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月望日,辰时两刻,四声烟火擦响了老城的天。朱雀阁下的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东南西北四条朱雀大街几乎水泄不通,在一众朱雀卫的疏导下,街道广场才逐渐井然有序起来。
朱雀阁三楼顶上是一处视野敞亮的观台,观台上摆了一排的太师椅,李如忆和江、方、孙三家家主都已经落座。
未几,辰尘也被司空寅从云梦山拉来此处。司空寅叫辰尘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辰尘推脱道:“我坐这里会不会不合适?”
司空寅把他按在太师椅上,笑道:“好歹你也是朱雀阁的大东家了,哪儿有什么不合适?你就只管坐这里看好戏,没人敢说三道四。”
辰尘只好坐在上面,静静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接着来了一位品绿长衣的男人和一位梅红长衣的女人,同司空寅和李如忆热情地叙着旧。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扣上辰尘的颈项,同时笑着说道:“我还在想哪里去找你呢,没想到竟然在这儿。”
“箫何,不要胡闹。”品绿长衣男人回头说道。
箫何道:“爹,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辰尘。”
品绿长衣箫明玉目光落在辰尘身上,说道:“辰公子,犬子无礼,还望多包涵。”
辰尘回敬道:“箫前辈客气了。”
箫明玉淡笑道:“辰公子也客气。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尽管聊你们的,不用在意我。”
辰尘好不容易找到离开的机会,起座拉上箫何就往一旁去。
走后,箫明玉悄悄望辰尘的座位瞥了一眼,然后转身附在司空寅耳边低声问道:“老寅,这位辰少年是什么来头……”
不知为何,打离开起箫何就变得愁眉不展,辰尘疑惑不解道:“方才还见你笑嘻嘻的,怎么一下又愁眉苦脸的了?”
箫何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愀然道:“辰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什么宗门老怪修得返老还童啊?”
辰尘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解颐道:“怎么几日不见,你脑袋倒不好了?想些什么呢!”
箫何紧攥竹扇,说道:“还不是因为你随随便便就送我一枚碧霄神游丹,而且还坐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才让我不免浮想联翩。”
辰尘摇摇头,将他与司空寅一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箫何听后方释然,又慌慌张张告辞道:“万朝会马上开始了,我先下去了,待会再来找你。”
辰尘又不得不回到座位上,发现多了好些不认识的人。除了两旁的司空寅和王重阳,应该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辰尘向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坐下,却又不知道坐着该干嘛。正好有人送茶水来,摆在每个人右手边的桌上,辰尘托起茶碟,慢悠悠地吹起热气茶香。
朱雀广场位于朱雀阁下方,正中央乃是一座天坛,原为“朱雀坛”,相传是朱雀王朝时期祭天之地,后更名为“朱雀台”。圆坛四方边缘处立有四根高大的石柱,雕刻着相同的朱纹雀案。
台下一长褂老者腾空而起,站在其中一石柱上,背着手面相人群,表情肃穆,一字一句地说道:“观照宫,黄文渊。本次万朝会由我主持,现将有关重要之事告知各位……”
台下观照宫弟子们竞相窃窃私语,叫苦道:“完了!怎么是三长老啊——”
旁边太湖剑宗的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凑近问道:“什么意思啊?”
站在最右边的观照宫二师兄苏运昌捂头道:“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十二,出场者为输。若两方都出场,则后出场者胜;若两方同时出场,则先返回者胜。此外,再提醒各位一下,比试期间不得服用除疗伤功效以外的丹药。比试双方放心出手,有四名长老随时护场,但切记不可故意伤人性命,否则,无论宗门,不问家族,一律严惩不贷!”
“……”
“二十……”
坐在太湖剑宗最前面的素衣女子单手枕头,听着听着眼皮便垂下了。过了小阵,身后的徒弟魏泽弯身拍了拍她的肩头,并悄声说道:“师父,醒醒——师父。”
素衣女子缓缓睁眼,听着外面黄文渊还在讲话的声音,又一张一闭两个回合,才混着些许倦意地说道:“什么事啊?”
魏泽张嘴虚声道:“师姑来了。”
素衣女子立马撑椅起身,转过来含笑望着走来的郦诗,两步走上前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同时回头对魏泽说道:“去,给为师抬条椅子来。”
魏泽飞快找来一把椅子,为素衣女子摆在郦诗左边。
素衣女子坐下就抱住郦诗的左手,笑容烂漫地撒娇道:“好姐姐,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郦诗轻轻推开她,笑道:“郦若,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一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郦若扭头回盯魏泽:“有人笑话我吗?”
“没有没有。”魏泽忙摆手。又向后一望,对身后一众太湖剑宗的弟子说道:“看什么看,都散远点。”
“……三十四,三次传唤后,比试者若还未在一分钟之内上台,则视作弃权……”
司空寅已是听得哈欠连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喊道:“文渊兄,可以了,直接宣布开始吧!”
场下顿时欢呼雀跃,甚至有大胆点的人直接叫道:“枪仙威武!”
黄文渊清了清嗓,说道:“好吧,最后一件事,本次万朝会夺魁者,可获一枚九星丹药「九死一生」,以及域主亲授《元初剑法》。下面我宣布——万朝会开始!”
一听到魁元的特别奖赏,众人纷纷亮出难以置信的眼光,不仅是参加万朝会的各宗门弟子,连坐着的宗主长老们不免也眼馋不已,只能靠反反复复地喝茶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场下观照宫苏运昌面漏喜色地自言自语道:“大师兄没来真是太可惜了,这天大的好处不就白白让给我了吗?”
邻边小师妹秀宣朝他翻了个白眼,无情嘲笑道:“说得好像你能够夺魁一样?”
苏运昌抬手,“是不是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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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江海对唐明与。”
双方走上朱雀台后互抱拳致礼,接着便各自抽出腰间佩剑。唐明与率先发起攻势,一套剑招快似飞燕,一剑划过一剑,几乎看不清其中间隔。反观江海的剑术则颇具沉稳,见招拆招,波澜不惊。唐明与见未占优势,当即划出一道燕转欲拉开距离调整,不料江海直剑跟上。唐明与连连后撤,眼见逼近台沿,他对准江海的剑身向上挑去,可江海突然收剑,转而一记蓄力横剑重重刮在唐明与剑的底端,唐明与宝剑飞上,重心后仰。最后江海以剑身拍在对手的腰间,唐明与一个后空翻转落到台下。两人剑尖朝下对揖,江海道一声“承让”后走下朱雀台。
“江海胜,”黄文渊高声宣布道,“下一场,顾长风对魏泽。”
“风云门,顾长风。”此人白底红纹衣,腰挂长刀。
“太湖剑宗,魏泽。”魏泽一身鸢尾长衣鲜亮透白。
台下人言道:“这顾长风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偏偏第一场就遇上了魏泽,可惜了!”
“这魏泽当真如此厉害吗?”
“哼!太湖剑宗首席弟子魏泽,年且二十,据说早已是观海境强者!放眼四域,能达到这般程度,恐怕也屈指可数吧。”
“那我还应该庆幸自己第一轮碰不上他了?”
“知道就好……”
“苏师兄,苏师兄。”秀宣扯着苏运昌的衣袖晃荡,两眼睁得溜圆。
“现在知道叫我师兄了?”苏运昌双手抱胸,不过又于心不忍道:“说吧,什么事?”
“能不能往左边挪一步啊?”
“为何?”
“挡到我看魏泽哥哥啦!”
苏运昌嘴角一抽,脸色骤变,瞧着秀宣一脸花痴的模样,送上了“哐当”一声响头。
魏泽微抬右手,念道:“思源。”一柄湖蓝细纹修剑现于手中。同时顾长风拔出驰风刀,重心下沉,展开架势,刀身徐徐立于身前,顺着刮来的一阵萧风,顾长风直起刀势,引得周边之风如寒刃般冲魏泽袭去。
魏泽不紧不慢挥出一道起手式——“清风徐来”,剑尖拂过狂风,扫荡尽其中暴戾,滑向思源剑两边的风顿时变得柔和,只托起魏泽几根发丝翩然。此时顾长风屏息掷出驰风刀,直线飞向魏泽,仅眨眼间便抵达魏泽身前一尺。魏泽以剑格挡,驰风刀被逼缓缓回退,忽地顾长风闪身上前握住刀柄,狠狠加力,四周烈风呼啸,像是要将人卷进来。幸亏台上布有阵法,场下观众才不至于受到波及。
魏泽凭借自身剑势直面顾长风刀势,气浪翻涌对撞,不出两息,顾长风被震飞两丈开外,而魏泽则只是往后退了几小步。顾长风一落地,瞬间掠出身影,其疾如风,与魏泽擦起接连交锋,刀光剑影交错,顾长风毫不吝啬地使出自己的绝技“风林火山”,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次进攻甚至化下道道残影,远远超出了以往所有发挥,虚实重叠,着实令场下观众看得有些目眩。不过魏泽却一直是闭着眼,靠着听风辩位,游刃有余地接下顾长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袭来的刀锋。两人在朱雀台上反复流转,交手也是愈加激烈。
苏运昌不自觉地看得入神,却不解道:“为何这魏泽始终都背着左手?”
秀宣显得格外激动,“自然是帅啊!”这不,又吃一记响头。
又是一次交锋,顾长风冲魏泽右侧虚晃一刀,刹那转至他的左侧,不料迎来的却是魏泽脱手飞出的思源剑,顾长风赶忙抵刀撤后。魏泽左手一伸抓住剑柄,以一式“水落石出”的剑术趁势破开顾长风守势,一剑将驰风刀挑飞至台边。
顾长风两手已空,自知不敌,于是低头抱拳认输,场下喝彩浪潮不断。
“魏泽胜。”
观台上,风云门门主顾山城看向太湖剑宗宗主陆行舟,笑言道:“你们太湖剑宗真当是出了个好苗子,我看你这宗主之位怕是要不保了!”
陆行舟茶毕回笑道:“我又不是王八,哪有一辈子待在壳里的道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一个宗主之位都舍不得。”
“你才是王八!”两人又对笑起来。
前前后后接着打了五场,辰尘杯中的茶也快见底。
“下一场,箫何对张锐。”
这场打得毫无悬念,箫何仅凭一把竹扇便掌控了整个局面。台上两人一进一退,竹扇一开一合,张锐的每一剑都被箫何巧妙躲过,最后趁张锐竖剑突刺,箫何侧身贴剑背转到张锐身后,同时竹扇在空中划出道半月弧钩,箫何接扇收合,抵在张锐的后项。张锐“哐当”落剑,箫何笑着抱拳道:“承让承让。”
“箫何胜。下一场,孙凡对亓官璇。”
上场一名深黄色衣男子与一名戴着素纱斗笠的茶白衣裳姑娘。
辰尘望向朱雀台一顿,茶杯定在半空,待靠往唇边一沾才发现杯里空空。
“孙家孙凡,敢问姑娘来自哪个宗门啊?”孙凡一脸谄笑,“见姑娘风姿绰约,何不取下斗笠让诸位一睹芳容?”
亓官璇隔着素纱瞟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废话怎么如此之多。白衣翩转,一把听雨剑擦过孙凡眼前,耳边发丝惊风,孙凡左右连退,被亓官璇挥来的两剑弄得很是狼狈。孙凡伸手拔剑,亓官璇一脚给他踹回剑鞘,再欲拔剑,已被亓官璇一剑紧紧指在喉前,动弹不得。孙凡无奈,只得松开双手认输。
“亓官璇胜。”
箫何回到观台,双手搭在辰尘的椅背上,低头怪气道:“辰大东家,要不要赏箫某一个面子,一起去逛游老城啊?”
辰尘左右一望,周边座位空空,也不知人是何时离开的。辰尘松下一口气,正想起身离开,又看见上场一位面带煌金面具的小少年,于是扯住箫何衣袖,道:“看完这场再走。”
额前一簇金发洋溢的面具小少年身着一件半见流金的剑袍。对面的褐衣男子握剑抱拳道:“东山派——黄门开,请指教。”
小少年却直接无视他,抬头望柱上的长老,懒懒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盘坐在其中一石柱上的长老点了点头。
小少年抬手凝剑,两指轻向前一挥,金光一闪,抬眼间黄门开落下台。
场下观众瞪大了眼睛,对刚刚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小少年转身便走下台,边走边看着自己的右手,心想自己都已经将修为压制到了观海境,怎么对手还是不禁打?
“姜云胜。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