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女娘走路姿势十分诡谲,每走一步,她的四肢就呈现出难以重现的角度,同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似是骨头被人强行打断后又重新组合而成,又好似这人许久不习惯有四肢,如同牙牙学语的小儿重头学习如何踱步,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闷响,提着食盒的她走得不快,一直朝着院中亮灯的屋子蹒跚蹭去,步伐沉重,如同逆水行舟。
稍一回神,苏印絮迅速调整呼吸,随手捏了个隐身咒,便动作轻柔地匍匐在草丛中,缓缓朝着那屋子攀爬。
吱呀一声,红衫女进了屋。
“吃~饭~”嘶哑低沉的声音直击苏印絮识海,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爬行时发现这院中竟设置了环环相扣的锁灵阵,设阵之人其心可诛,这意味着殁在这院中的魂灵永生永世绝无可能轮回,倘若那人心生歹意,手握那枉死之人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为其所用。
这阵,她可真是熟极了,锁灵阵一般修士极少使用,除非是对付极凶极凶的邪祟鬼魅,亦或是某些本就身怀神乎其技之人,杀之为自己所用。
沾满唾液的手指轻轻一戳,窗户竟无丝毫异常,苏印絮沉默半晌。
随后精挑细选了一块尖尖的石头用力一划,才勉强戳出条缝隙。
狭小的视野中,屋子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里面除了那个红衫女娘,意外地只有十个女娘,这些女娘均身着各种材质的红杉,腰间一条红布和一条白布相交织,耳际都簪着一朵白色的花,面上均是极其晦气的白妆,不似花嫁,更似奔丧,不过奔的是自己的丧。
女娘们面色极差,不知是认命还是习惯了红衫女娘的存在,若不是眼中的惧意出卖了她们,苏印絮都以为她们早已准备好坦然赴死。
女娘们将食盒中的饭食分完后便集中在一个角落轻轻吞咽着,红衫女娘正要离开时,一阵轻快的步子声传来,屋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多时,只见一个面色发灰两眼深陷面露疲态的中年男子进来,男子花白的发只是随意用了一根木簪轻轻别住。
男子进来后,细细打量了那些女娘,一言不发,这些女娘们似乎早就清楚男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手中用饭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有人边吃边落泪,要换平时,美人落泪,她是极爱的。
男子随手一指,所有女娘吓得花容失色,紧接着红衫女娘怪异的右手一伸就变长了一大截,迅速将男子选定的女娘环住,用力一收,这女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脸上尽是诀别的释然。
没错,是苏印絮先前偶遇的那个女娘,笑起来温柔美艳。
男子不再看其他人,转身就走,红衫女娘这次拖着个人速度反倒是更快,门被带上,苏印絮赶紧跟上。
红衫女娘觉察周围环境有些怪异,止步回头打量,但却一无所获。
苏印絮一路尾随着她们,才发现这小小的院中别有洞天,男子走到一个假山前,一个侧身就消失无踪影,紧接着红衫女娘和那个女娘也一并消失,她跟丢了。
苏印絮感叹这身体果然不是原装的,手指一掐算,之后手轻轻按下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右边不起眼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
几乎是刹那,她耳后传来咻咻的声响,她本能地跃起,原本待着的地方一团焦黑。
火?
几乎是同时,苏印絮隐身咒失效,真身尽显,她轻笑道:“啧,虽知道此行必定不会一帆风顺,但真真可惜,原来是调虎离山。”
用火术攻击她的人是一个身着缁色长袍的术士,头发全白,容颜却如弱冠之年,身负一柄长剑,全身上下戾气极重。
这术士眼中狠厉难掩,喝道:“误事者,死。”紧接着燃烧一张黄色的符篆,只见两束橙色火焰追咬着苏印絮。
千钧一发之际,苏印絮一个侧身躲过这术士的二次偷袭,嘴角微微勾起,估摸着跟丢了多久,双眸微眯。
手一扬,只见一缕黛色的烟雾升起,似是活物一般,她大手一挥,这祟气便顺着纠缠住着术士的双手,不一会儿,就没入他的身体,他整个人便呆愣住,霎时,黛色的纹路顺着他的皮肤蜿蜒而上。
术士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皮肤变得滚烫无比,难忍的撕扯感,却又伴随着一种隐隐的瘙痒感,亲眼见证祟气没入体内,他第一次恐惧到哑然。
这世上能随意驱策邪祟之气的人,只有一人,可那人,明明早就……
苏印絮冷笑道:“哼,敢坏老子的事,你就在这待着吧!”
术士想开口却不能,整个身体被禁锢住。
是了,是了,就是那人。
祟气转瞬间爬上了他的脸,不一会儿,他的双只眼睛就全黑了,整个人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推演之后,苏印絮这才彻底反应过来,那风尘仆仆的男子十之八九就是林员外,沉迷女色?
有意思。
苏印絮快速折返回先前看到的锁灵阵,果然看到先前跟丢的人,只是还多了几个熟面孔。
杜弦,楚越竟也在其中,还有几个男修士也在,双方处于对峙,神色都极紧张。
苏印絮有些无奈,她明明交代过楚越,等她回去。
“你个疯子,你究竟要做什么,不是说侍妾吗?怎么还男女通吃。”楚越瞪着圆圆的眼睛,嘴巴却不饶人。
林员外也不搭理,只有红衫女娘死死盯着,他不紧不慢地布置祭坛,仿佛这些他早就做过千百遍。
明黄的祭坛上朱砂,黄色符篆,香炉都一应俱全,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有一杆鬼气森森的招魂幡伫立在祭坛旁,这招魂幡血腥味极重,怨气冲天。
苏印絮赶到的时候,就惊动了这里的人,没有受祟气影响而行动自如的样子吸引了林员外的注意力。
“这位女娘,可是也打算做我侍妾的。”林员外温和一笑,手上却不曾停下片刻。
苏印絮的出现瞬间安抚了楚越,她闭上嘴不再言语。
苏印絮轻笑,好似见到老友一般,缓缓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打算才来贵府自荐枕席,还望员外垂怜,而且。”
被掳走的女娘整个人被捆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躺在锁灵阵中,额上有一抹猩红的印记,不知是朱砂还是,血。
“员外不觉得,这女娘虽然美丽,可缺了点什么吗?不若换成那边的女娘,一看就身体康健,想必员外想要什么,她们都会欣然答应。”
“……”
这一番言论直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楚越原本期待着赶来的苏印絮拯救,结果那厮却打算让这诡异的林员外拿她和这位仙师开刀,这边的女娘可就两个。
林员外道:“哦?为何?在下以为娘子说的会是你。”
“我,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要是替了这娘子,谁人还能更好的服侍员外呢?”苏印絮调笑,“是吧!”
杜弦被这一套理论气笑,道:“楚芙娘子,你,不要与他多云,我已经传信师兄他们,一会儿他们便会顺着我们留下的痕迹赶来。”
“闭嘴~”红衫女娘直接开口,左手一甩给了杜弦一巴掌,杜弦脸上便是一条红痕。
“如此,大善,那不如,娘子,你替了她吧!”林员外眼神凶狠,直勾勾盯着苏印絮。
苏印絮眉头轻挑,意料之中的选择。
径自上前后,苏印絮冷笑道:“如此,还请诸位将这女娘弄走,别占了我的位。”
红绸女收到林员外的首肯,右手直接收回,这女娘看起来呆呆傻傻,双眼中空洞苍白,还是直直躺在锁灵阵中不动半分。
一般修士都无法抵御祟气的洗礼,更何况这女娘只是个普通人呢?
苏印絮道:“既然换我,那还请各位搭把手,将这娘子从这里移走,到一旁好生待着。”
那几名男修士脸色难看,调息后便将女娘移往他们那边,这院中祟气污浊不堪,他们就是想正常呼吸走动都有些困难。
这娘子被移走,苏印絮自来熟般躺下。
见状,楚越嘴角抽了抽。
林员外摸了摸招魂幡,说道:“娘子可会后悔。”
苏印絮沉默半晌,说道:“后悔,也许吧!那能否在我死之前让我死个明白。”
“一般成为我的姬妾,我都会给予她们母家大量财帛。”
苏印絮淡淡道:“只是,这些财帛就沦为买命钱罢了。”
林员外苦笑,说道:“不错,可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让我夫人回来罢了,仙师说过,这术法的确阴狠毒辣,但绝对有效,只要找到契合度最高的女娘,将其炼制成特殊的炉鼎,再辅以招魂幡,锁灵阵的妙用,夫人,我夫人就能借用这炉鼎回来了。”
苏印絮道:“是吗?”
这世界那么大,各种禁术也并不是全为众人所知。
楚越喃喃道:“可是,这不就是草菅人命吗?”
苏印絮扫了一眼红绸女道:“钱货两讫,约定即成,可为何,员外你竟有通天的本事,驱使满腹冤屈的红绸女为你办事,据我所知,红绸女可是大凶的鬼魅,就算破了曾经的镇压,也不会轻易被人拿捏。”
林员外不耐烦,道:“哼,你这娘子,好奇心可真强,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有驭妖师,就有驭鬼师,只要拿捏他们的骨灰即可。”
红绸女长相清丽,苏印絮发现,这红绸女竟然和这林员外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传闻,红绸女当年冤死前是生过一个孩子的。
苏印絮不再言语,只是紧闭双眼默默推演。
林员外见苏印絮不再询问,便将一切准备妥当,划破手指,滴出一滴血按在苏印絮的额间。
“我明白了。”苏印絮睁眼的刹那,只见几道剑影飞过,林员外准备的祭坛瞬间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