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的话,让桃夭甚是无语。
景之上仙一个人间至强,除非他自愿,谁能有本事毁了他的清誉?再说,他一个大男人,何必在乎什么清誉?!
但,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天真。
纵观一众昆仑弟子,不说群情激愤,那也多是面色铁青,且青得不分男女。
这不,一个站得离桃夭极近的方脸师兄怒而咒骂:“哪个小兔崽子胆大包天,居然敢亵渎景之上仙?大师兄,快快将那兔崽子丢出来,让我们好好教训一顿!”
方脸师兄身边的小美人一听,立刻炸毛:“什么好好教训一顿?这等不要脸的玩意儿,就该一刀宰了,然后挫骨扬灰,叫他后悔来人世走一遭!”
桃夭呆……
合着景之上仙之于昆仑,如同住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名声由不得半点不妥,可便是闺阁小姐,名声之尤其贵重,也不过在未出阁前。
那景之上仙都多少岁数了?
他若自己争气,说不得徒子徒孙可住满一座城!
可叹这话她是绝不敢说得,因为荼靡殿前对“采花贼”的声讨,几乎到了癫狂,若叫人知道,她给上仙写了数十封情诗……
不,她从来没写过!
桃夭沉默地蹲在大石头上,听昆仑弟子讨论日后该怎么折磨“采花贼”。听得越久她心里对昆仑仙境的认知,越是复杂。
想起过去少年时看过的那些个电视剧,哪个正派的道士不是穿得衣冠楚楚,行得道貌岸然?可一山的都是些嘛玩意儿?
她敢断定,清朝的刑狱官和昆仑弟子谈论酷刑,怕都要输。
若她不是“凶手”,她约莫是要好好参与其间,与人深度探讨一番,奈何,她是。
桃夭打算开溜,再听下去,她就算身体不受到伤害,精神怕也承受不住。可是……她不会御剑,也不会腾云,该怎么溜?
万般无奈,她只能故作无辜地立在荼蘼殿前,等讨伐大会结束。
立于高处的大师兄抬手,殿前一众骂个不停的弟子骤静,纷纷抬头看大师兄。
大师兄丢出十来盏孔明灯:“诸位师弟师妹,你们的愤怒,我听见的,我也和你们一样愤怒,不,我比你们更愤怒。
这些孔明灯,便是那不要脸的狂徒留下的证据,我想请诸位师弟师妹,以孔明灯为线索,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胆敢亵渎上仙的龌龊之人抓出来。”
“是——”应答声之大,响彻云霄。很快,一众师兄师姐带着孔明灯,或腾云,或御剑,如离弦的箭,嗖嗖地飞离荼靡殿。
桃夭立刻转身,也准备跑路。
死陆离,该不会先跑了吧?正担心自己或许要翻大山越深谷才能回去四危山,她就觉得浑身上下疼。
“那个谁,你过来!”
说话的人,是大师兄,但他喊的是谁,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然,大师兄又喊了一句:“新入门的小师妹,麻烦你过来——”
声音之大,几乎贯穿了她。
桃夭娇躯一震,无奈转身,转身的刹那勾起嘴角,露出谄媚的微笑:“大师兄,您今天看着真俊俏~”
大师兄冷冷地睨了桃夭一眼,面无表情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了?
还是说,这人是个呆子,不喜欢被拍马屁?
不,便是呆子,也喜欢听马屁。
桃夭笑得更谄媚了:“大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幸运之神是个颜控,所以好看的人都特别幸运,今天大师兄这么帅,打麻将必定把把自摸。”
“真的?”冷面的大师兄嘴角一勾,转头便对其余三个师兄道,“老二,老三,老四,走,杀一局。”
二师兄,三师兄和四师兄皆哭笑不得地看着大师兄,二师兄若有所思地瞥了桃夭一眼,然后说:“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来干嘛的?”
“咳。”大师兄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事情不是办完了吗?”
二师兄笑着摇摇头,随即眯起桃花眼,犹如一只狐狸般仔细打量桃夭,桃夭被他看得十分心虚,偏偏只能故作镇定地抽起嘴角,若无其事地干笑。
这人的眼神,当真是讨厌!
“新来的小师妹,你叫什么?”
桃夭垂眸,避过二师兄的窥探,恭敬回答:“回二师兄,我叫桃夭。”
“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记师妹姓桃?”二师兄一脸歉意,笑意盈盈道,“桃师妹见谅,我自来记性差。”
“无妨的,二师兄。”
二师兄笑意一收,冷问:“桃师妹,是你吧?”
好厉害的人。
前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极速变脸,这是打算诈她。
桃夭立刻轻斜脑袋,目光满是懵懂:“哈?”
二师兄缓缓勾起嘴角,用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缓缓言:“自昆仑有成至今,山中还从未出过一桩敢公然亵渎景之上仙的事,然,你初初上仙,景之上仙便被人亵渎了,你还敢说不是你?”
是个敏锐的。
还以为昆仑山上的人修常年混吃等死,脑袋都生锈了呢。
却是她轻敌了。
然,便是她又能如何?难不成他有证据?若有,他也不必诈她。
桃夭赶忙竖起三根手指,严肃地对天起誓:“皇天在上,我桃夭如果亵渎过景之上仙,我就不是人,是畜生!”
不是人的最大好处,头一次显现了。
见她发誓发得如此决绝,二师兄不仅有些意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桃师妹不必如此。”
倒是四师兄狐疑不减,继续追问:“怎么可能不是你?”
只要肯问,她就有本事开脱。
桃夭略略抬头,目光轻眨,犹如一只纯真无邪的小白兔:“四师兄,怎么可能是我?你想想,我刚入昆仑,就算真想亵渎景之上仙,那也不敢这么高调,因为我刚上昆仑,最容易被人怀疑。”
四师兄颔首:“有道理。”
有道理就好。
觉得桃夭说得在理的四师兄问:“那桃师妹觉得会是谁?”
“哈?”
这厮当不是那种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吧?
面对四师兄这犹如钓鱼式的问题,桃夭一时陷入了困境,盖因吃不准对方是什么属性,万一答错了,说不定自己给自己定了罪。
桃夭的沉默,叫四师兄立刻得出一个快准狠的结论:“所以还是桃师妹最有可能。”
得,这货不是扮猪吃老虎,这货就是一只憨虎。
桃夭抬手,指尖轻对,犹豫再三后,答:“四师兄,我以为胆敢亵渎上仙的,一定是个来昆仑修行了很多年的师兄或者师姐。
这绝不是单纯的见色起意,这更像是筹谋多年的精心设计,想来是某个师姐或者师兄再也藏不住内心对景之上仙的情爱,这才打算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四师兄错愕:“桃师妹,若说是某个师妹多了情念,一时行差,我能理解。可怎么能是某个师弟呢?”
迂腐!
浅薄!
短视!
桃夭浅浅勾唇,天真烂漫地反问:“四师兄在小看上仙的魅力吗?”
“……”四师兄不能答。
见此,桃夭十分愉悦地补了一句:“像上仙这等完美到近乎天人的存在,叫某些男道友心生爱慕,也不是不能嘛。”
四师兄默默后退了半步,约莫是再也不想和桃夭说话。
可桃夭却觉得这样的师兄很可爱,所以,她恶作剧地问:“四师兄,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上仙的,可曾有过——”
四师兄急忙朝大师兄拱手:“大师兄,四危山弟子最多,我不好再耽搁,这便先回山找那亵渎上仙的混球。”
话才说到一半时,四师兄已纵身跳上云层。
桃夭眯着眼睛,仰望跑得贼快的四师兄,假作不解地嘟囔:“四师兄跑得这么快,莫不是做贼心虚?”
大师兄肃目:“桃师妹,究竟是谁在亵渎景之上仙,昆仑山定会查明真相,在此之前,还请桃师妹慎言。”
藏书楼前,桃夭又一次撑着脑袋,以四十五度角的绝美姿势,忧伤地仰望天空。
十天了。
自昆仑仙境敲响警钟,誓要找出亵渎上仙的无耻之徒已过去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昆仑仙境委实热闹。
那些个说要闭关五十或者一百年的修仙者倾巢而出,发了疯似地想要找出欲毁上仙清白的无耻之徒,并将其大卸八块。
想到这里,桃夭无力长叹。要是叫昆仑仙境的人知道,她就是那个无耻之徒,她的下场会如何?
她不过就是想傍上一根粗大腿,又没伤天害理,何至于斯?
突然,一道人影挡住了她身前的光,抬头一看,原来是学堂掌事:“岑夫子好。”
夫子浅笑:“小道友也好。”
今天天清气朗,是个钓鱼的好天气。
“夫子今儿怎么没去钓鱼?”
“哦。”岑夫子略略叹气,“还不是因为山中太热闹,鱼儿都跑得不见踪影。”
桃夭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她立刻气愤地说:“这些人当真可恶,吵得岑夫子钓不成鱼!夫子,不如你去和大师兄说一声,叫他们别闹了,这样夫子就能继续钓鱼了。”
岑夫子却没上勾,反倒若有所思地问:“小道友不喜欢他们闹?”
桃夭正色,一派无辜:“怎么能是我不喜欢?该是夫子不喜欢。”
岑夫子失笑:“小道友,其实我不喜欢钓鱼,我只是除了钓鱼不知道该干什么?八百年来,让我觉得有些意思的,却是这十天。”
“……”合着是她会错了意?夫子不是嫌太闹,是嫌事情还不够闹?
“小道友怎么不说话?”
她该说什么?
要被喊打喊杀的人又不是他们,所以他们乐得很,可她怕啊,怕万一真有人查出是她亵渎上仙,那……
岑夫子笑意不见,却是冷不丁地问:“是小道友吧?”
桃夭的心,漏了一拍。她脑袋飞速运转,想着怎么编出一套可信的说辞,却听岑夫子淡淡言道:“藏书楼里少了一本写字的信笺,而给上仙递送情书的纸,用得正是这一本信笺。而最近进去过藏书楼的人,只有小道友一个。”
“——”
这是铁证如山,由不得她狡辩了。
怎么办?
卖惨!
桃夭抿嘴,眼眶顿红,顷刻之间,豆大的泪珠便从她眼眶哗啦啦地落。
她扑到夫子脚边,拽着夫子脏兮兮的裤管,哀嚎:“岑夫子,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年幼无知,鬼迷心窍。
我不知道亵渎上仙是重罪,还请岑夫子大发慈悲,替我隐瞒,只要我能逃过此劫,以后定然做牛做马报答夫子。”
岑夫子却是乐得大笑,笑得雪白的长胡须一颤一颤的。
这老头该不是气疯了吧?
然,岑夫子以一种十分赞赏的口味,叹:“小道友,你很不错。”
“诶?”
见桃夭不解,岑夫子好心解释:“自不周山断,近一千年来,昆仑仙境犹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可这十日,昆仑委实热闹。小道友,这是你的功劳。”
被赞的桃夭一时脑袋短路,直白地问出:“夫子的意思,我调戏上仙调戏地好?”
“……”岑夫子啼笑皆非,“小道友,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可知道,亵渎上仙比私上销恨山更严重?”
说实话,这个事,桃夭觉得莫名其妙。
上仙是修为高深不假,可他又非真无欲无求的神仙,如今祈夜大陆天下太平,就算上仙恋上什么人,又能怎样?
再说,不周山断,天下无人可飞升神界,做那无欲无求的六界之主,既如此,何必非要清心寡欲?
“岑夫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桃夭侧身,眼望隐在云雾里的销恨山:“那销恨山上,除了景之上仙,可还有别人?”
岑夫子摇摇头。
所以是没有?
桃夭又问:“夫子以为,上仙可觉寂寞?”
岑夫子笑笑,理所当然地回答:“修仙本来就是一件寂寞又漫长的事。”
是吗?
桃夭回身,和岑夫子对视:“夫子将才说,热闹极好。”
“……”被桃夭怼得无言的岑夫子,忽而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毫不吝惜地赞,“小道友,你很会说话。”
这曾经是她的看家本事。
岑夫子笑眯眯地坐到藏书楼的石阶上,如同邻家爷爷般看着桃夭:“小道友,你为什么要给上仙写情书?”
因为他是一根又美又粗的大腿啊。
但真话,她不敢直说,所以,她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回夫子,我上昆仑是为修道成仙,景之上仙是人间至强,我仰慕上仙的修为,想要拜师学艺。”
这话惹得岑夫子连连长叹,许久,他颇为感伤地说:“昆仑修者还愿意修仙的,约莫只剩下你这个一点修为也没有的小道友了。”
说着,他又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衫:“也罢,身为夫子,不能对求贤若渴的学生视而不见,逼得你出此下策的人,原是昆仑。”
桃夭眼睛一亮:“夫子觉得我没做错?”
“呵。”夫子横来一个冷眼,“昆仑无人教你是错,你亵渎上仙亦是错。”
所以他俩为何要废话这般久?
岑夫子拽住桃夭衣袖:“走吧,我带你去见丹丘,丘生是个明事理的,你只要和他实话实说,他会从轻发落。”
老头看着瘦小,力气却十分地大,桃夭被一把揪上了天,逃跑无望。无奈之下,她只能问:“丘生是谁?”
“你的大师兄。”
“……”她才对师兄们指天发誓,说自己绝不是坏上仙清誉的祸首。这会儿被强拽着去自首,怕不是要罪加一等吧?
荼蘼殿内,四位师兄又在打麻将。
“三条。”三师兄一边弹出一张牌,一边摇头叹息,“十天了,昆仑山就差被翻了个遍,可愣是没有找到亵渎上仙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不少人还跑去了销恨山,说上仙是苦主,要想揪出真凶,得问一问上仙。”
大师兄眉眼一横,怒而拂袖,一局打到一半的麻将瞬间乱了。
二师兄无奈长叹,放下手来:“大师兄,你若牌运不好,可以不玩,何必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耍赖呢?”
大师兄立刻横眉:“谁耍赖了?我是被老三气的!”
三师兄对此迁怒,目瞪口呆。
然,大师兄更怒了,他抬起手,对着方桌重重一拍,几个麻将被拍得落了地,四师兄瞪着落地的麻将,敢怒不敢言的推倒了自己的牌。
只听大师兄骂道:“到底是哪个死不要脸的,竟然敢生出染指景之上仙的歪心?想景之上仙在昆仑一千年,谁见了不得低头,除了远远地瞥一眼,愣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可这回这个登徒子倒是胆子大,居然给景之上仙写了几十首酸掉人牙的破诗,委实气人!”
四师兄抬眸,狐疑地问:“大师兄,我怎么听着,你也想给景之上仙写酸诗?”
“放屁!”大师兄气得震碎了身下的凳子,“老四,你没发现,就因为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妖孽,便搞得昆仑山都乱套了?再这么闹下去,早晚惊动景之上仙。”
大师兄的话立刻让三位师兄沉默。
立在门外的桃夭,不由地在心底发问,为何不能惊动景之上仙?
大师兄收了怒气,语重心长道:“老二,老三,老四,祈夜大陆能有昆仑仙境,皆是景之上仙一人的功劳。
千年来,他对我等只有一个要求,莫要打扰他清修。如今出了这桩事,若我们平息无能,待景之上仙来问,你们打算怎么回答?”
师兄们的神色,因此而变得严肃起来。
又片刻,大师兄慎重言道:“老二,老三,老四,为今之计,得尽快找到挑头之人,否则任由事态发展,只不定真有人跑去销恨山闹景之上仙。”
三师兄干笑,摆摆手:“大师兄,你别危言耸听,销恨山有上仙亲设的禁制,一般人上不去。”
“那不是一般人呢?”
“啊?”三师兄茫然,却见大师兄抬眼看正对面的四师兄,“老四,你敢说心里没有涟漪?”
四师兄气得拂袖而起:“大师兄,我招你惹你了?什么叫我心里没有涟漪,难道不是三师兄心里有涟漪?”
茫然的三师兄立刻板脸:“喂,你们说你们的,别拉上我,我们当中,就算有人心里有涟漪,那也是二师兄。”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二师兄,莫名被扣下一口大锅。
此时,跟在岑夫子身后的桃夭,真真是听得目瞪口呆。合着这帮子修仙者心里全不是清心寡欲,每个人都在暗暗肖想景之上仙。
岑夫子抬步,走进了荼靡殿:“丹丘。”
吵成一团的四位师兄纷纷侧首,待他们看清来人是岑夫子,大师兄率先上前行礼:“岑夫子,你怎么来了?”
“山中乱作一团,鱼虫都被惊得不得安生,我来荼蘼殿问问,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