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轻手将姜海晏的手掌兼指头包扎好,随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一粒喂给姜海晏,一粒则自己吃下。
药丸刚入口,姜海晏只觉有一股清甜溢开,十分舒适,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张焕道:“夺命丸。”
“……”
张焕没好气地说道:“是还魂丹!”
“还魂丹?”姜海晏闻所未闻。
张焕耐着性子解释道:“能够从阎罗王手里抢人的东西。”
姜海晏吃了一惊,才知这药丸竟如此珍贵,道:“我的伤势并不致命,你……”
张焕打断道:“未必非得等人进了鬼门关才用。眼下局势不甚明朗,甚至可以说还未摆脱危险,早早吃一粒,防备万一。即便没有意外,对身体也是很好的。再则,你方才舍命救我,我总不至于如此吝惜这粒药丸吧。”
姜海晏不便多说,暗地里开始用《涅槃法经》疗伤。
在这粒还魂丹的作用下,效果竟出奇地好,不一会,他便感觉身体无比舒适,宛如炎炎夏日的一缕凉风、凛凛冬日里的一轮赤日。
张焕见姜海晏靠着石壁不再动弹,凑到崖壁前,向下一望。
此时地处阴面,月光有限,张焕只见得下方黑漆漆的,好似一个无底深渊。崖壁上有无落脚点,这时也观望不到,不禁皱眉说道:“你有伤在身,现在光线不明,下方看不清,只怕暂时下不去啦。”
姜海晏说道:“此处倒像是一个凹进去的洞穴,虽说不深,躲避土匪的石头,倒是足够了,何况土匪们也不知道我们藏在这里,暂时躲一躲,也无妨碍。”
张焕欲言又止,沉默半晌,说道:“明日,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姜海晏自嘲道:“救你不假,救我……看能否看在你的面子上罢。”
张焕情知于金铭与鹤祝二人对姜海晏无甚好感,故此姜海晏才这么说。眼下他也不为二人辩解,只是问道:“你干么舍了性命救我?”
姜海晏苦笑道:“我事先也不知道差点搭上我的性命啊。”
张焕点头道:“话虽不错,但若不救我,你深陷险境的可能就微乎其微啦。”
“那倒也未必,上边的土匪还在一个劲抛石头呢,保不准便被砸个满头。”姜海晏顿了顿,又道:“何况若是不救你,你活下去的可能就没有啦。”
张焕已稍稍适应了黑暗,望着姜海晏的轮廓,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救我?”
“……没为什么。”
张焕不再追问,只道:“别说话了,你好生养伤罢。”
姜海晏正有此意。
过了一个多时辰,月亮西向移走,逐渐照亮崖壁。
张焕看得此处离地尚有十来丈高,料定凭他们二人之力,又不曾带有绳索,定是下不去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海晏双臂不能用力,身体却已无大碍,听他叹气,忽问道:“你为什么要出来行走江湖?”
张焕背靠石壁,颇有心事一般,沉默许久后说道:“我想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姜海晏奇道:“你本就是世家出身,还需要向谁证明?我并非说你无用……”
若姜海晏看得清楚,此时必定会看见一个白眼。
张焕迟疑片刻,才道:“正是因为世家出身,才需要证明自己并未堕落祖辈威望。便好比皇帝与皇子,倘若皇帝是圣明有用之君,皇子却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虽则被人碍于其身份,不会当面说什么,背地里一定会有嘀咕——如此圣明的皇上,怎会有如此不肖的儿子。”
姜海晏愣了愣,想起公孙谷所言的李如一的后辈,也是一辈不如一辈,道:“这话倒也不假。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便是如此吧。你呢?”张焕忽地又想了起来,道:“哦,你是来寻恶匪报仇的。山上的土匪,你要杀尽才算报仇雪恨么?”
张焕欲要策反石崇武,事后大可能要留石崇武一命。
倘若姜海晏一心要杀死所有土匪,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抵触。
姜海晏正以为张焕是在担心这一点,便道:“那倒不是,只消得蒋相种那一脉土匪都死啦,便也算是报仇啦。”
张焕却毫无情绪波动,只又问:“等你报完仇之后,要往哪里去?”
此前二人谈论的,无不是如何对付山上的土匪。但这一番惊险经历下来,此时的二人,都有些心力交瘁,无意讨论那些事情,倒是更乐意说些琐碎。
姜海晏摇头道:“尚且不知,且等报了仇再说吧……”
“你若是不嫌弃,或许可以与我一块,行走江湖。”
姜海晏苦笑道:“只怕你那两位扈从都不乐意啊。”
张焕笑道:“既是我的扈从,就理应听从我的命令,管他们乐不乐意呢。”
姜海晏一阵出神,又道:“只怕还有不妥。”
张焕问道:“有何不妥?”
“说来,我虽与蒙古人无仇,却也得罪了蒙古人……”姜海晏只当张焕是真心实意待自己的,便将他视为心腹好友,随后把自己如何得罪了贯只哥一事,简要说了出来。
又道:“那贯只哥是个蒙古的贵人,我害得他丢了脸面,又劫走了常健,他肯定是不会与我善罢甘休的。我若与你一块行走江湖,只怕将来遇见,他会记恨你,岂不是连累了你?”
“如此说来,你倒是在替我着想啦?”
姜海晏道:“虽说,我此次是来寻土匪报仇的,但只影单身,又不知对方底细,若非有你们一块,这仇,只怕一时半会也报不了。眼下报仇有望,自是承了你的恩情。你既有恩于我,我又岂能再连累你?”
张焕却道:“你舍命救了我一次,我又岂会因为这点缘故,便与你拉开距离?你大可放心,我不怕他贯只哥,有什么事,我自会帮你的。再说啦,天大地大,纵使是元人大统,也不见得都是贯只哥的人,何必如此惧他?”
姜海晏只感觉张焕这席话与寻常不同。
张焕平时,机关算尽,深思熟虑,十分老道。但这席话,却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姜海晏听了,不禁失笑道:“如此,那就先行谢过啦。”
张焕忽又沉声道:“你笑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信我?”
姜海晏连忙道:“没有没有。”
说时,却仍有笑意。
张焕便不再说话了。
两人具是疲惫不堪,清醒了一时,却也很快昏睡过去。
待次日醒来,姜海晏只觉暖呼呼的,定睛一看,竟是与张焕睡在了一处。
姜海晏低头看着张焕,只见他面色憔悴,但容貌姣好,在倦容的映衬下,反倒别有风情。
恍惚间,姜海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心神一荡,正忍不住想道:“若他是女子……”
还未想出下半句,张焕突然睁开眼睛,见得自己竟与姜海晏睡在一处,不禁大怒,不由分说便给了姜海晏一个耳光,自己则迅速靠向另一侧,查看装束。
姜海晏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愤然道:“你做什么?”
张焕冷道:“你做什么?”
其实夜间气温偏冷,二人昨夜本是各靠一边的,后来睡得昏昏沉沉,极不踏实,谁也不知怎的,便靠到了一块。
姜海晏说不清楚,又见张焕的眼神好似利刃一般,心里已先怯了几分,只好道:“你又不是女子!”
张焕仍是满脸寒霜,道:“怎知你有无龙阳之好!”
“我……”姜海晏辩驳的话刚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张焕见他满脸委屈,心里倒也有几分过意不去。只是他素来性子要强,若让他向姜海晏低头,自然是不可能的。
二人沉默了片刻,忽听到崖壁下传来了几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