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常人的想法去推测他,会很累。”苏弦看了看时间:“先不说了,我得赶去医院了。”
“你的车不是刚送去保养了吗?我送你过去吧,反正我也得出去。”
“不用了,谢谢。”
温何没有再勉强,“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
温何离开后,去停车场取了车,车子开出来时,看到苏弦仍在路边站着,他将车开到她身边,按下车窗,“还没拦到车?”
苏弦尴尬地笑了,“今天可能不宜出门。”
温何侧过身子,推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吧,不用客气的。”
觉得再拒绝下去,就显得既不礼貌又矫情了,于是苏弦便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那就真的要麻烦你了。”
“你好像对我特别客气。”温何始终笑得很暖心。
“这些年习惯了独来独往,可能不太习惯麻烦别人。”
余光扫过白皙的侧颜,温何收住了想要说的话,坦然地接受了她一贯的客气。
车到半路,苏弦突然反应过来,温何在她的身边,会不会让父亲误会什么?但又一想,算了,没什么可误会的,她解释一下就好了。
来得早了些,两人在候车大厅的排椅上坐着,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着各自的心事,后来温何提起了案件的事,两人一下子就有了共同的话题,很快聊了起来。
直到苏长林的出现,才让他们终止了热络的探讨。
苏弦一眼望见苏长林,忍不住想骂人,自知这每个月给出去的生活费也不少了,偏偏父亲的穿着还是如此的接地气,那件又皱又旧的灰黑色外套很闲散地穿在身上,拉链早就不知所踪了,露出里面那件标志性烫洞的灰色里衣,一条灰不溜秋的裤子,有一条裤腿还是卷着的,唯一能看的属脚上的那双球鞋了,还算新。
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穿着打扮上,她这父亲也算是把“不变”演绎到极致了。
路人的目光朝他们看了过来,苏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诚然,她跟温何也算得上俊男靓女,穿着打扮也是可圈可点,身边却站了个穿着十分朴素的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对老人有多苛刻呢。
苏弦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自己的父亲自己含着泪也得忍啊。
温何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
苏长林的目光在温何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视,最后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男人,话说得十分的直截了当:“这是你男朋友啊?”
苏弦早就料到父亲会有此疑惑,很利索地回道,“不是,这是我的朋友,温何。”
谁知苏长林却不买账了起来,“一把年纪了,别人家的孩子都会爬树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结婚生孩子?”
苏长林的抱怨让苏弦不满,温何连忙打圆场:“叔叔坐了这么久的火车,渴不渴?我去给您买水去。”
“我带了。”苏长林提了提手中那看起来十分硕大的塑料杯子。
“哦,好,那要不要吃点东西?这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地方,走几步就到。”
苏长林又示意了一下抓在手中的一个布袋子:“我自己带了,路上吃过了,不饿。”
温何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放眼苏长林有些泛白的脸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轻轻的拍了拍苏弦的后背,苏弦这才再次开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自己的闺女在外面买房子了,我这个当老子的不能来看看吗?”
背影有些佝偻,步履有些蹒跚,一晃多年,父亲真的老了很多,从前因为僵硬的关系不曾觉得,今日目睹之后,苏弦的内心有种莫名的煎熬。
父亲在渐渐地老去,或许某一天会像母亲一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纵然不喜,但比起失去,她更希望他活得健健康康的。
苏弦跟温何并排跟在苏长林的身后往车站外走,刚出车站的门,苏弦眼见着苏长林歪歪扭扭地要往下倒,吓得大叫一声,温何速度极快地奔上前去,扶住了苏长林。
嘴唇有些泛白,苏弦一阵错愕之后,脑子清醒过来:“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再没有了来时的跋扈,苏长林的气息一下子变得紊乱:“怕这次是要死了,怪不得这几天你妈总是托梦给我,说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大概是想让我把你的情况亲自到下面跟她说。”
苏弦噎住,忍不住涌起一丝恐惧,咬牙切齿中带着愤怒:“身体不舒服乱跑什么!电话里怎么不说!”
苏长林抓着苏弦的手臂,好让自己站得稳当些,多少年没仔仔细细看过自己的女儿了,这一看,比起别人家的闺女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想他一个穷沟沟里出来的丫头能有如此的相貌和出息,也算对得起她那过世的妈了。
最近的心脏总是时不时的难受,夜间经常梦到似曾相识的画面,苏长林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在死之前,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来看看他这唯一的女儿。
温何撑着苏长林的身子,男人的理智在这时候体现得绝佳,他轻声细语地告诉苏弦:“叔叔可能是路上累了,我们先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真的是心脏上的问题,我想应该问题也不大,否则叔叔也不至于一个人能来到这里。”
温何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苏弦一颗忐忑的心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看来冥冥之中,温何是势必要陪她走这一趟的,否则的话,这样的状况,她很可能会乱了阵脚。
他们驱车来到了医院,在急诊部,挂了号交了费,便匆匆忙忙地带着父亲去做检查了。
温何跟着忙前忙后,没有多余的话,苏弦看着他,只觉得他的暖让人心安,放眼身边身体不适但依然故作坚定的人,一时间有些茫然,茫然于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身体不适,却只字不提,强撑着来这里看她,这种濒临分离的错觉感,让她再次感受到了年少时候的恐惧和无助,她不停地告诉自己,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保住一个人的命并不难,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那个人那么优秀吗......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担忧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温何的声音低柔地在苏弦的耳边响起,“放心吧,叔叔肯定没事的。”
但愿吧......
苏长林靠在一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脸色并不好看,时不时地用手敲打一下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苏弦很想走上前去,替他顺一顺气,但她怎么也提不起这个勇气,一直以来,她跟父亲就像仅限于法律上的父女关系,亲情寡淡得不像一家人。
她突然想起了左月尧的那句“两看两相厌”,或者用在她跟父亲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但她毕竟是她的父亲,扯不断的血缘关系,让她无法真的坐视不理,她很想跟他说说话,但这么多年的隔阂让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能让他们之间的沟通显得和睦一点。
来往的人病态各异,神色不一,大都愁容满面,苏弦在想,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面对着各类的突发状况或死亡,不仅需要巨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还需有一颗强大的平常心,像左月尧那样的人,可能就是注定吃这碗饭的人。
呵,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起了他......
医生对着片子看了一会儿,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住院”,然后就开起了单子,苏弦想问具体的病情,奈何这位医生并不是很耐烦:“住院肯定是要住的,具体得等住院后再说。”
这命令式的语气,听起来让人很不喜,但人在屋檐下,他们也只能照做。
温何找了空位置让父女二人坐了下来,一个人又去忙着办理住院的手续,等事情全部忙完的时候,天都黑了,折腾了一下午,别说苏长林了,连苏弦都觉得体力有些跟不上了,看到苏长林吃完东西后在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去,心里一松,苏弦才觉得自己也饿得有些难受了。
没什么胃口,对付性地吃了几口便结束了一顿晚饭,收拾好后,床上的人依旧睡得真香,她没打扰,坐到了角落的凳子上。
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一个激灵中惊醒,醒来身上盖着温何的外套,眼前多了杯咖啡,还冒着热腾腾的气,温何小声道:“我在医院小超市买的,不知道好不好喝,将就着喝点吧。”
她的确需要一杯咖啡了,苏弦一句“谢谢”想说最终却没说,只道,“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就行。”
“好,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要那么见外了。”
苏弦想说谢谢,但没说。
这一晚,一切都很平静。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苏弦再次见到了那个叫倪启明的主治医生,脸色还是跟办住院的时候一样,没什么表情,让人有点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