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尚书府中,尚书夫人沈蕴华正绣一方荷花手巾,一向对女红不感兴趣的沐霏霏,也坐在一旁看的仔细。觉得有趣,沈蕴华笑着逗她:“有兴致?要不试试?”
兴致自然没有,不过想多陪着阿娘。沐霏霏笑着回话:“女儿只是喜欢看阿娘刺绣”说完靠在母亲身上撒娇:“阿娘绣的真好看。”
母女二人说话之际,工部尚书沐敬下朝回府了。沐霏霏见阿爹回家,欢欢喜喜上前迎接:“阿爹,您看阿娘绣的荷花,栩栩如生呢。”
沐霏霏是沐府独女,沐敬对这个女儿也是宠爱有加,笑着任由女儿拉去看刺绣。
父母坐在厅里,聊起今日朝堂之事,沐霏霏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今日朝堂本无大事,不过前段时间工部负责修缮几座园林,涉及拆改建造,树木花卉挑选种植,这些事情落在别人眼里都是油水丰厚的肥差,唯有工部尚书沐敬细心筹算,生怕多花出去一两银子。
分办差事的人捞不到好处,自然对沐敬心生怨怼。今日朝堂之上,礼部右侍郎许为上奏,话里话外都表示工部所选树木花卉不够名贵,怀疑沐敬为了克扣专款中饱私囊,更换品种敷衍了事。
沐霏霏听得紧张,连忙问阿爹:“此等污蔑,圣上定是不会相信吧!”
沐敬笑笑,继续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没做过,何须惊慌。”
面对许为栽赃,沐敬不慌不忙,只把修缮园林账目呈交圣上,账册中详实记录了此次修缮每笔开销,甚至细致的连每棵树每株花选择原因都写了进去。许为无话,只说是自己多心了。
“他这样污蔑阿爹,圣上都不责罚吗?”沐霏霏心中不平。前世自己从不关心政事,竟不知朝堂这般险恶。
“圣上心思,岂容你我揣测?”沐敬出言提醒。
圣上本欲责罚,首辅楼延却出来替许为说了几句话,直言许为只是担心园林种植非名树名花,恐有损皇家尊贵,并非有意针对沐敬。又说工部尚书沐敬思虑周全,恪尽职守,账目记录详实,不会受人指摘蒙冤。
楼延本就深受盛宠,加之这一番话说的两不得罪,也中了皇上心思,一桩事情就这样化解。
沐霏霏不解:“那楼延为何要帮许为说话?”
沐敬笑笑没有回答,这小女儿几时也如此关心朝堂政事了。
日近晌午,阳光越发灼热。萍玉拿了伞过来替沐霏霏遮阳,沐霏霏本还想打听朝中事情,见阿爹脸上倦容,心里一疼,还是起身行礼回房了。
主仆二人走到院里,萍玉费力抬高手腕撑伞,生怕漏了一丝日光。看她撑伞辛苦,沐霏霏示意她低一点,萍玉却执意高高举着:“姑娘皮肤娇嫩,不能叫这日光晒黑了。”
想起昨日青风眼神,沐霏霏心中一紧,伸手按下萍玉手肘,语气略带严肃:“让你低点便低点。”
重生后的沐霏霏关心阿爹朝堂之事,韩宁在重生后却还要忙着处理公务。箭伤昏迷那几日耽误不少公事,私盐案虽已结案,但一干人犯处置还需善后,加之诏狱新收案犯不肯开口,还等着韩宁回来亲自审理。从北镇抚司出来,韩宁立刻前往诏狱。
昏暗诏狱中,狱卒已把受审之人绑在刑椅上。韩宁走近,见那人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他记得这人,不过是个帮人背锅的替罪羊,也不是多硬的骨头,记忆里自己稍使手段他便招了。
韩宁侧头看着狱卒,那狱卒闻言立刻俯身回话:“回大人,已多次用刑,只是这人嘴严,始终不肯招供。”
“皆已用过?”韩宁语调平静,虽是问句,却不是真的在问。狱卒心中惊骇,低着头不敢作声。
再看那受审之人,本已做好准备接受酷刑,却在见韩宁走进诏狱那一刻,眼中布满恐惧,浑身如筛抖。
北镇抚使韩宁,狼猛蜂毒心狠手辣,审讯手段残忍至极令人发指。传闻落到他手中,死人都会开口。
韩宁不理那人惊惧神色,只走到墙边看那满满一墙各式刑具,回忆着前世自己如何审他,终于找到那把熟悉的锋利短刃,转身再次走近:“进了诏狱几日,浑身皮肉倒还完整,是诏狱招待不周了。”
话音刚落,韩宁手快,利刃迅速片起大腿一块皮肉,鲜血顿时喷涌。
一声惨叫,那人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不着急,时间多的是。”韩宁示意狱卒搬来椅子,一边同案犯聊天,一边细心片起肉来:“既来此,便不要想着硬扛了。你身处诏狱,可有人前来救你?”
血肉翻飞间,那人两条大腿已经见骨,白骨覆着鲜血,地上一地肉片,惨叫不绝于耳。韩宁知他快招了,起身走到案犯身后,利刃冷冰冰贴着那人头皮轻轻滑动:“嘴硬的人,才有乐趣。”
案犯从未受过此等酷刑,刚刚已是极痛难耐,此刻又见韩宁手握利刃贴着自己头皮,似乎要将那短刃插进头骨,身体遭受极刑,心理防线瞬时崩溃。韩宁刀尖刚刚浅入头皮,就听案犯厉声高喊:“我招!我全招!”
韩宁收回短刃扔到一边,吩咐狱卒做好笔录。
青风在一旁看着韩宁狠厉模样,震撼之余心生敬佩,还沉浸其中,突然发现韩宁都快走出诏狱了。快步追出去,韩宁已经骑上白马,吩咐道:“守着录好供词。”
话音刚落,白马抬首嘶鸣,疾驰而去。青风又吃了一鼻子灰,被自己崇拜的大人甩在身后。
韩宁走的匆忙,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记着回去找两卷话本。明日是沐霏霏十六生辰,想送她珍贵又不过分显眼的礼物,韩宁托人四处寻觅好不容易找到两卷《续玄怪录》原本。
时隔三年,韩宁有些记不清那话本放在家中何处,又怕耽误明日送礼,急忙回家去寻。
五月十四,沐霏霏十六生辰,沐府未宴客,只有些亲戚友人前来。沐霏霏知道韩宁今日会来,一早就在院中等着。虽然心中对他怨恨未消,但是想着陆成之事还需靠他。沐霏霏不得不压抑情绪,尽量让自己态度如常。
韩宁准时到府,沐霏霏学着前世模样,笑盈盈的走上前:宁哥哥,每年生辰你都到的最早。”
韩宁把手中礼物递给她:“不会挑贺礼,只随便找来两卷话本。”
沐霏霏早知是什么,没有惊喜也要装作惊喜。前世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沐霏霏头脑风暴迅速回忆,故作讶异的开口:“是李复言的《续玄怪录》!宁哥哥你从哪里找到的原本?”
见沐霏霏惊喜神色,韩宁心中很是满足。这《续玄怪录》共十卷,从唐朝辗转至今,原本一卷难求,韩宁不知费了多大心思才寻来这两卷,此时却不多提,只简短说道:“办案时偶然发现的,刚好送你做贺礼。”
沐霏霏继续模仿自己:“还是宁哥哥懂我,今日得这两卷,我已十分欢喜了。”话说出口,胃里却一阵泛酸。这样肉麻的话,自己曾经怎么说的那样顺口。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一个青绿色的身影慢慢靠了过来。韩宁眼观四路,早就瞥到那一身葱葱绿绿如青白萝卜一般的人走了过来,心中不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人却不识相,走过来站在沐霏霏旁边,再度不识相的开口:“表妹与他聊什么呢?”
沐霏霏不喜这表哥许春友,见他靠自己太近,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闲聊而已。”
许春友不要脸,又往沐霏霏身边凑近一点。
韩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耐,见那人再度靠近沐霏霏,终于忍不住伸手拦住,冷冷开口:“男女有别,许公子不懂?”
这许春友倒是不怕死,回答的理所当然:“什么男女有别,我是霏霏表哥,还与她定有婚约。”
韩宁说话也不相让:“婚约而已,摆谱倒快。”
许春友还欲回话,这边沐霏霏已急急把他拉到身后。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每每碰上都是剑拔弩张,偏偏韩宁无论毒舌还是功夫都远胜表哥许春友。安全起见,沐霏霏只能拉过许春友护着。
韩宁见她护着许春友,又想着他二人有指腹婚约,心里拈酸泼醋的难受,不愿再说话,转身往去前厅走去。
韩宁不再计较,沐霏霏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那没脑子不怕死的许春友阴阳怪气的开口:“锦衣卫公事不忙,倒有空来蹭饭了。”
完了完了!
沐霏霏心知不好,正准备开口替表哥解释两句,就见韩宁转身走回来,一张脸上寒意可怖,声音也似从地府传来一般阴冷:“妄议锦衣卫,凭你刚刚那句话,我便可要了你的命。”
许春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被韩宁阎王般的样子吓到,垂着脑袋不敢再接话。沐霏霏反应极快,推着韩宁往前厅走:“宁哥哥快进去坐吧,外面日头大。”
沐霏霏生辰,父母亲朋也只坐了一桌。那陆成也前来送礼拜访,却没留下吃饭,只说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一桌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唯有许春友叽叽喳喳停不下来,一会儿说这个菜好吃,一会儿夹那个菜让沐霏霏尝尝,十分聒噪,偏偏这人还是个厚脸皮不会看眼色的主儿,沐霏霏早就不胜其烦。
她对这表哥并无半分男女心思,偏偏每次相见,许春友总是上赶着亲近。沐霏霏心中不耐,碍于情面又不能发作,强挤出点笑意,感谢表哥夹菜。
本是假情假意一笑,落在韩宁眼里却成了情投意合。
这许春友长相无甚特别,也没什么功名傍身,纨绔公子一个。韩宁心中不悦,再好的饭菜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没人注意到,韩宁一双眼睛瞟过许春友,几乎要飞出刀子扎过去。
宴席结束,宾客也尽数散去,沐霏霏陪着阿爹在院中坐着喝茶。心里有事,沐霏霏给阿爹添上一杯热茶,试探的问:“陆大人与阿爹关系很好吗?女儿见他常来家里的。”
沐敬品一口茶,慢慢说道:“他叫我一声老师,总是比旁人多一份亲近的。”
亲近?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沐霏霏无法明说,只能暗示阿爹:“阿爹常说,官场无真情,对这陆成也还是多加注意的好。”
沐敬闻言有些惊讶,今天两个孩子怎么了,都对那陆成颇有意见?
“怎么今日你与韩宁说的话如出一辙?”
“韩宁?他也提到陆成?”只知他俩不睦,却不想韩宁也提醒阿爹堤防陆成。
沐敬不知这两人心思,把韩宁原话说出:“韩宁走之前,让我留心陆成,还说什么不可无背无侧。”
韩宁也在提醒阿爹?
沐霏霏心中有了思考:上一世,荆江水患和近星楼一案,都是由锦衣卫负责查办。自己想要查清这两件事的真相,阻止阿爹被罚,家中变故,从锦衣卫入手应是上策。
锦衣卫中,与自己相熟的只有韩宁,加之他是北镇抚使,官高权重,是帮助自己的不二人选。
可上一世他只为了锦衣卫的职责,就能下令杀了自己。重活一世,韩宁还是那个冷情冷血的韩宁,如何才能让他护着自己,帮助自己?
冷清冷血?若是把他的心焐热了,让他成为一个有情有血的韩宁,是不是就会护着自己,也让自己有了接近真相的机会?
三年时间不可浪费,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沐霏霏有了决断: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路走,那就只能藏起前世怨恨与爱慕,想尽办法攻略韩宁,只要他心里有自己,查清真相也就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