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能躲什么？
头一回去紫微府，山主便立在一副美人图下留口水，俨然山主一心要成人，若山主知道她成了人，还不得妒火中烧，要了她的命？
“回山主大人，我昨日溜进昆仑山时，被一把火烧成了黑炭，我怕山主看到我，三个月食不下咽。”
山主立刻大骂：“没用的东西。”
话，是不好听，但话里却没多少怒气，显然山主没有怀疑她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是是是，山主大人教训的是。”
且不管山鸡是为何而来，她只管把鸡给哄好了，叫她快快回羊肠山去，没得待在这里叫她难受。
“咳咳。”山主清清嗓子，声音转为和善，“小妖，你能混进昆仑仙境，说明你还是有些本事的，本山主认可你的能力，等你回羊肠山，本山主重重有赏。”
山主语气变缓，桃夭难免嘴瓢：“赏什么？”
“赏你一万条虫子。”
“……”她就不该问。
山主得不到桃夭的谢恩，不悦质问：“怎么，还不满意？罢了，此番你确实做得极好，那便赏你两万条。”
想来是她做得不差，否则何以叫山主主动压抑怒气，还大发慈悲，多赏一万条虫子。不过，谁特么要虫子？
“山主大人，我不敢要赏，能为山主大人效力，是我的福气和本分。”
“有觉悟，不愧是本山主看中的妖。”
桃夭不想和山主打哈哈，此间是昆仑，楼上除她没别人，但楼下呢？万一有人察觉到了山主的气息，岂非叫她倒大霉？
山鸡要她来昆仑，必定有所图，如今她上了山，也时候告诉她下一步了。
“山主大人，我已经上了山，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
对于桃夭的积极态度，山主显得很愉悦，她先是咯咯笑了两声，才直言：“本山主要你寻到一枚妖丹。”
“什么是妖丹？”桃夭立刻警觉起来，她虽还不知道妖丹是什么，但总觉得这东西和自己很有关联。
桃夭的问，并未惹怒山主，反而还让她顺利地得到了答案。
“小妖，鉴于你对本山主忠心不二，本山主格外施恩，告诉你一个秘密。想要成为一只真正的大妖，妖兽需凝结出妖丹。
但自一千年前，妖兽就失去了凝结妖丹的可能。
虽妖兽不能凝结出妖丹，但可以靠吞服妖丹而化形。只有化形成人的妖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妖。
本山主想要得到妖丹，便是因为想要成为一只真正的大妖，让妖族复兴。
小妖，身为妖族一员，能为本山主之化形成妖而贡献力量，你应该觉得特别荣耀，若你能功成，你将成为羊肠山乃至整个幽都的英雄。”
桃夭却是脑子一震：“山主大人，您是说，妖兽吞了妖丹，可化形成人？”
“不错。”
得，她算是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成了人。
合着那个已经死了桃家小姑娘偷出的禁物，竟然是一颗大妖的妖丹。被强塞进一颗妖丹，所以她化形了！
山主梦寐以求的事，叫她不费吹飞之力完成了。
只怕化形成人不止是山主一人的奢梦，亦是整个幽都妖兽的奢梦。若叫幽都知道，她已成人，自己会不会成为人人都恨不能咬一口的唐僧肉？
这么一想，桃夭骤然发冷。她决不能叫山主知道，她吞下了一颗妖丹，且化形成人，否则，她必定立刻就小命休矣。
“小妖。”山主语气一变，变得低沉而充满警告，“你是不是在想，妖丹这么好的东西，如果找到了就占为己有？”
桃夭赶忙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山主大人，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绝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忠诚。”
山主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笑：“若真是这样，那自然最好。若不是——”
“请山主大人放心，便是山无棱天地和，我对山主大人的忠诚，也不会变！”
然，如此决绝的话，都不能叫山主打消怀疑，它用一种冷如腊月天的语调说：“既你对本山主忠心不二，那本山主就多提醒你一句。
本山主既敢让你上昆仑寻妖丹，便不怕你有去无回。你若不信，不妨试试对本山主阴奉阳违，看看你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敢问山主大人，什么样的下场，指的是什么样的下场？”
“想试试？”
桃夭有些纠结。
谁知道山鸡的这番威胁是有的放矢，还是无源之水？万一是无源之水，她岂不是白白被妖欺骗？
可万一不是，她又承担不起后果。
好烦！
穿成一只沙雕已是人生之大不幸，穿成一只随时小命不保的沙雕，更是不幸中的大不幸。
山主仿若察觉到桃夭的纠结，它又说：“小妖，本山主大发慈悲，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妖丹这个东西，对有修为的本山主来说，那是久旱逢甘霖，但对你这样啥也不懂的小妖，那就是一剑封喉的毒药，你要不信，等你带着妖丹回到羊肠山，本山主先让你吃。”
呃……她已经吃完了，且没有死。
“那要是我吃完了不死，山主大人就会放过我？”
“呵呵呵……”山主大笑，笑得她汗毛直立，“值得期待，不是吗？”
桃夭悄悄撩开被褥的一角，偷窥玲珑镜，玲珑镜的镜面因为山主的笑而逐渐扭曲，简直像是宇宙黑洞，能吸入一切。
桃夭立刻就怂了。
“山主大人，我怎么敢对山主大人阴奉阳违？我十二万分地愿意为山主大人化身成人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能助山主大人成就大业，我以后在幽都定然能横着走，这等好处，难道还不够叫我为山主大人鞠躬尽瘁吗？”
山主满意一笑。
不管怎么说，山主还不知道她吞了妖丹，只要山主不知道，那就得留着她偷妖丹，既如此，她就哄着山主，哄一时算一时，等她傍上上仙，也就万事大吉了嘛。
“山主大人，我九死一生才混进了昆仑仙境，这会儿还窝在没人的地方不敢动弹，就怕被修仙者逮到，小命不保。
当然，我绝对不是怕死，我是怕出师未捷身先死，到时候耽误了山主大人的事，岂非对不住山主的看重？”
“嗯，你有顾虑是对的，本山主谋划多年，也就只等到你一只小妖混进了昆仑仙境，确实不能莽撞。”
肯听劝就好。
桃夭刚准备送瘟神，却听山主冷冷飘来一句话：“但不莽撞，却不代表一直不动。”
这就着急上了？也是，多少年过去了，它统共只等到她一只成功上山的小妖，自然是要着急的。
“山主大人放心，我明日就开始搜山。”
可叹她都这么劳模了，山主还不满意，它又一次用起了威胁的话术：“小妖，羊肠山妖兽的身上都有本山主设下的禁制，但凡离开羊肠山三年不归者，死无葬身之地。”
“诶？”
桃夭彻底呆住。
在修仙的世界里，三年够干嘛？四师兄一觉就要睡十年，给她三年时间找妖丹，岂非判她死缓吗？
窗外，夜空星光闪耀，玲珑镜里的山主变得越发模糊。
要走的山主，走前撂下一句更狠的话：“小妖，为了你的安全，本山主不能再和你多说，尽快找到昆仑仙境藏匿妖丹的地方，然后偷出一颗，带回羊肠山。
本山主会时不时地监督你，如果你敢怠慢，或者生出异心，不仅你会死，秃鹫一家十口妖都要死。”
这么狠？
“山主大人，那我要去哪里找——”
她的问题还没问出口，镜子里，山主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有没有搞错，要人替她卖命，既不给保命法宝，也不给攻略手册，就只会一通威胁，谁特么脑残替她干活？
可不替她卖命，好像也不行？沙雕妖身到底被下了什么等级的禁制，她不知道，这万一是个能要妖命的禁制，她若不乖乖听话，岂不是小命又休？
夜半，桃夭还在辗转反侧。
山主走后，她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一通折腾，胸腹中突然冒出一阵灼烧感，且越演越烈，且每痛一次，便成几何倍加剧。
桃夭被折磨地苦不堪言，痛到极致时，她昏了过去。
然后，她又痛醒了。
醒来的桃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烈火中，她一边着急扑火，一边着急大喊：“救命啊，起火了，快来人——”
然，无人出现。
眼看火势越来越猛，逼得她上蹿下跳，一不小心，却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趴在地上的桃夭发现，自己竟然又变回了一只沙雕。
火光中，有一只尾羽修长的大鸟朝她走来：“可怜的小东西，痛苦吗？”
废话，谁被火烧觉得不痛苦的？
“想解脱吗？”
桃夭不由地点点头。
大鸟尾羽一翘，十分愉悦地回答：“死了就能解脱了。”
“……”
威胁，又是威胁，没完没了的威胁，就算她胆子再小，被威胁地久了，也要生出麻木来。
这一路走来，她卖了多少次惨，装了多少回龟孙子，却还是逃不过被诛杀的命运，既如此，她何必再做孙子？！
大鸟不知她愤怒，只管继续用悲悯又令人憎恶的声音说道：“可怜的小东西，世间残酷，像你这么弱小的存在，活着就是被人践踏，还不如想开些，早入轮回，说不定下辈子能做成人。”
桃夭忍着剧痛，撇嘴回：“做人也苦。”
大鸟错愕：“什么？”
桃夭挣扎地爬起，一边继续扑身上的火，一边戒备地看着同样置身于大火，神色却毫不在乎的大鸟：“你是谁？”
“大妖凰女。”
妖？
“原来是老乡。”桃夭立刻挂上一抹自来熟的浅笑，“难怪我看大姐亲切。”
“大姐？！”凰女暴跳如雷，“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小姐姐一点也不老，小姐姐不仅不老，还年轻又心善。”
“区区一只妖兽，也敢在本座面前张狂。”凰女高傲地抬起下巴，讥笑，“若非一千年前，神族将所有妖族开膛破肚，今日也轮不到你蹦跶。
小东西，你不过是一只妖兽，且是一只一脚被人踩死也无人在乎的弱小妖兽。现在，本座给你一个效忠妖族的机会，献出你的肉身。”
喵的，她和妖和和气气，人家上来就喊打喊杀，简直不讲武德！
桃夭用力挺直后背，怒瞪回去：“小姐姐，我是不是无人在乎，关你屁事！我活到今天，吃你家一口米了吗？我再卑贱如蝼蚁，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评头论足。”
她的硬气，惹得凰女暴怒，她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反正闹上了，干脆骂个痛快！
“我说你是老妖怪，是——”
她的一时口快，惹来好大一团烈火，烈火又卷着风，将桃夭彻底包住，她觉得自己从皮肉到肌骨都被烧得快要化了。
嘴贱的代价，来得委实快。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她不是还躺在四危山的格子间吗？昆仑仙境，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只大妖？
立在火圈外的凰女，得意地勾起嘴角，从容道：“小妖，你是斗不过本尊的，与其被本尊折磨至死，不如乖乖放弃这具肉体凡胎，等将来本尊主宰祁夜大陆，自会给你立碑建祠。”
痛到极致的桃夭，忽然想起山主的威胁，她惊恐抬头，问：“你是那颗妖丹？”
“不错。”
妖丹居然是活的？！
若妖丹是活的，那么山主确不必担心她敢阴奉阳违，毕竟她什么修为也没有，对上谁，都是一个死。
“你要抢夺我的身体？”
“很好，你终于明白了。”凰女笑，“小妖，放弃吗？”
“不放！”凭什么叫她放弃？
她才上昆仑，还没勾到景之上仙，怎么舍得死？要死也得死在牡丹花下，被这么一只妖怪弄死算什么？
“你——”凰女暴跳如雷，烧她的火，也因为凰女怒火的飙升而越发地滚烫。
没多久，桃夭便有些意识恍惚。
她终于还是要死了吗？所以，兜兜转转，她还是要被火烧死吗？
桃夭仰面，面露讥讽，于心底不甘心地质问，可还有人的穿越，穿得能比她更荒唐？可荒唐如斯，她也不想死。
绝望中，有什么东西落到她脸上，冰冷的，温柔的。
下雨了吗？莫不是连天都觉得她可怜，所以送她一场雨，当做她告别尘世的慰藉？
一个冰冷而顷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一个沉静又幽远的声音，彷佛在她耳边轻言：“小妖，没事了，睁开眼，你还活着。”
桃夭依言转身，烈火不知何时退去，天空，大雪纷飞，漫天大雪中，美到不可方物的景之上仙飘然独立，双目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