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禁制将几人与迎亲队伍隔开,转瞬间,迎亲队伍便没了踪迹。
其余几人不明真相,但心里都泛起嘀咕,这鬼市着实邪门,瞬间便能让人失去踪迹。
沈慕卿交代了沈念厘几句话,便施法将三人送回了客栈,其他人对鬼王可能会感到好奇,可沈慕卿和这鬼王算得上是见过几面,明白那厮不是善茬,人越多他就更不便出手。
而轿子里的苏印絮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几乎都消失了,也不像之前那么黑,只是空气里的土腥气更重,伸手向前触碰,禁制消失了,她撩起厚重的嫁衣迈出轿子,却发现此刻的她竟然到了客栈门前,客栈门前挂着一红一白的灯笼,可那灯笼的质感是人皮的。
苏印絮大感失望,还想着这鬼王娶亲好歹是什么奢靡的地方,结果却是这里,果然黔州郡最近的怪事所起源头就是这里,而这鬼王,搞不好就是那劳什子术士。
没有丧乐,也没有喜乐,送嫁的那些鬼魅都没了踪迹,只余下几步之外的一名鬼气森森的郎君,身形高大,一身红衣,一双极有质感的羊皮小靴子上绣着精美至极的花纹,透出的皮肤白得发灰,指甲是黑色的,正脸看不清,但苏印絮感觉,这鬼一定长得不赖。
她揉揉眉心,大步向前,径直走向这鬼,招了招手,问道:“鬼王……大人?”
周围很安静,就衬托出苏印絮的声音大,郎君蹙着眉回首,眼睛向下看,就见到只及胸口身穿嫁衣的苏印絮。
一人一鬼相识,却觉得彼此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印絮是觉得这人的脸有些熟悉,和很久很久以前曾见过的一个小哥哥很像,但是苏印絮知道这不太可能,那个小哥哥早就死了,已过百年,应该早就轮回转世。
可身为鬼王的冥宴觉得苏印絮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则是因为,气息,苏印絮身上有着特别的气息。
鬼王就这么站着一直在打量,似乎是再看一件货物,并不回答。
……哑了?
……真哑了!
这审视打量的视线让她觉得这鬼王是个傻瓜,翻了个白眼道:“哑巴?呵!这该不会就是身为客栈老板的职责吧!”
冥宴觉得有些好笑,道:“应该是吧!”
苏印絮没料到眼前的人如此平静,负起双手围着他转了一圈。
冥宴觉得有些好笑,似乎是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幼稚。
“听闻今日鬼王娶新妇,这新妇为什么是客栈老板?”苏印絮掀起眼皮嗤笑道。
冥宴只是轻笑道:“你恐怕搞错了,我不是鬼王,就是个接应的。至于为什么这新妇是客栈老板,在下不知。”
竟然不是!
苏印絮忽然有些期待见见这所谓的鬼王究竟是何人。
冥宴身为接应使,却说不知道为什么新妇是客栈老板,这点她绝不信。
客栈又恢复了完整的模样,不同寻常的是屋内一副喜气洋洋的氛围,视线所及的地方都被红色的烛火充盈,竟没了那几分冷意。
独自身处这里,她倒是不害怕,就是担心沈慕卿和那几人,那么突兀的从原地消失,他会不会吓坏。
跟随冥宴的指引,苏印絮再次登上二楼,此时的二楼全然没了先前的破败,之前在这的女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管事的!
苏印絮轻啧一声,道:“管事的,鬼王是你?”
管事的眼中闪过一抹绯色,没了先前的呆愣,搓搓手道:“不错,正是我。”
苏印絮想跑的话谁都拦不住,可一旦跑了,这里的真相就会石沉大海。
寻了个凳子,翘腿一坐,抬眼与管事的对视道:“那我想问几个问题,你给我说说。”
管事的只觉得自己瞬间心情极度愉悦,仿佛只要这女娘想一切他都会满足。
苏印絮眉眼含情,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情,管事的看得眼睛发直。
眼见对面管事的上钩,苏印絮徐徐开口:“为什么这里用的是人皮灯笼尸油做的灯油呢?美感尽失呐。”
管事的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竟然哈哈大声笑了起来,瞳仁瞬间发红,一股子黑气沿着发丝升起,他颇为深情看着苏印絮的眼:“身为我的新妇,的确应该知道这些。”
多年前黔州郡还是处于荒无人烟的密林,四处弥散着令活物中毒的瘴气,可恰逢巫蛊之祸后,香气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住,世间的怨气欲念一时间被压制住,所有人的运气都好到不行,这种光景没有持续很久,几个月后,大家的好运仿佛被耗尽,人间被无穷无尽的瘟疫,战乱所填满,之前越是志得意满的人就越惨,直至跌落谷底像杂碎一般被揉碎,百鬼夜行,这世间只剩下惨绝人寰,更诡异的是,自从巫蛊之祸以后,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任何人飞升成功过,仿佛是天道发怒,降下天罚,让愚蠢的人类明白沉浮二字。
而这鬼王就是那时凝聚而成的祟气,这世间的神明仿佛被放逐,怨念,欲念,妄念越积越多,恶鬼肆虐,人间沦为地狱,大家生不如死,祟气却越来越强大,世上似乎再也没有好运。
可是,沈慕卿出现了,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还天下人一个美好的人间,他是为了寻人,鬼王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修士,尽管这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成仙,这沈慕卿的力量明显已经是得到成仙的威力,没有寻到他想要的人,一怒之下,形成气候的祟气被他捏的粉碎,同时又被沈慕卿不知从那里找到的强大符篆封印,整个鬼界受到巨大冲击,那些被迫游离的孤魂野鬼发了狂,作祟的更厉害,这让沈慕卿以为他想找的人出现了,结局就是那群鬼魅被团灭。
鬼王觉得也许是天道看不过去,后来他残余在外的一丝力量再见到沈慕卿的时候似乎被封印,全身都是限制施法的枷锁,于是,他得以重新凝聚成实体,世上的气运大多很差,但是有活人献祭就不同了,因此他附身于一名招摇撞骗的术士身上,以按照他所言去做就会得到好运,甚至保平安让他们发家致富这种说法,让整个黔州郡都为他所用,比如这里的客栈成为大阵阵眼,所有的建筑格局、位置和朝向自成夺得活人气运的风水阵,为了让这些人的气运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这里,所以在苏印絮去过的那座府邸设置了一个连环局,让他们按照要求制作纸灯笼挂在门前,一红一白,喜丧相交,看似招财实则吸纳气运罢了,那府邸的布局原先的确是招财令人富贵的,其他人发现这家富贵原来是门前挂了灯笼,也都纷纷挂起,于是这个风水局正式启动,曼珠沙华,这地狱之花的盛开象征着汽运的流逝,要想补足这极差的气运,纸灯笼恐怕不行了,那就变成了人皮灯笼,以及用人炼制的尸油作为灯油,这些人的怨气去哪里了呢?
当然是被他吞噬了,否则他的力量如何更强大。
鬼王满眼阴鸷,贪念尽显。
可是这里活人的数量渐渐稀少,气运越来越差,于是饲便鬼就开始出没,疯狂偷走那些人的排遗物,大人的,小儿的气运全部偷走,再后来,他迷上了自己制作人皮灯笼,就顺便倒卖活人给那些恶鬼,剩余成色好的就做成灯笼。
苏印絮只觉得全身恶寒,满眼嫌弃。
“啧!你好脏啊!”苏印絮满眼戏谑地看着逐渐疯狂的鬼王。
“脏?不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美好吗?那些恶鬼会感谢我的,那些人也会感谢我的,不是我的话,那些人又怎么会有机会沦为恶鬼的祭品,恶鬼又怎么会有能力白日游走于人间。”鬼王沉溺于自己完美的计划。
“两个世界,不觉得很美妙吗?我让活人也能见证鬼界的玄妙,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身为我的新妇,你更应该感到荣耀。”鬼王眼中水波流转,猥琐笑道:“再说了,身为我新妇的你,也是天地间的异物,俗话说佛法无边,可佛怎么会渡你呢?你本就是天选极厄运,与我成为一体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佛怎么会渡她这样的异类呢?可渡她的从来就不是法力无边的佛。
缓缓起身,再睁眼的苏印絮,周身气质大变,阴郁,惊悚,仿佛来自炼狱的恶鬼,她轻笑道:“我吧!我佛不渡,我自渡!而且,我最讨厌你这种不听话的狗东西了,不如,吃了你。”
鬼王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桀桀桀桀……”
“你就是……”
顿时,鬼王全身力量尽丧,灵力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束缚住。
苏印絮轻笑,食指轻勾,鬼王的被迫抬起。
“就是什么?啧!这张嘴真影响食欲,那你就别说话了。”苏印絮语毕,鬼王的嘴就自动闭得死死的。
苏印絮经常吞噬各种邪祟,早就习惯,可吃,却是第一次。
一挥手,身后大门便紧紧阖上。
抬手一扯,祟气就从管事的身体中被抽出,祟气离身,管事的身体瞬间化作尘埃。
这祟气与先前生了灵智的祟气同为一体,苏印絮心一沉,直接将祟气塞入嘴中将其生吞,而这祟气竟然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惨叫。
砰!
苏印絮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没事吧!”沈慕卿的声音传来。
苏印絮全身一顿,生吞这鬼王时,她看到了这鬼王的记忆,尤其是看到记忆中与现在完全两样的沈慕卿,她终于窥探道些许边角,隐隐约约明白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鬼王的力量比较难吸收,在他发出惨叫的时候竟溅了苏印絮一脸血 ,这些血正好覆盖在她的泪水上。
苏印絮见到沈慕卿如同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言不发,只是流泪,她觉得委屈极了,不是替自己感到委屈,明明好不容易遇到大机缘飞升,可他却强行拒绝飞升,力量极强,却被迫成了散仙,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一众修仙之人口中的废物,他该多委屈,为了寻人,又遭遇天罚,周身全是咒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沈慕卿身上那种诡异的割裂感,明明,他是应该站在顶端的仙人啊,现在却因为她,受尽折辱。
沈慕卿见到此刻头发拖地的女娘,周身散发出汹涌的力量,绷直的唇角才松懈了下来,缓缓上前,轻轻摸摸苏印絮的头,扯出一抹淡笑。
“师尊……”苏印絮哽咽着喊出心中最想叫的名字。
沈慕卿眼里没有震惊,只是平淡,凤眸中暖意尽显。
仔细端详沈慕卿,苏印絮终于发现了异样,沈慕卿的耳饰更红,脖子上有被绳子狠狠勒过的痕迹,眼尾的那抹微红,让她溃不成军。
原本她打算,从此以后就是师徒,绝不僭越,可她想反悔了,既然重来一回,不再是师徒关系,凭什么,她不能做沈慕卿的道侣,好好保护他。
尤其现在的沈慕卿,真的娇弱不能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