寨,请寨主早做准备。”众人一听此语,纷纷惊慌,小声议论了起来。
老者将信将疑,说道:“你说清兵攻寨,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周羽心想:“如今我只好亮明身份,否则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于是朗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是钦差大人随行参军,今晚便要执行秘密军务,因不忍见生灵涂炭,故特来相告。”说着从腰间解下令牌,众人一见,果然是清兵军官不假。
老者脸色缓和,对周羽道:“请坐。”周羽拣一张空席坐下,遂将清兵派他投毒、放火攻寨,兵分三路围攻等计策一一说了。众人长吁一口气,心想若不是有人提前告知,恐怕合寨上下难逃此劫,心中对周羽颇为感激。
老者若有所思,对众人道:“各位有何对策?”众人正议论间,忽有人进来报告:“报告大王,清兵集结大批人马,从山下发起进攻。”周羽在朝庭时曾耳闻苗民起义军中首领号称“吴王”,此时听到士卒尊称老者为大王,已知他便是当今“吴王吴庭义”。
吴庭义一听此言,喝道:“来人,把此人绑起来。”厅外两人应命进来抓周羽,周羽懵懂,不知这吴王因何发怒,急忙问道:“大王,在下好心前来报信,为何要绑我?”这时他改口称吴王。吴庭义哼道:“你故意前来报信,拖延时间,然后趁乱与清兵里应外合,破我山寨,是也不是?”周羽急得双手乱摇,连忙说道:“不是这样的,肯定是他们改变计划,提前发动进攻。”眼下形势紧张,众人一时激愤,哪里肯相信他的解释,纷纷呵斥怒骂。吴庭义怒道:“还想狡辩,押下去!”
本来周羽倘若以武抗拒自可脱困,但这样一来恐怕更加无法澄清事实了,因此他宁可束手就缚,也不愿致令对方误会更深。
当两人架着周羽将要走到门口时,迎面进来两人,一男一女,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一对苗家兄妹。那女子对两人轻声喝道:“且慢!”三人停住脚步,回头瞧向大厅。只见女子说道:“阿爸,此人犯了何事?阿爸为什么抓他?”周羽一听方知这对兄妹乃是吴庭义的儿女,怪不得在寨中地位颇高。吴庭义说道:“这小子是清兵派来的奸细,说是明日敌军攻寨,可如今敌军侵犯在即,想必是他要趁乱与敌军里应外合。”那男子没好气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哪知他贼性不改,今番又来害人!”吴庭义奇道:“闵豪,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此人。”那男子道:“阿爸,我先前曾跟你提过此人,他就是我们上次抓上山的清兵队伍里的高手,曾打伤我寨中多人,后来被阿妹给放了。”
吴庭义望向女儿,看她作何解释。周羽突然说道:“姑娘,我这次上山确实是告知紧急军情,绝无歹意。”他这句话为何只对这女孩说,因为周羽觉得在场诸人中,只有这女孩愿意相信他的话,至于为何会有这么奇妙的直觉,他也不是很清楚。
那女子心想:“我先前已嘱咐你不要再入敌营,可你却不听我话,此番再次被抓,真是活该。”冷静下来转念又想:“他既是上山告知军情,而今敌军攻寨确实不假,看来他说的是真话。可他说的是明日攻寨,时间上不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越想越是不解,竟是一时难决。
突然门外又有人报道:“报告大王,寨中有好几户人家都中毒了。”许多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周羽,众人心思不言而喻,均认定此事与他有关。吴闵豪挥起铁拳正要击向周羽,吴庭义出声制止:“不可造次。”
周羽此时已想通内情,清兵营发现他收拾包袱离去,知他肯定是要逃走,而不是真正的上山投毒,否则不会精心收拾包裹的。如此的话为防万一军机泄露,只好提前发动进攻。同时另派人潜上山投毒。可这些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众人未必肯信。
周羽思索一番,还是救人要紧,倘若他将寨中人所中之毒解了,到时自可证明清白,远胜此时白费口舌苦口婆心解释。当下周羽说道:“他们所中之毒叫做‘病猫散’,溶入液体当中无色无味,进入人体之后随血液扩散全身,导致胸闷气窒,浑身无力,颇似病猫状态,趴在地上眯着眼,故名此毒药。若不及时解毒,一个时辰之后,人体五脏六腑皆受损伤。”众人大为吃惊,心想五脏六腑受到损伤,纵然不死,也必将半死不活。
吴闵豪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在这里危言耸听。”周羽不理他,只道:“我知道解药配方,请大家按方服药,另外不可再饮凤凰溪里的水。”众人将信将疑间,厅外忽又有人嚷道:“不好了,中毒的人越来越多了。”吴庭义忙道:“大家都过去看看。”
众人在寨中巡视一圈,发现村中中毒者甚多,一个个瘫倒在地上呻吟,爬不起来。周羽急道:“请大家赶快依我的配方服药。”众人还是犹疑不定,纷纷望向吴王吴庭义,只等他拿个主意。此时现场已有村中土医给众人把脉,连连摇头:“老夫不识此毒,不知解法,大王还是试试这位小兄弟的药方吧。”
其实并非周羽医术高明,而是自古看病讲究对症下药,倘若医生找对毒症病源,那便很容易按方施救;若未找对毒症病源,即便服用千年首乌万年参,那也无法药到病除。是以古今医院诊所,亦偶有因庸医误诊,导致就医无效,甚至死亡之患者。故名医如扁鹊华佗张仲景者,世所期盼。
吴庭义眼见情况严重,又听大夫这样说,只好点头同意,对周羽道:“好,姑且试试你的配方,若是不灵,老子拿你抵命!”当下周羽说出几味药物配方,让在场诸人搜集。吴庭义一边吩咐诸位头领分头集齐药物,一边令人晓谕村寨中人暂时不可饮凤凰溪里的水。
好在苗山上草本众多,这几味药物并不难寻,平时村民家中往往储备一些,不足的和没有储备的药物,吴王吩咐属下上山现采。
药物集齐,周羽按分量分发,让人煎药。吴闵豪忽道:“我怎知这药有没有毒啊?”周羽当即抓起一副草药往嘴里塞,嚼碎吞下。众人见他以身试药,都打消了疑虑。
过了半个时辰,服药村民逐渐好转,从地上慢慢爬起。众人见状,都感欣慰,吴闵豪不再对他敌视。这时又有人来报:“大王,清兵攻势太强,已经接近寨门,大家快顶不住了。”吴庭义忙道:“大家随我去死守寨门,千万不能让清兵攻破!”众人立即随吴王奔赴前寨。因周羽确实救治好村民中毒症状,这些人便不再为难他,先前押缚他的两个苗民也随大伙儿走了,现场那些中毒村民先后缓解,也都逐渐散去。
周羽想到自己虽然解了村民所中之毒,但清兵放火攻寨,三面围攻可如何化解,于是连忙也奔赴前寨。
他还未到寨门就已听见吴闵豪喊道:“不好,清兵放火攻寨了!”周羽一惊,赶快奔到寨门,但见清兵头排士兵,人人手举火炬,后面军官一声令下,十几支火炬投掷出去,眼见就要落在寨内。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后撤避开,这样一来,敌军趁势又进一步,寨门即将失守。周羽知道清兵计划,一旦破寨,后果不堪设想。瞬间义气激发,撕下外衣,催动《养生经》浑厚内力,把个外衣在身前一阵狂甩,将所有火炬在未落地之前尽数兜住,然后反手一抖,火炬散开,尽数弹回清兵一方。火焰仍然熊熊燃烧,头排士兵被火炬击中,衣服着火,纷纷在地上翻滚扑打,被火烧灼伤,呼号惨叫。所幸此时夜幕降临,山区地面潮湿,火焰被及时扑灭,士兵不致被烧死,但十几人皆受重伤。此时防守寨门的众人立即聚到周羽身边来,众人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心中佩服他武功了得。
额勒登保见进攻受挫,又唤来一排弓箭手,点燃火箭。他突然发现出手之人是周羽,隔着寨门怒喝道:“好你个周参军,你居然背叛朝廷,倒戈相向,枉费王爷对你青睐有加!”周羽想起成亲王曾栽培自己,不禁恻然,但转念想到,从襄阳之战到今日之战,朝廷一向惨无人道,残酷屠杀,若今日破寨,必定又是鸡犬不留,一片人间惨象。于是朗声应道:“大人,朝廷之事我也略知一二,苗民之所以反叛,乃是施政不当所致,军队侵吞田地,衙门苛捐杂税,还望大人体察民情。”话音刚落,额勒登保怒喝:“大胆,竟敢诽谤朝廷!”周羽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请大人上书朝廷,据陈实情。纠错扬善施仁政,百姓自然安居乐业,恢复太平。”
事实上额勒登保为京官,十年来未曾离开过京城,自然不知地方民情。他所知的贪官污吏仅仅是内阁大学士和珅以及与他沆瀣一气的那些官员而已,却不知普天之下贪官污吏横行,烂透的府衙吏治,给百姓造成了多么深重的灾难。然而作为统治阶级,他忽略百姓死活,只一味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朝廷的稳定。
额勒登保此时已失去耐心,吩咐放箭,顿时箭雨袭来。周羽喝令大家退后,但见他人影晃动,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犹如彩练当空舞。他步法如灵狐一般迅捷灵动,众人完全看不清他具体动作,可是片刻之间,数十支羽箭已纷纷散落一地。
周羽轻声对身后人说道:“擒贼先擒王,拿弓箭来。”众人亲眼见识过他的能耐之后,对他极为佩服,于是递给他一副弓箭。他心想只有射死钦差大人额勒登保,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方能破除眼前困境。
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去。待副将福宁惊觉羽箭射来时,箭镞已到近前。来箭实在太快,此时挡架或者提醒都来不及,他急忙往右一撞,欲撞开额勒登保,以身挡箭。哪知仍然晚了一步,那箭射中额勒登保左胸,准头偏了三寸,否则额勒登保当场必死。
旁边士兵见主帅血流如注,登时慌了起来。周羽喊道:“大家随我杀出,活捉敌军主帅!”众人一哄而出,副将福宁急道:“保护大人!”身边士兵立刻从两旁围拢过来,把额勒登保护在中间。众人冲杀一阵,无法接近额勒登保身边,周羽喊道:“大家撤回寨内!”众人适才见他施展高深武功,又见他射伤敌军主帅,早已敬服,于是甘愿受他调度,边打边退入寨内。
突听得身旁吴庭义大喊:“闵君,快回来!”周羽此时才意识到她已落单。眼见与她迎面而战的清兵越来越多,一旦缠斗上便难脱身。周羽对吴王道:“快进去,关上寨门。”随即一个纵跃飞到吴闵君身边。
吴闵君挥舞长剑,连伤数人。周羽双掌拍出,击倒侧面攻来的两名清兵。对吴闵君道:“姑娘,请借剑一用。”吴闵君递过长剑,周羽兵器在手,气势陡长。挥舞起来,四面八方幻化出无数剑影,清兵莫能近身。
周羽只觉手中长剑柔韧轻巧,薄如纸片,但又锋锐无比,比之龙仪剑毫不逊色。顷刻间又击毙十多人。
他自从右手被张扬折骨之后,虽然已经接续完好,但自此右手力气不如左手大,右手行动不如左手灵便,于是改为左手使剑。做其他大部分事情亦是左手吃力,成了名副其实的“左撇子”。
但见他左手持剑,右手搂住吴闵君臂膊,一个提纵两人飞到寨门处,寨门微微打开,两人赶紧入寨。周羽对守寨民兵道:“快射箭,不可让敌军靠近。”跑在最前面的几个追兵登时中箭身亡,后面士兵便不敢再靠近。
副将福宁见主帅失血过多,神志渐渐迷糊,急需进营救治,晚了恐怕丧命,于是下令退兵。山寨内众人见清兵退去,无不欢欣鼓舞。这一仗实在凶险,倘若敌人投毒火攻之计得逞,恐怕全寨上下无一保全。
吴王与众头领重回议事大厅,招呼周羽同来。经过一场恶斗之后,众人对他已经完全信任。吴庭义对周羽说道:“周公子,全寨上下感谢你出手相助,先前多有误会,实在惭愧。”说完俯身一揖,众头领跟着躬身答谢。周羽忙道:“不敢当,诸位不必多礼。”
吴庭义示意周羽坐下,对众人言道:“此番清兵进攻受挫,他日必定再来,诸位有何对策?”众人纷纷皱眉,眼下清兵势大,若长久围困下去,己方日渐消损,而彼方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山寨终有一天会被攻破。有人建议道:“不如我们迁徙到古州,投奔包寨主,大家合兵一处,可壮大我苗人的力量。”吴庭义沉思片刻,道:“从此地到古州,山路险峻,不便拖家带口大规模迁徙,更何况沿途有清兵关卡,恐怕我们还未到古州,就已被敌军围歼,此计不可行。”
众人沉默,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周羽突然说道:“不如我们寻找援兵。”此话一出,众人抬起头来。吴庭义问道:“到哪里去寻找援兵?”周羽道:“在下数年前,与白莲教义军统领结识,交情深厚。由在下亲自去请求援兵,到时里应外合,夹击清兵,一定可行。”吴庭义深情说道:“如此就拜托周公子了。”说完起身离座深深一鞠躬。周羽忙伸手托起,说道:“大王不必客气。”众人见他先是不计前嫌替村民解毒,后又援手退敌,如今又帮忙搬救兵,实是大恩大德,无不内心感动,当他如同族人一般。
周羽取回龙仪剑和随身包裹,本要连夜动身,吴王坚决留他住宿一晚,明日再走,吩咐属下杀鸡宰鸭盛情款待,安排迎客宴会。
这晚苗寨内大燃篝火,火光通天。男女老少围在篝火边,欢声笑语。一群寨民手拉手挑起了篝火舞,火焰随着他们的身影跳动,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多么的欢乐祥和。
吴闵君走到周羽身边,笑道:“周公子,咱们走走吧。”日间周羽全力救她,令她心生好感。周羽下意识地应答:“好。”此时他正想着别的事,心内一片茫然。
两人并排无话,也不知行了多久,周羽渐渐收神,问吴闵君道:“姑娘,我今日见你所用之剑并非寻常兵器,请问是什么宝剑?”吴闵君道:“这把剑是先祖吴世宁偶然所得,村中无人认识,后来听我师父说是‘凤仪剑’。”周羽微微诧异,他在武当山曾听师父提到武当镇派之宝龙仪剑相关传闻,知道此剑原是一对,后来在元末遗失一支,流落江湖不知所踪,想不到数百年之后,竟然再现江湖,又恰巧被自己见到。
周羽好奇问道:“姑娘尊师是谁?”吴闵君道:“尊师名讳王鹿山先生,不为外人所知。”周羽寻思如今世上还有人识得“凤仪剑”,想来此人殊不简单,倒是值得拜见。便问道:“尊师现在何处,在下能否有缘拜见?”吴闵君道:“师父云游不定,他教我一段时间武功之后,便离开寨子了,我也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周羽不禁有些失望。
两人沿着凤凰溪边行走,溪涧淙淙,山鸟啾啾,晚风松香,周羽心境渐归平和。沿途经过一块草坪,长满野生月季,草坪中一棵参天古树,树干有二人合围粗细。此树叶大花也大,树上片片硕大的绿叶,有深有浅,深的是老叶子,浅绿色为今春新长的叶子。绿叶间一朵朵大红花,比月季花大三四倍,鲜艳欲滴。周羽被它吸引,向吴闵君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树啊?”吴闵君答道:“这叫‘合欢树’,此树只开花不结果,而且经年不凋落,越结越多。”周羽心想怪不得此树比寻常树木更加繁盛。
只见树下一群青年男女约会,或坐或站。周羽见此情景,不禁想起陈倩,内心隐隐作痛。月上中天,一阵高亢的歌声响起,一个青年男子唱道:
“合欢树下合欢花,
阿哥赏人不赏花。
花好月圆作祝福,
我牵阿妹上我家。”
坐在他身旁的苗族女郎粉脸低垂浅笑,对唱道:
“月儿圆圆挂树梢,
我的阿哥把话儿挑。
我让哥哥数繁花,
情意比花有多少?”
那青年男子挪动身子欲挨她坐得更贴近,不料那女郎突然踩他一脚,那青年不觉“哎呀”地叫了一声,引得旁人一阵哄笑,那女郎也跟着笑了起来。合欢树下洋溢着幸福欢乐。
周羽看这对青年男女的举动颇为好奇,但又不便仔细询问。吴闵君觉察到他疑惑的神情,说道:“周公子,此处是马郎场,是我们寨中青年男女相会的场所。”周羽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是你们寨中的习俗。”吴闵君嗯了一声。两人回到住处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周羽辞别吴庭义,在村民指点下,拣偏僻的后山小径绕道下山,随后北上往荆州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