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呆呆望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美人。
不是幻觉吧?
这般怀疑的她,红唇微启,喃喃:“景之上仙?”
“嗯。”
上仙声音虽轻,但桃夭听得十二分清楚,且被他一低头的温情,弄得满心的委屈瞬间决堤,待泪水盈满她的眼眶,她才想起奔上去,扑腾扑腾扑到上仙身前:“上仙美人,你是来救我的?”
“嗯。”
她想让上仙做她的粗大腿,这本来只是一个见色起意的贪念,毕竟她还一名不文,而上仙已经是人间第一。
有些距离,并不为因为人的向往,而有所缩短。
可当此绝境中,上仙骤然出现,特意来救她,立刻让她意识到上仙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寻常。
换而言之,把上仙变成她的大腿,指不定比预想的容易。
念已起,便要付诸行动。
桃夭越发地惊恐,身体颤抖如筛子,她得叫上仙知道,她真真是可怜得不得了,叫上仙对她多生出点怜悯心。
一旦有心,万事好谈。
上仙察桃夭之恐惧,便又轻言安慰:“小妖,没事了。”
“嗯。”好温柔的一尊玉人儿。
张狂的大妖凰女,在上仙出现时,便已退得极远,在她退得将要消失前的一刻,她恶狠狠地威胁:“小妖,你给本座等着,本座一定会杀了你!”
然,上仙眉角一挑,白衣轻弹,那骇人的大火陡然间被浇灭,气得将要消失的凰女咬牙切齿,一脸愤怒却又奈何不得的扭曲。
凰女消失了。
但她的那句威胁,还停在桃夭耳边。
此刻的安然,不过是因为此间来了一个她对付不了的景之上仙,故而不得不暂退,然,一旦上仙离开,她焉不会卷土重来?
不行,她得想法子给自己讨一道护身符。
桃夭急急垂泪,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上仙美人,他们都欺负我,那凰女说像我这般没用的小妖,不配活着,就该立刻去死,呜呜呜……”
她原只打算做戏,但哭着哭着倒是真起了委屈,联想到穿越以来遭得罪,她哭得泪流不止,情真意切。
这一顿号啕大哭,哭得上仙眸色略深,他意欲伸手揉她的脑袋,手指却在将要触及她那颗鸟头时,骤然收了回去。
“……”这算是高修为道士的自律吗?哪怕对着一只母鸟,也要保持男女大防?
上仙虽收回了手,却用衣袖拂过她的周身,待袖子飘过,一股温柔如薄荷的爽利,流过她被烧得滚烫的身体。
好舒服。
上仙体贴解释:“小妖,你本是一只沙雕,且毫无修行根基,却因缘际会,吞下一颗上古大妖的妖丹。若你修为强大,妖丹便只是妖丹,偏偏你修为不足,便有被妖丹吞噬神识的隐忧。”
这是又要遭殃的意思?
残忍的老天,到底要给她脆弱的生命,叠加多少层死亡的buff?
不行,她得继续卖力哭。
这可是人间第一强的上仙,想来是有些厉害手段的。
“上仙美人,人家今年才十二岁,正是青春年少,人家不想死,人家还想多看几眼花花世界,上仙慈悲,可一定要救救人家,若人家不死,将来必定以身相许,报答——”
“小妖。”上仙突兀地打断桃夭的话,且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羞涩,“修行是你唯一的自救之法。”
“哈?”那多累啊……
如果可以,她这一辈子只想躺平。
她的沉默,却叫上仙误以为没有听懂,又说了一遍:“小妖,你已拜入昆仑仙境,只要你潜心修行,待修为足够强大,便可压制妖丹之力。”
上仙神色严肃,桃夭不好当面拂了他的好意,便随口问了一句:“那要多久?”
“少则五百年,多则一千年。”
“……”
桃夭嘴角抽搐。
五百年……只要想到诸如今晚这样的惨景,要重复经历五百年,她便只想问自己,为什么非要活着?
就算是十八地狱,怕也不过如此吧?
桃夭搓搓手,略含蓄地问:“那个,上仙美人,可有什么捷径?”
上仙没有答。
为何不答?
难道说,是有?!
她立刻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从美人嘴里套出捷径,却听上仙说:“你眉间有我留下的印记,只要你在昆仑山,我便可察觉你是否有性命之危,若有,我会来救你。”
上仙的承诺,一瞬间令她喜上眉梢,然,只有一瞬间,因为上仙的话,经不起推敲。
“上仙美人,如果凰女只是随便地折磨我一下,却不打算杀了我,你还会出现吗?”
又是一阵沉默。
桃夭蹙眉。
只不死,显然是不够的。
约莫是她太忧虑了,以至于上仙居然浅浅躬身,细腻的指尖轻轻滑过桃夭额角的一簇长毛:“小妖,痛苦亦是一种修行,会让你更快地成长。”
好温柔的语调,温柔到能叫人失了神志。
桃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上仙美人,我也会努力的。”
说完,桃夭伸出翅膀,想要摸一摸近在咫尺的景之上仙的脸。
离美人一寸远,她梦醒了。
“我靠——”桃夭怒而捶床板,随即爆粗口,“人活一辈子,遇到一个极品长相的帅哥几率微乎其微,就不能让我摸一把再醒吗?”
窗外,天色微明。
燥热不满地桃夭再也睡不下去,她无奈起身,走出了格子间。
只在顶楼一角站了一小会儿的她,一头青丝便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为何站在这里?
因为她正在十分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在昆仑仙境这样的修仙圣地,存不存在高空坠落摔死的可能?
想到这里,她稍稍探头,一边从高处往下看,一边在心里腹诽,为什么昆仑仙境的百层高楼,没有建一个类如“电梯”的东西?!
她撑着脑袋,想了很久,没想明白这个,倒是想明白,过去的昆仑许没有人坠落摔死,但她跳下去,说不定就有了。
好在没有电梯,却有楼梯,但叫她爬一百层楼,她是万万不肯的。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偌大的高楼里,难道她还能找不出一个肯送她一程的小哥哥?
怀抱着美好期许的桃夭,挨家挨户敲了一个小时的门,然后她绝望地放弃了。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敲过一百零一扇门,她愣是没见上一张活人的脸,倒是被很多道结界弹飞。
屋子里都有人,但里面的人全在闭关,不是要闭关五十年,就是要闭关一百年,反正留言皆是“勿扰”。
不愧为修仙圣地,大家都好努力啊~
最终,桃夭凭借最靠谱的十一路公交车,走到双腿麻木才走出了高楼,楼下空荡荡,看不见半个人影。
不是说昆仑仙境人满为患吗?那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总不能满山十几万人,全在闭关修行吧?
桃夭一路走,一路找,一圈下来,既没遇上一个人,也没撞上一只鬼。待她两眼发黑,一双脚挪不动时,人刚巧停在了求学堂前。
她猛拍脑门,大骂自己笨。
昆仑山乃修仙圣地,这个点人肯定都在学堂求学若渴,自然找不见人。感觉发现真相的桃夭,陡然间生出一股力量,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欢快地冲进了学堂。
然,还是看不见一个人。
暴躁的桃夭,大声怒喊:“有没有搞错——昆仑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活人——”
“有。”
鬼吗?
桃夭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一个长相颇为和善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立在她身后。
“小道友,欢迎光临求学堂。”
老头长得不高,一身稍显偏大的衣裳上,沾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桃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老头打量了一番,她猜他或许是求学堂的一看门人,便不觉有必要同他行礼问安:“你谁啊?”
“鄙人姓岑,乃四危山学堂掌事,兼一二三危山学堂掌事。”
“……”她居然也有眼拙的时候?!桃夭急忙躬身,“夫子有礼。”
岑夫子捋了捋又长又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问:“小道友是来上学的?”
不,她其实只想知道,销恨山怎么走?但陆离说过,昆仑有两大禁令,不准私上销恨山为一条。
这老头是学堂夫子,说不得是个老学究,她可万不能说漏了嘴。
“夫子说得对,我是来上学的。”
不管她想知道什么,学堂总归是个获取知识的好地方,待她和山中的师兄们混熟,再想法子旁敲侧击。
然,岑夫子摇摇头,告诉她:“抱歉,本学堂自两百六十年前起就不再开课。”
“……”桃夭目瞪口呆,本能发问,“为什么?”
岑夫子笑,且笑得还挺高兴:“没有学生,没有夫子,自然不能开课。”
若放在以前,如果让她遇见一个没有学生的老师,那老师便不是在寻死寻活,便也必定是哭得要死要活。
然,这一位学堂管事,倒是与众不同地很。
过度惊诧的桃夭,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岑夫子被桃夭逗笑了,说了一句:“小道友,你问得新鲜。”
“……”问一本该授业解惑的学堂为何不开课,叫问得新鲜?这可真够新鲜的。
桃夭的震惊,惹来岑夫子的好奇,他勾起嘴角,问:“请问小道友,修行是为了什么?”
“呃……不被欺负?”
岑夫子大笑:“昆仑仙境与世隔绝,山中道友皆修得辟谷,并无诸多物欲诉求,何必欺负人,又何来被人欺负?”
好像也对?
于是,她又想了想:“为了长生?”
岑夫子笑得越发地夸张:“凡昆仑仙境的修者,皆是人间的大能,寿数早已超脱轮回禁锢,便不是长生,那也能活很久很久。”
还不对?!
“为了……成仙?”
这回总是对的吧,修仙修仙,自然是为了成仙。
岑夫子收起笑意,深沉地摇了摇头:“天路已断,无人能登天。”
“……”
那为什么要修仙?为了修个寂寞?
桃夭的错愕,惹得岑夫子浅笑,他将目光落在如梦似幻的昆仑山景:“小道友,昆仑仙境就是修仙者的尽头,我等已在至高处,又何须再修什么?”
桃夭不由慨叹:“难怪昆仑被称为仙境,这真是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这话一出,惹得岑夫子也错愕:“小道友喜欢?”
哈?
桃夭双手叉腰,拔高身量,对着岑夫子好一通谆谆教导:“老人家,做人莫要太贪心!诸如昆仑这样的地方,谁敢说不喜欢,我抽谁!
不用为吃喝拉撒犯愁,不用为了挣钱卷生卷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就是活着最大的向往了吗?!”
岑夫子一愣,双目掠过哀伤,随即笑着扛起一杆钓鱼竿:“小道友说得极是。”
“夫子,你要走了?”
“我要去钓鱼。”
她这么一个求贤若渴的学生就立在他面前,他就这样视而不见了?这算不算身为人师的玩物丧志?
“夫子很喜欢钓鱼?”
“不是喜欢,是习惯,我已钓了八百年的鱼,除了钓鱼,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说完,岑夫子再不逗留,扛着一杆没有鱼钩的鱼竿,慢慢悠悠地晃出学堂大门,五光十色的晨光中,他的背影居然全是萧瑟。
眼看夫子走出老远,桃夭急喊:“岑夫子,我若想修道,谁能教我?”
岑夫子随手一戳:“学堂里有一座藏书楼,不管小道友想要学什么,楼里都有。”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桃夭只看见一棵参天古木。
“不是,那万一要是我看不懂呢?”
“一天看不懂就看两天,两天看不懂就看三天,四天……小道友有的是时间,总有能看懂的时候……”
合着,这就是陆离说的自强不息?
再一抬头,老家伙没了踪影。
就算不告诉她怎么修行,那起码指一条明路吧?
望着空荡荡的求学堂,桃夭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由地为先前凡间那些拼死拼活想要进入昆仑的可怜虫而叹,这地方哪里是修仙圣地,这地方分明是混吃等死圣地。
好像也不对,这些修者要死,好像也难。
夜幕再一次降临前,桃夭总算是立在了藏书楼下。
藏书楼有三层楼高,红墙绿瓦,颇有江南水韵之美。要进书楼,需过一座白石拱桥,桥下有水,水中有红鲤。
她立在桥上看了一会儿,发现水下的红鲤只是几个虚晃的影子。
过了桥,便是书楼门,门上写着乾坤二字,两侧有一副对联,上联,欲问天下事,下联,何须你来管。
桃夭莞尔,不管写对联的人是谁,写得倒是有几分神仙睥睨天下的傲气。
她推门进去,却发现门推不开。
“……什么破门!”桃夭想也不想,抬脚便是用力一踹,她奈何不了活的,难道还不能和死的摆摆谱?
然,门突然说话:“来者何人,请说密语。”
得,她已经混到连一扇门都惹不起的地步。
“门哥哥,这里是昆仑山,除了昆仑弟子,没人有本事偷进藏书楼。不,我应该说,便是昆仑弟子,也没人想进藏书楼。”
“……”
“当然,除了我!”
“请说密语,否则,滚——”
建楼的人是不是有毛病,还是社恐绝症?否则,何至于非要设下什么密语?也不想想,就这么一座破楼,有人愿意进,那是给楼面子!
然,不管她怒不怒,如何愤怒,门岿然不动。
暴跳如雷的桃夭,除了无能地狂吼一句“我不知道”,竟再也做不了别的。
她刚要掉头,却听门说:“密语正确。”
然后,门开了。
“……”桃夭怀着无限复杂的心情,走进了藏书楼。
书楼从外看,高三层,内里却只有两层,下层略高,中间是个类如广场的圆形平台,立在平台仰望穹顶,能看到漫天星辰。
“真美~”
她喜欢这里。
桃夭开始寻书,一刻钟后,她决定收回前言,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建书楼的人必定是有毛病的,且还病得不轻,如此丰富的藏书,这人居然只管往架子上放书,却没想过要编个条目?
这叫后来人怎么找书?
做了一天无头苍蝇的桃夭,终于是认输了,她决定大发慈悲,为这个鬼书楼建个简单的目录。
这一做,便是半个月。
渴了,出门捞几把小河里的水,饿了,摘几颗窗外的山果,困了,就地躺在圆台,数星星入梦。
生活静谧之余,桃夭难免感叹,穿越前,她只有泡面果腹,穿越后,泡面换成了山果,这到底是妖生的进步,还是人生的退步?
天色又将暗。
桃夭挤挤眼,强撑起精神。她不想入睡,因为梦里有大妖凰女,她和周公一样准时,夜夜来骚扰。凰女没有杀心,纯粹就是折磨她,今天烤她脖子,明天烤她翅膀,烤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再要这么被凰女折腾下去,她估计不死也得疯。
再看一楼的书,半个月的功夫,她只编了几个架子,若要编完,怕是要花费三年。三年后,她也不用去销恨山找大腿,直接躺平等山主宰杀得了。
“不行。”桃夭丢开手里的书,急起身,她必须改变策略。
昆仑规矩说,弟子不准私上销恨山,却没说弟子不能打听销恨山。
“我真蠢,居然才明白!”
起身起太急的桃夭一个踉跄,栽了个跟头。摔得四脚朝天的她,刚要骂人,却见藏书楼穹顶的一角,有一个一闪一闪的小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