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个傻子。
七年前是。
七年后,依然是!
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无法介怀的情感,对于周泠的,也对于自己的。
两天后,拘留所打来了电话,说她的当事人想见她,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苏弦二话没说,带着齐肃就去拘留所了。
那个才二十岁的当事人,如果主动要求见她,那就说明,有希望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苏弦就算去见,他也是闭口不言的,她只能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地劝诫他。
看来,是她的苦口婆心起到作用了。
到了拘留所,齐肃第一次见到了这几天一直在师父嘴边绕着的当事人,他实在不相信,一个看起来如此干净的男孩儿,竟然是个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男孩儿见到苏弦,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苏律师。”他主动地喊了一声。
苏弦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这种感觉也就一瞬而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对她而言,见过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太多了,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当事人也太多了,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对这些事情就见怪不怪了。
“你要求见我,是有话要跟我说?”
“苏律师,我想活。”
苏弦心一动,“想活就得告诉我实话,只有实话,才能让我尽可能的帮你。”
“我说。”
从当事人的口中,终于了解到了事情前前后后的真相。
原来这位当事人的父亲,一直是个酒鬼,喝醉酒就喜欢打他跟他的母亲,母子俩一直忍气吞声着,不敢反抗,因为越反抗就会被打得越厉害,不反抗反而还能挺过去。
原以为这种日子已经是噩梦了,谁曾想,那个男人又爱上了赌博,十赌九输的东西,输多了,家里也就经不起耗了,最后搞得欠了一屁股的债,当事人的母亲在绝望之余,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失去母亲的当事人,对其父亲产生了深深的仇恨,原以为家中发生这样的变故后,那个男人会收敛一点,事实上,他不但没收敛,还变本加厉了。
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卖光了,实在没得卖了,就逼他去卖血,听说肾也能卖,就逼迫着他去卖肾。
就在这样的逼迫和绝望下,当事人耗尽了最后的一丝不忍,在其父亲拿刀威胁他的时候,他鼓起勇气夺下了那把尖刀,愤怒地刺向了让他闻风丧胆的男人。
他连刺了三刀,最后瘫坐在地,他看到有人影从门前闪过,却没有追出去。
杀人后,他来到警局自首,多余的话都不说,只说他杀人了,然后带着警察去现场指认,证据确凿,等待他的,就是法院的宣判。
因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因为唯一疼他的母亲离世,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面对,只等着死亡的来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一闪而过那个人是谁?”在倾听整个故事的过程中,苏弦真心捏了一把汗。
她以为自己从小过的日子已经算苦了,没想到厄运专挑苦命人,还有比她命更苦的,这样一比,她那点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同镇的人,叫钱明山,我们都喜欢叫他三叔。”
苏弦的心里的大致有了数,“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会对得起你对我的诚实。”
男孩儿站起来,朝着苏弦深深地鞠了个躬,“我知道你替我打这个官司是没有钱的,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将来做牛做马,我一定报答你。”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通了。”
她已经听到太多次这样感谢的话了。
“因为你跟我说,很多时候,人生都会在走上绝路后再重启,只有坚强地活下去,才会迎来新的生命和希望,才会更勇敢地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从拘留所出来,齐肃依旧心有余悸。
“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恶劣的父亲,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了。”
苏弦看了一眼蔚蓝色的天空,能见到光,真好。
“师父,我们是不是得去找那个目击证人了?如果他肯作证,当时是当事人的父亲先威胁他的生命在先,那事情就有转机了。”
“嗯。”苏弦若有所思道,“我让你去他的镇上打听,结果怎么样?”
“镇上的人都说这个当事人是个好孩子,孝顺,勤快,对镇上的人也挺好,谁家有个体力活要帮忙的,找他,都是一找一个准,而且从来不要报酬。”
“师父,我当时就在想,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呢。”齐肃想想就愤怒,“他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个这么个王八蛋的爹!”
“好了,在这里气愤没什么意义,我们得再去一趟那里。”苏弦严肃道,“现在我问你,我们去那里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找那个叫钱明山的人啊。”齐肃快速回答道。
“还有一点。”苏弦心中盘算着,“如果镇上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那是不是可以联名签一份请愿书,请愿法院能够法外开恩。”
“对哦。”齐肃恍然大悟,“师父,我怎么没想到。”
“事不宜迟,走吧。”
齐肃连忙跟上,边走边道,“师父,你怎么对这个当事人这么好?”
“因为我想让一个无辜的生命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纵使很多人骂她是黑心律师,无所谓,她只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她喜欢钱,喜欢挑战,更喜欢寻求良心上的安慰。
不知怎么的,苏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左月尧的影子,那个在前两日因讲起伤心往事而泛起的疼痛眼神。
那个男人,在他的专业领域,有着超出常人的智慧和优秀,让她折服。
也让她......心疼。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如今,她一直坚持认为,他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白衣天使。
“苏弦。”
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她走过来,苏弦不确定是不是叫的自己,当那张俊美的五官变得清晰后,她惊讶得没合上嘴。
温......何?
“快十年没见了,想不起来很正常。”温何笑得依旧像个大男孩儿,温暖又和煦,他看着有些怔愣的人,柔声道:“我啊,温何。”
温何!竟真的是他。
刚刚脑海里所想的便是这个名字,但实在不能确定,印象里的那个温教官,跟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我是不是变化很大?”温何对苏弦的犹豫表示十分的理解:“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更何况是你。”
苏弦有些惭愧,自己的变化又何尝不大,温何却能一眼就认出她来,但她对他的记忆却已模糊不清,他的这番话,不过是替她开脱,不至于让她尴尬罢了。
“温何。”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带了三分歉意,七分故人相见的惊讶。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没想到,你变得这么漂亮,一点都不像军训时候毛丫头的样子了。”
苏弦暖心地笑了,别人如果这么夸她,或许她会嗤之以鼻,但温何不一样,他是个军人,还是个憨厚的军人,嘴上功夫颇为笨拙,但只要说出来的,都会是真心实意的话。
“你也变了很多,变得更帅了哟。”
温何挠挠头,“不当兵了,没有风吹日晒了,自然就没那么黑了。”
如今再相见,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羞涩和纠结,彼此的眼神单纯简单,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相见,有着难以言喻的欣喜。
“你怎么在这里?”苏弦主动问道。
“哦,我被调到北城公安局了,到这里来查个案子。”
“可以啊,真厉害。”苏弦由衷赞叹,“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嗯,我也觉得。”温何感慨,“刚退伍那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后来才决定去考公务员。”
苏弦真心替他高兴,“我现在也在北城,在明正事务所当律师,还有夕冉,碧玉她们都在,想不到时隔十年,我们又相见了。”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想不到还能见面,其实......”
“其实什么?”苏弦轻笑,“有话就说嘛,都多大的人了还吞吞吐吐的。”
“其实我有听说你在北城,来这里后就一直想找你来着,但又怕打扰到你,所以就没找,没想到......”温何看着眼前靓丽自信的女人,不免想起过去,“苏弦,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苏弦主动伸出手,“往后,常联系。”
“嗯。”温何伸出手浅浅地握了握后松开,“我有你的联系方式,但号码一直打不通了。”
苏弦心生愧疚,“我后来换号码了。”
“没事,那我们重新留一个吧。”温何报出自己的手机号,“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过。”
温何将那串新的号码,覆盖掉了通讯录里一直保留着的苏弦的最初联系方式,原先的号码在他的手机里待了快十年,中间换过几部手机,他都没有将这个联系人删除过,或许是他没有删除联系人的习惯,又或许,这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温何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格外的开心。
苏弦真难想象,像他这么淳厚的人,抓犯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