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黄凯风,苏弦再次回到了病房,劝说了剩下的人早些回去,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请了假出来的,其实都是大忙人。
等把人全部送走后,苏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苏长林的床边,等着他醒过来,直到看见父亲的眼皮在动,苏弦试探地喊了一声:“爸?”
苏长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死里逃生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刚又梦到你妈了,说暂时不带我走了,让你不要不管我。”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是个活宝。
苏弦没好气道:“就算我妈不托梦给你,我也会照顾你的,既然这么怕我不管你了,就该对我好点,说不定哪天真不管你了呢。”
鬼门关走一遭,将一个人的脆弱暴露无遗。
“给我开刀的,就是当初那小伙子吧?我记得,他叫左月尧。”
“嗯。”反正已开完刀了,隐不隐瞒不重要了。
“其实我早就认出来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心里有愧。”
哦?
苏弦惊呆了。
父亲竟然能说出心里有愧这四个字?
这是开个刀把良心都开出来了?
“当初我不该打那些投诉电话的,后来他妈妈又先后来了两三次咱们村子,确实做了很多的事,不仅修了路,还给没有工作的那些年轻人提供了就业机会,还教大家怎么种大棚自力更生。”
“我当时猪油闷了心,还闹着非得给个说法。”苏长林稍稍的休息后,又哑着嗓子道,“人家凭什么给我说法呢,什么都没欠我们。”
是!
周泠从来不欠他们。
是他们苏家,欠周泠的......
苏弦没说话,将沾过温水的棉签一点点地在干燥的嘴唇上擦拭,听着父亲的唠唠叨叨,感觉,还挺好的。
过去的恩怨,她已经不想计较了。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他来病房的时候,你那眼睛就快在人家身上戳出个窟窿了,我看你看姓温的小伙子的眼神就不是这样。”
这都能看得出来?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当年我做的那些事,怪你了?”
苏弦摇了摇头,“没有......”
与其他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说,还不如骂她一顿来得痛快。
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忙,苏弦坚持自己在医院陪夜,这天晚上,何欣晚正好值班,竟主动来找了苏弦。
苏弦发现,何欣晚的态度跟从前好像不大一样了,总觉着,现在的她,少了许多的忧愁,整个人看起来明朗了许多。
何欣晚看着苏弦因为劳累而有些憔悴的脸色,柔声叮嘱:“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实在不行换个人顶替你,别再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苏弦接过何欣晚递过来的咖啡,“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何欣晚的脸上呈现出释然的表情。
又是这句话,苏弦实在不解,“谢我什么?”
“谢你当年不拆穿之恩。”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来球场找左月尧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
她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姐,适可而止,好不好?
她以为她会以此报复,结果,她没有,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指责,没有谩骂,匆匆偶遇,只是淡淡地擦肩而过。
在这一点上,她就已经输了。
苏弦欣然一笑,“都过去了。”
“直到现在,我还为当年的事愧疚着,当时我心有不甘,所以写了那篇帖子。”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能说出口,“我当时去医院看朋友,无意中看到你跟姚婧在医院,我就想着,用这件事迫使你们生出嫌隙。”
“左月尧那样的人家,最是接受不了的就是被污染,我想他的妈妈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反对你们来往的,或许那样,月尧就会离开你了。”
苏弦垂眸,脑海里重新再现着当年的事。
“对不起苏弦,我错了,我犯了道德上的错误,我跟你郑重道歉,当年如果不是我......”
“不是你。”苏弦抬头,微笑着看着面色愧疚的人,“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原因,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对不起。”何欣晚仍在愧疚中。
“好啦。”苏弦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们那时候都还年轻,年轻人谁还没有犯点小错,这件事早就了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了,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别怪自己了,往前看。”
“谢谢。”何欣晚心下释然,“难怪月尧这么喜欢你。”
“他对你,也不是那么无情。”当年的事,苏弦也不想隐瞒,“其实,他也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但我有言在先啊,可不是我说的啊。”
何欣晚怔了一怔,“你们两个,都很聪明。”
“他应该也不想看到你的美名受损。”苏弦坦白道。
“他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才手下留情,或许是看在我还没有坏到一定程度上吧。”何欣晚自嘲道,“毕竟我没有在你的奖学金上动手脚。”
苏弦轻笑,“感谢你手下留情。”
何欣晚莞尔,“今天说开了,心里舒坦多了。”
“过去我很想喜欢月尧,觉得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我,所以经常带给他很多的困扰,说来也是我骄傲的自尊心在作怪,这些年,我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每天在各种病人间忙碌,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所谓的,因为他的心里,始终住着一个人。”
“一个我始终无法代替的人,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的生活回归正轨,才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
低柔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间格外的清晰,“走到今天,我多少学会了什么叫适可而止,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
苏弦觉得不可思议,何欣晚会突然跟她说出这番发自肺腑的话。
她真的放下了?
苏弦的心突然紧了紧,“如果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能是我,我倒情愿你跟他在一起,这样也不枉你陪了他这么多年。”
何欣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倒是想啊,可惜某人的心里只有你啊,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总得给别人一点机会啊,你说是不是?”
冰释前嫌,原来就这么简单,俏皮起来的何欣晚,竟也有几分可爱。
“师姐。”
久违的称呼,让何欣晚心头一暖,“嗯?”
“我发现你这几天跟温警官走得很近,你能想通,难不成是他开导你的?”
“有些是吧。”何欣晚也不隐瞒,脑海里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那人,还挺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苏弦故意道。
“有点傻。”何欣晚打趣。
“是有点傻。”苏弦颇为认可地点头,“但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还很......帅气。”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不仅正义,还是个暖男。”
“正义确实是,但暖男,暂时没看出来。”
“师姐,你好好看看嘛。”
“嗯,我下次好好看看。”听到笑声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好好看看他啊!”
“近水楼台嘛。”
“去你的。”
杯子相碰,饮下一口咖啡,冰释了所有的前嫌。
在苏弦的精心照料下,苏长林手术后恢复得相当不错,再次做了检查后,被通知了可以出院。
出院的这天,正赶上左月尧在手术室,所以出院单是由另一个医生帮忙开的,苏弦拿着出院单准备下楼办出院手续,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温何。
苏弦伸出手正要打招呼,突然从他的身边窜出个人影来,谁也没来得及反应,那个人影迅速制造了一场恐慌。
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几岁的男人,手里抓着一个废弃的针筒,针筒上那根明晃晃的针尖,离被劫持之人的脖颈不过毫米的距离,只要稍稍动一下,针尖便会没入白皙的脖颈中。
被劫持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跟她冰释前嫌的何师姐。
在众人的惊恐中,苏弦没有移动脚步,她的目光从那针头上移到了何欣晚的脸上。
她看起来很镇定,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换作旁人,怕是早就吓得花颜失色了,但何欣晚的平静,让苏弦深深佩服。
不愧是从战争中走出来的无国界医生,胆识过人。
男人很激动,青筋暴出,“救我老婆!治好她!否则的话,我就杀了她!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医院的保安很快围了过来,苏弦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往后退,这时候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苏弦跟另一侧的温何对视了一眼后,慢慢往前走了两步。
“你先别激动,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好不好?”苏弦柔声相劝,“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能解决的,相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你是这里的谁!”男人拖着何欣晚后退两步,“我要见院长,我要他亲口答应,不会赶我们出院,会治好我的老婆!”
“你的老婆怎么了?”苏弦不敢再走,怕对方的动作不小心伤了何欣晚,“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嘛。”
“我老婆!我老婆被车撞了!”男人竟然落下两行泪来,“撞她的人不肯赔偿,让我们自己出医药费!前几天我已经垫过医药费了,我只有这么多了,没钱了!我们家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两个老人身体都不好,家里的开销就靠我们夫妻俩卖点小吃!前阵子两个老人先后都住院了,钱都花完了,我真的垫不起了!”
苏弦心下沉叹,又是一个被生活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