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中,唯有顾盼却是听得十分入神。
当年在来兴国举城投降蒙古之后,他正是看准了蒋相种甘于落草为寇、也不愿替来兴国搭桥的行径,这才率部投靠过来的。
但不知为何,石崇武却带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似若嘲讽,又如玩味。
待蒋相种说完前事,张焕握着酒杯,朝他道:“蒋大当家果然大有气节,智慧不俗。怎奈我只是主人身边的奴仆,身份低微,没得资格与您这等英雄结交。但这一杯酒,还是要敬的,还望蒋大当家勿要拒绝。”
蒋相种正在兴头上,听得张焕的好话,连忙举杯:“这说的是什么话?常大侠一心抗元,自是大义大节之人。你随在他身边,又会差到哪里去?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怎可妄自菲薄?”
便笑呵呵饮了杯中酒浆。
旁边的土匪,早已将烤羊肉切成块,往每一桌摆上一盘,香味浓郁诱人。
蒋相种一面招呼众人吃肉,一面又问张焕道:“两位已经上山半日有余,我却还不知两位是做什么来的。”
张焕早已备有说辞,说道:“早前,石二当家曾诚邀我家主人上山,怎奈我家主人当时因断了两足,情绪低落,是以婉言拒绝了石二当家的一片好意。但事后一想,又觉不妥,于是刻意派我前来,一则以谢险马岭大义相救之恩,二则,也请诸位当家的莫要疑心我家主人不上险马岭的原因……”
说到这里,张焕面露几分尴尬。
众人自然了然于心。
常健行侠仗义,一心抗元,但为人又正直到几近迂腐,心里自然不愿与蒋相种这一类土匪同流。救出常健之后,顾盼当即引兵回山,一部分原因,固然是人多易被蒙古兵发现,另外,则是因顾盼比石崇武更了解常健的为人,所以才免了请常健上山的口舌。
蒋相种听了这番说辞,颇有几分不悦,说道:“险马岭人马不精、武器低劣,不敢与蒙古人正面争锋,着实不合常大侠的习性,自是可以理解的……”
张焕瞥向石崇武,果见石崇武听这番话时,露出几分异样,情知是白日间那席话奏效了。
蒋相种又问道:“但姜小友,似乎不是常大侠身边的人罢?”
姜海晏道:“我那日与常大侠、石二当家、顾三当家等冲出安陆城时,受了颇重的伤,时至今日,尚未痊愈。因在路上遇见这位张兄台,受他解惑,便决定一同上山,走上一遭。一来,可以借宝地休养两日,以待伤势痊愈。二来,也是想趁机结识一下诸位英雄朋友。行走江湖的,朋友自是愈多愈好,难得有次机会,不能错过。”
蒋相种早已瞧见姜海晏面有病容,只是不曾询问,听到姜海晏谈及,便故作关心,连忙问道:“是什么伤、可需要些什么药材?”
姜海晏回道:“谢蒋大当家关系,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消得慢慢调养,休息数日,便可痊愈。”
蒋相种白日里对他印象极为不善,倒不再追问下去。
酒宴上推杯换盏,一直持续到二更左右,这才散了,各自回去。
因姜海晏与张焕皆已安排了住房,且早已去过,蒋相种未有另外安排人领他们前去,只由得二人结伴返回。
姜海晏的屋子近一些,他正要辞了张焕,推门进屋,张焕却道:“慢着。”
姜海晏驻足道:“怎么啦?”
“我有一事要同你讲。”
姜海晏道:“进屋去说罢。”
张焕似乎有些顾虑,摇了摇头,道:“就在外边讲。”
姜海晏略有迟疑。他方才滴酒未沾,现在身体并无异状,这便点了点头。
张焕低声说道:“如今我们在聚贤堂,须得想办法去一趟仲和堂,找石崇武一趟……”
姜海晏正听得入神,忽又隐隐听到了一声细碎的“咔擦”声,心中一惊,知道蒋相种并非放心二人,早已派人藏起来监视他们。
只是院子里不见人影,尚不知他们人多人少、都藏身何处。
眼见张焕依旧叙述不停,显然是未曾发觉,姜海晏只好朝张焕的脸颊伸出手去。
张焕被他的动作打断,往旁边一片,躲开他的手,嗔怒道:“与你说正事呢,你毛手毛脚的做什么?”
姜海晏连着朝她眨了两下眼睛。
张焕头脑灵活,顿时醒悟过来。
姜海晏便笑道:“怕什么,你虽长得俊俏了些,到底是个男子,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方才不过是见你嘴角有点油渍,想帮你擦拭一下罢了。”
张焕冷笑道:“你既没得那种嗜好,只管跟我说上一句,我自己有手,又何劳你动手?”
边说着,他迅速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姜海晏又笑问道:“你方才神神秘秘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啊?”
张焕身子一斜,靠在柱子上,又压低声音,不使偷听之人怀疑,又能让他们听得清楚。
他感叹一般地说道:“白日里,你我二人先去仲和堂拜会石崇武,本是想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请他做中间人,好将你我二人引荐给蒋大当家。他当时听得我们要拜会蒋大当家,问了我们带来什么礼品赠给他。我便将我家主人交给我的礼物拿出来,让他见识一番,不想他见那枚珍珠甚是珍奇,竟意欲据为己有。适逢蒋大当家亲临,我又来不及讨回礼礼物。
“这些你都是亲眼所见的。
“适才,蒋大当家问及我们来意时,我本该就机献上那份礼物、免得蒋大当家以为我家主人是轻视他才不肯上山的。可礼物尚在石崇武手里,似乎……蒋大当家也不信我的说辞,所以我须得找个机会再回仲和堂,问石崇武要回那礼物才好。
“不知,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姜海晏颔首道:“此事宜与石二当家说个明白,不然一旦蒋大当家得知,只恐会令他们二人产生嫌隙,反倒是我们落了一个挑拨离间的嫌疑。”
张焕道:“可石二当家明明已知那份礼物是赠给蒋大当家的,依旧拿了过去……”
“不必担心,我们寻个机会,私下里去拜会他,与他讲清楚利害关系。想必石二当家非无脑之人,会理解的。他若实在固执得要紧,那便先许他一件别的珍宝,先换回那件礼品,往后有机会在,再还他一件珍宝。”
张焕长叹一声:“你我身在险马岭,由人不由己,此事看来,也只能如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