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替她把了脉，面露和色。

许家主母同许煊鸿在门外走来走去，屋内留了王嬷嬷。

主母停了脚步，看向许煊鸿，他站在那儿望着屋内，满脸的泪痕，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她走向前。

“煊儿，你可告知母亲，你二人究竟是怎得了？如今我楠儿在内受苦，不如换了我去，让她同幼时那般做这襄阳城内最快乐的姑娘。”

说着，主母的泪也顺着脸颊而下，她待沈姝楠向来如同亲生女儿那般，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许煊鸿还是不说话，只是望着屋内，让眼泪自顾自的流。

主母看了他的反应，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看向他未换下的玄甲。

“宸翼，先去将这身玄甲换下可好？想来楠儿醒来是想见你，楠儿细皮嫩肉，这玄甲怕是会让她不适。”

她见他并未过多反应。

“鸪峪，带小将军更衣。”

“是。”

鸪峪扶着许煊鸿去了偏房。

他不过刚走，郎中便提着药箱出来了。

“这位娘子郁结于心，说严重倒也无事，可若说无事，却又显得我是为庸医。我已开好方子，此病不宜动气。”

“多谢，多谢郎中。”

主母声音微微颤抖着，语气中传达这她的真挚。一旁的李婆子准备领着郎中去前院领钱，主母也准备进去看看沈姝楠。

郎中看向主母，继而说到：“夫人，且慢。老夫本不该多说，可医者仁心还是想提醒夫人一句，何为实何为虚？城中之人不过是看一事说一事罢了。”

此话主母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只想着沈姝楠，便对着郎中微微一笑。“多谢指点。”继而向屋内走去。

此话主母尚未懂的，转角处许煊鸿听得一清二楚。他深深的呼吸着，任凭眼中的泪滴落。

他稳了稳呼吸，进了屋内，看着母亲在床前用手试着楠儿额间的温度。

“母亲，夜深了，您先去休息，若是您病了，父亲回来会责怪下人们，又免不了受罚，楠儿我守着便可。楠儿一醒，定派人告知母亲。”

主母自是不愿，可又怕自己病了，害的下人们被责罚，只好作罢，交代了几句，回了自己院中。

许煊鸿撑着头跪坐在床前，手里紧紧握着没有多少温度的小手。

他垂眼看向床上之人缓缓说了起来：“楠儿，自十五岁起我便随翁翁去了军营，本该是还要早一年，多亏了你，方才多了些时间让我接受自己需将生死度外。记得那一年我方才十四岁，过了生辰，准备动身去军营。祖父南开大将军听闻此事，说自我九岁后便未见过我，那段日子，他老人家正带着你和祖母四处游玩，便欲过来瞧瞧我。那时你不过九岁，怕是早将此行忘了。你为了摘园里的白莲，险些掉入小池子里，我那会跟在你身后，及时制止住了。可你啊，还真是不太听话……”说到这儿他抽泣了一下。

“竟皱着一双小眉头看着我，那眼神看着我直发怵。我心里想着，这小姑娘竟如此没有良心？方才若不是我，此刻岂不是坐在池内了？不过那时远比此刻懦弱。不敢说，不敢问。你突然一脸笑吟吟的看向我，那时我以为你不生气了，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下一秒自己就坐在池子里了。”

回忆此刻，又突然笑了起来，那年他不过十四，她不过九岁。她还不问世事，他却视之为心头人。

“我以为你是那罗刹在世，会转身就走，谁曾想，你竟将我拉了起来。水快没过你的腰，也未曾觉着怕。还用你的小手捧水向我泼。那时心里便觉着你同那些闺门女子是不同的。也许我不曾拦你，你便能摘下那朵白莲。”

他说着突然噤了声，只是默默擦了面中的泪，又去一旁拿了水过来，喂了些水。又继续缓缓的说，就如同人到了迟暮之年的碎碎叨叨。

“那日夜里，你发了热，父亲罚我在祠堂跪到第二日。可我又忧心你，所以我第一次忤逆了父亲。去你的房门前守了一夜。第二日，我倒也起了热，迷迷糊糊听到你唤我哥哥。再次醒来时，父亲说先帝召祖父和翁翁回京，钰国派了二十万兵骑驻扎我国边境，施压，先帝害怕战乱，协商对策。你也一并走了，此后我很久未见到你。再后来我进了军营，做了小将军。每逢你生辰，我只敢远远的望着你，再叫人送我备的贺礼，不会告知是谁。一来怕误你名声，二来我本是随时送命之人，不愿耽你。原以为我此生就做你未曾谋面的背后之人便可。”到此处，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再后来听闻苏州王家那小子有意娶你，他家算得上是大富大贵之家，为人也算端正，你二人好似也恩爱，结亲倒也算金玉良缘，自是我悲春伤秋，孤形吊影也无碍。可我又整日忧心忡忡，害怕他并非你的良配，你自幼忠贞，聪慧，果断，若是未来夫君是朝三暮四，愚昧，呆傻之人，我怎能忍心你受此苦楚。便叫鸪峪去查了他的底细，才知他原是未婚配便有了外室，那外室又有了身孕，欲娶你，不过是噱头，为的是那外室和腹中子嗣。他既并非好儿郎，我亦然不愿看你陷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坑。便叫鸪峪给你留了字条，到后来你亲自揭发此事。我本以为这苏州城都会夸你一句有谋，谁知你却成了这城不能娶之人。从那时起，我便决心娶你。来年，我首次领兵出战，大捷。先皇赏我一道圣旨，我便要了娶你的圣旨。再后来你及笄，那天雪下的纷纷扬扬。我赶来你的生辰。却又听闻你与府中小哥似是有些不同，可我不想让，我问你，可否愿意嫁于我。你流了满脸的泪，我心似乎是空了一块，我以为从此你我再无相见之日。我欲走，你却抱住了我，说你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有娶你之人，你喜极而泣，我亦如此。再后来，你我成婚，时至今日，我又何曾对旁人动过心。我爱你。无论何夕，我只爱你。”

说到此处，他垂头吻上了她额间的碎发，泪流了她一脸，好似想将那些年他错过的时光都用眼泪补回来。

一夜无眠，他絮絮叨叨的描述着这些年来所发生之事。朝阳照亮了大半个小院儿，沈姝楠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她对上许煊鸿那双红肿的眸子，只觉心疼，抬手抚上他的脸。小小的手包住他的小半张脸，顺势擦去他眼角的泪。

这一夜她还算安稳，醒来时，也未曾像从前发热昏迷那般口渴。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些什么，有些误会，好像只差一步就能恍然大悟。

“楠儿，你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他将双手覆上那只置于他脸颊的青葱玉指。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些许颤抖的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