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陆河清小心翼翼端着药碗出来,却已不见了张焕的踪迹,不禁问道:“那位张公子呢?”
姜海晏接过药碗,闻着有些刺鼻的药水,随口答了一句“走了”,随后仰起头来,“咕嘟咕嘟”,一口将整碗药水喝了下去。
“走了……”陆河清似走神一般,喃喃道了一句。
姜海晏见她神情有异,心中一震,问道:“你……你是不是记挂着他?”
陆河清一怔,似是明白了姜海晏的意思,随即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姜海晏心中,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法子。
只是才有念头,他又将这个念头掐灭——他虽不知张焕究竟是何身份,但决计是福贵人家不假。既然是富贵人家,而且家门显赫,富有势力,便是与陆河清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陆河清还曾身陷青楼,白壁有瑕,自无托付的可能……
此外,这十来日的相处,姜海晏也有发觉,张焕对陆河清并不怎么上心。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自嘲了一声——何以自己就要给陆河清寻一个托付对象呢?
那个荒诞的念头,登时被他粉碎于心。
随即,他又看向陆河清,只觉她这十来年受的苦,一点都不比自己少,心中随即涌起无限的怜惜之意。
陆河清见他直看着自己,本是想转身进屋,忽地想起一事来,便又问道:“你为何不去追那张公子?”
姜海晏摸不清头脑:“他有他自己的事,我亦有我的事,为何要去追他?”
陆河清欲言又止,“我瞧着……她待你甚是上心的。”
“大抵是因我救过他一次吧。”姜海晏想起在险马岭西南崖壁上的经历,不禁微微一笑。
陆河清却道:“我说的他待你甚是上心,非是指你们间的恩情,也非单纯的友情,而是……”斟酌一下措辞,她继续道:“而是他对你的关心。”
姜海晏愣道:“你这话说得甚是含糊,我……我听不懂。”
陆河清只感惊诧,“你……你不知他待你的心意么?”
“心意……”姜海晏细细一想,如醍醐灌顶,惊道:“你是说……”
陆河清望着他,神情认真,毫无半分玩笑之意,点了点头。
姜海晏颇觉有趣,笑道:“河清,他是男儿身,我亦男儿身,我俩绝无龙阳之好。”
“他……他……”陆河清瞪大眼睛,愕然半晌,平复一下心绪,才平静道:“张公子不是男儿。”
姜海晏闻言,一时呆若木鸡,“他……你说他是女子?”
陆河清与他四目相对,郑重点头。
“不可能!”姜海晏随口否认了一声,心中却猛然掀起惊涛骇浪——为何不可能?
“她照顾了你这么多时日,难道你没有闻到她的体香么?”
如此一说,姜海晏又想起险马岭的崖壁上,那一夜,他与张焕睡在一块,醒来时确实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也怨不得发现谁在一块,张欢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近日得张焕照顾时,姜海晏也时常闻得到。
他心中一荡,不由得惊道:“她……她果真是女扮男装么?”
陆河清伸出手指,指了指姜海晏的喉结,道:“先始我还不确定,但……后来我见她对你甚是上心,眼神里更是柔情蜜意,不似普通朋友间的关心,便又多注意着点她,才发现她并无喉结。”
姜海晏全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但经陆河清这么一提,他已然确新了陆河清的说法。震惊之下,身子一跃而起,正要迈步,忽又停下,笑道:“那又如何,我一直以为他是某个世家公子,以朋友待之,从未往男女方面遐想……”
说着,他又看向陆河清,道:“河清,其实,这些年来,我很是想你!”
陆河清笑了笑,却无多少欢喜笑意,随后低下头,转过身,快步进屋去了。
姜海晏急着跟在她身后,“我并未说假。河清,这些年我以为你不在了,每每看到你给我的稻穗,我便会想,当初要是我强拉着你回家,说不定你就能活下来。我好后悔,真得好后悔……”
陆河清停下脚步,却未转身,“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哪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我就是会后悔!”姜海晏对着她的背影,有些下不了的决心,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肯定;有些原是讲不出来的话,也能开口了,“河清,你若是有这份心思,且待我去完竟陵,我便带你隐居去,再也不管这世间的恩恩怨怨啦!”
除了去接回狗子。
只是,陆河清尚不知狗子这个人,姜海晏待要讲说,便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此时情到浓时,干脆撇开狗子不谈。
陆河清却道:“我提醒你去追张公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河清,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纵然她待我确有心意,我却一直只是将她看作朋友。”姜海晏说着,心中忽又想起张焕的身影来,不由得大吃一惊,猛地摇了摇头,抛开关于她的念头,继续道:“况且我心里始终惦记着你,此番承蒙老天开眼,好不容易与你重逢了,我……我如何还能放下你?”
“你我分开时,不过都是孩提,你那么惦记着我做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未能好好照顾你,如今你既无恙,我自然更放不下你!”
“我沦落风尘多年,已非原来的陆河清啦。”
姜海晏见陆河清耷拉着脑袋,身子微微抖动,俨然在轻微抽泣,大惊道:“你道是我嫌弃你么?”
陆河清不答。
姜海晏急道:“此事情非你所愿,在我眼里,你始终还是那个陆河清!那日,你不也在李学鹏面前,一力维护着我么?你能记起我,你心里一定也是记挂着我的。”
“不一样……你不会明白的……”陆河清的声音,终是哽咽起来。
“我懂!”姜海晏叫道:“在我这里,你无须自卑。若按照你的想法,张兄弟……张焕她亦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一无所有,又岂能配得上她?道理都一样,我不嫌自己低贱、仍旧将她当作朋友,你自然也不必胡思乱想。我只问你,抛开所有这些问题不讲,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陆河清的哽咽声已渐渐平缓下去,却始终没有回应姜海晏。
姜海晏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将她身子转过来,只见她一双绯红的眼里仍是泪汪汪的,心中更是怜惜不已,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