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涧,两人各自御剑落下身形。
魏薇他们有百节带着,此刻估计已经回到了青泥国内。
七月初,天气依旧炎热,不过这幽深山涧之中却是难得的凉爽,山涧那汩汩溪水,甚至有些冰凉沁人。
刘景浊弯腰鞠起一捧水敷在了脸上,暑气顿消。
刚要再拘起一捧水,却瞧见龙丘棠溪坐在上游,已经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晃荡。
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喝洗脚水?”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
叹了一口气,没法子,欠人家的。
刘景浊并指往上一指,由打泥丸宫飞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又是心念一动,方圆三十丈内好似被人凭空剥离出这人世间,不管境界再高,只要不在这三十丈内,谁也探查不到其中气息。
这便是一趟玉京天的收获,只是刘景浊尚未熟练应用。
剑是早就有的,但这么用上到了人间最高处才学会的。
龙丘棠溪歪着头说道:“这神通不错,要是范围再大些就好了,要是将人扯进你这方隔绝天地,即便高你一境怕是也难遭偷袭。”
刘景浊笑道:“离开归墟之后,之所以没回青鸾洲找你,是因为我去了一趟玉京天。可惜只有登楼境界,上十楼就被打了下来,出手的,是门外天人,我这一身修为也被打散。”
龙丘棠溪撇撇嘴,也不晓得打哪儿找来一根儿带着嫩叶的枝桠,不住的敲打溪流。
刘景浊轻声道:“你知道?”
龙丘棠溪甩甩手上的水珠,点头道:“知道,但不是龙丘家查到的。一年多前,我尚在闭关,有个人拿着你的佩剑要见我,说是你大哥,他告诉我的。但他没说你是景炀的二皇子。”
怪不得,原来是余恬这个家伙。
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刘景浊,片刻后轻声道:“把我带这儿来不是来避暑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山水桥与独木舟忽的自行出鞘,各自化作一道大阵重叠罩住此处。
随后刘景浊摊开手掌,手中凭空多出一方印章。
亮出印章之时,龙丘棠溪身上立马蹿出一柄飞剑,飞剑化作无数柄长剑虚影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又给此地加了一层隔绝阵法。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瞪直了,一把抢过刘景浊手中的印章,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所以他们灭门青椋山,是因为这个?”
刘景浊神色凝重,沉声道:“我再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龙丘棠溪一把将印章塞进刘景浊手中,没好气道:“这东西能随便拿出来吗?赶紧收好,以后不要给任何人看。”
出旸谷,分九河。
这分明就是当年治理上古九泽时以那九座大鼎余料参杂人间气运铸就的大印。
刘景浊收起印章,下意识又弯腰拘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
他都没发现,方才龙丘棠溪有一抹笑意,带着泪花的笑意,不像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
此时龙丘棠溪抬起头,看傻子似的看向刘景浊,后者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三步并做两步走去更上游,重新洗了一遍脸。
龙丘棠溪双手撑着河岸,小声道:“真打算在这两国停留?我听说景炀皇帝的身体不是太好。”
刘景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干娘走了之后,干爹身子骨一直不好。不过有青龙卫春官帮着调理,问题不大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我得了一身灌顶修为之后,就率兵开赴西北边陲,收复了被妖族霸占数百年的妖鬼走廊十国。当年之所以不杀百节,是因为我大军开到他的家乡之时,他一人护着一座城,我要是再去晚点儿,可能他就被一国妖帝斩杀了。其实,他本身是极其胆小怕事儿的。”
龙丘棠溪才对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呢,只哦了一声,轻声道:“你觉得他是好的就行了呗。”
刘景浊忽然问道:“玉京天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好像忘记的是很重要的的事情。也不晓得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修为被打散之后的后遗症。”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后者却是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是吗?应该是你记错了吧,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忘呢?”
她声音有些怪异,刘景浊以为这丫头是背过头笑话自己呢。
两人几乎同时收回飞剑与佩剑,刘景浊轻声道:“青泥国肯定有被墨漯国背后势力收买的人,直接去墨漯国有些太莽撞,我们还是先去青泥国吧。”
“你怎么啦?”
龙丘棠溪赶忙拘水洗脸,转过头后双手不住的揉着眼睛,眼眶也是通红,月光下的兔子似的。
“水溅到眼睛里了,太冰了。”
话锋一转,龙丘棠溪轻笑道:“好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刘景浊其实很纳闷儿,即便因为那道红线,这丫头也不至于一直跟着自己吧?还有更纳闷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对这丫头,出奇的信任。
刘景浊轻声道:“真没什么?”
龙丘棠溪晃荡着双腿,“真没什么。”
刘景浊将信将疑道:“这方圆有没有什么山头儿?”
龙丘棠溪想了想,开口道:“往青泥国方向去要过一条大水,顺着江水西去千里,有一座玥谷,谷主应该是个难以迈过真境关隘的老神游。”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你帮我个忙,回龙丘家把墨漯国和玥谷还有青泥国,这五年发生的有疑点的事儿全找出来。还有,五年年前有无外乡登楼修士过境神鹿洲,或是在神鹿洲住了些时日。”
当年青椋山被灭门绝不是临时起意,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定然是早有谋划。刘景浊直到现在才堪堪确定三个地方,瘦篙洲、离洲还有青鸾洲。神鹿洲有这些人的踪迹,刘景浊是没有想到的。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别不是想支开我,然后跑路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奶奶,我先去玥谷,你回一趟白鹿城之后赶来,十几万里路,你来回乘坐飞舟,不就半个月时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人说话不算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我不想哭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我不就是出归墟后没找你去吗?压根儿也就只有一次!什么时候又弄哭你了?”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挥手祭出一艘飞舟,板着脸驾驶飞舟远去。
某人无奈至极,心说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墨漯国京城,胡游佝偻着身子走入皇城,却被告知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要等一会才能见他。
胡游便双手拢袖,从早晨直站到了黄昏。
这会儿又有个内侍走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胡供奉,陛下说他乏了,有事儿明日再说。”
胡游抬起头瞧了瞧那座大殿,苦笑着摇头。
他哪儿能不晓得,此刻那座大殿当中压根儿没什么奏章,甚至连一根笔毛儿都寻不到。
有的无非就是个老迈昏聩的皇帝,以及举国上下搜罗来的美人罢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摇着头转身往皇城外走去。
胡游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大半辈子搭进来,两个儿子把命填进来,妻子抑郁成疾,也早就去了,孤家寡人一个,还能做些什么?
我梦想的墨漯国,是个人人能吃饱饭,个个都有书读,女子不愁嫁,男子不愁娶的地方啊!
于拐角处买了一壶酒水,这位不算年轻的一国供奉,背影愈发苍老。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小宅子,四合院模样,地方虽小,却显得温馨。
迈步走入这个许久未回过家,胡游眼眶略微湿润,硬撑着没掉眼泪而言。
坐下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一位白衣公子。
胡游转过头看了一眼,笑问道:“殿下跟了我一路,别不是想讨我一碗酒喝吧?”
哪知道那白衣男子猛地跪在门口,作揖道:“司马禄洮请胡供奉助我!”
胡游耷拉着眼皮,自嘲一笑,轻声道:“我老头子,又能助你什么?”
……
青泥国京城西郊猎场,十四五岁的小皇帝一把抛下钓竿,手指着湖面,怒气冲冲道:“来人!把这湖给我填了!”
随行侍卫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上前搭话。
魏宏眉头越皱越紧,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是吧?那我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怒道:“去,你们去找我姐,让她登基做皇帝去!”
一道倩影踏波而来,魏薇落在魏宏面前,抬起手掌就是一巴掌。
“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连你亲姐都能卖了?!”
……
神鹿洲第一大渎,唤作樱江,每年雨季,江水总会泛起淡红,名字正是因此而来。
往西去的一艘大帆船,此刻正行到一处没法儿逆流而上的弯道。站在船上看去,河岸两侧的纤夫像是抱团儿的蚂蚁。
有个背着箱笼,头别青玉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船边。
江风微凉,可河岸纤夫,却是热的吧。
甲板上有几个十三四的少年人,看着前方水路,眼中满是憧憬。
其中一个少年人自言自语道:“等我们拜入玥谷,就都是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