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楼房间,酆久雪推开屋门,一阵冷风刮过,吹落他身上的披风,被他后勾手接住,揽进怀里。
黯淡的房间角落亮起一片彩光,好似被一双大手任意拿捏,逐渐变成一个人形。
突然,彩光从中间裂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仪容华贵,身材高挑,举止端庄的美妇人。
“以往都是几十年才见一面,可这才几天光景,你都已经露面两次了,再这么见下去,我怕你会把持不住啊,宋仙子。”酆久雪在身后关上门。
被尊称为宋仙子的美妇人并没有仙人之姿,只是酆久雪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只能跟着旁边人喊她宋仙子,这一喊就是几百年。
美妇人走到房中间,一挥手,窗户咔哒一声关上。
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夜明珠。
珠子通体流光逆转,环绕一圈碧青霞光,搁在房中如皎洁月光,驱散所有黑暗,表面上还刻有小篆。
“你说想要花园园主的‘夜不能寐’,我给你找来了,咱们之间的约定算是一笔勾销了。”美妇人冷冷道。
如果不是和酆久雪有赌约在身,她才不想这么频繁的露面。
身为局外人,最要紧的当然是守在棋盘外指点江山,而不是步入局中做那生死不知被谁操纵的糊涂蛋。
可偏偏酆久雪就成为了这样的人,不仅不感到羞愧,还反倒乐此不疲,带着小都辗转在南穰山地界的光阴长河中,相中了哪片地,就去那里开家酒馆,做些刚好糊口的营生。
这次还把她牵扯了进来。
“哼,你现在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美妇人出言嘲讽。
酆久雪只当她是在夸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东西不要?”
美妇人还伸着手举着夜明珠,见酆久雪没有收下的意思,顿时火上心头。
“这不是我要的东西。”酆久雪回答。
“酆久雪,你别不知好歹,当真以为我不敢在这动手,别忘了我手里还握着谁?”美妇人声调拔高,颇像街道上和人斗嘴的凡间妇女。
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短短几日,她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就被这片不入流的寒酸大陆侵蚀了许多。
以往都不会露出丝毫异样的她,原来也会因为被人戏弄而姿态不堪。
酆久雪面露不悦,重重放下茶杯,却也没说什么。
这个女人确实很令人讨厌,尤其是提出那个人的时候。
可是现在还没到内斗的时候,暂且放过她。
咳嗽两声,肩膀微微颤抖。
酆久雪摇晃着站起身,一把夺走美妇人手中夜明珠,推开窗,将手中物高高抛出。
夜明珠化作一抹流光,穿过清明王朝,回到它原本的地方。
“最近有些不太平,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暂时别回去了。”酆久雪背靠着窗台,双臂环胸,审视美妇人。
被他这样盯着,美妇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看穿,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和上古异兽有关?”她轻声问。
能够让南穰山地界大乱的,除了他们,也就只有那些活了几千年的畜生了。
“想知道,拿东西来换。”酆久雪嬉笑。
“你受伤了?”
美妇人转移话题。
上一次见面酆久雪可是很生龙活虎的,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样子。
这里还有能伤到他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存在,那自己确实需要小心些。
难保祸患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你别忘了这里是哪里,时间流速大不相同,早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这次出了趟远门,淋了一场雨。”酆久雪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略带嘲讽。
连他自己都不信,一场雨就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连酒馆的门都不能出。
“只是一场雨?”美妇人大惊。
他们与南穰山格格不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受到排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里终究不适合我们,我决定了,等‘宝’成熟结果就离开这里。”
酆久雪开始谈论起未来的打算。
可美妇人并不想听到这些。
“几千年都没事,偏偏轮到我们就闹成这样,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美妇人提议,“喊上其他人,找那个老混蛋说清楚,别想吞了我们的钱不办事...”
话没说完,美妇人就要离开。
酆久雪出声阻拦。
“找到他又能怎样,到时候扯一大堆天理规矩敷衍了事,头疼的很,我可不想活了几千岁还要上私塾,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大先生,而且你想找谁去,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即使我恨不得生吞了你,可还不是对你笑脸相对。”
美妇人双眉微皱,没有反驳。
话粗理不粗。
她之所以能和酆久雪打了那个赌,的确是占了那人很大的便宜。
而且在他们这伙人中,也就只有酆久雪值得她花那么多心思去对待。
“既然夜不能寐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大抵是觉得累了,酆久雪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酆久雪下了逐客令。
“再打一个赌。”美妇人神秘一笑。
酆久雪只觉得可笑。
“还觉得输的不够惨。”
美妇人摇摇头,恢复端庄的姿态,伸出巧手,竖起一指。
“如果你能猜到我押的宝,我就放了她,可如果你猜不到,就让我吃掉小都。”
说罢,美妇人原地消失。
留下酆久雪一个人陷入回忆和沉思。
当年如果不是他执意加入押宝人的队伍,心爱的她也就不会受到宋仙子等人的算计,成了一具傀儡。
好不容易将她救回来,原本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却又因某位暗中出手的混蛋,她被宋仙子收做袖中物。
不得已,他只能再次加入押宝人的队伍。
就这样,二次入宫,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与宋仙子他们相比,他要的并不是荣华富贵,只是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
酆久雪转过身,视线穿过大街小巷,落在某个年轻人的身上。
天空碧蓝如洗,飘着几朵白云。
街道上,怀抱巨大包裹的陆子停下脚步,与对面走来的两人相望。
“陆子,好久不见了。”
短发青年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衫,青色的裤子,脚踩布鞋。
自刻明盛会一别,一个多月没见了。
“严胥没和你一起回来?”
金莎杀走在阿武身边,腰后绑缚着一长一短两柄刀,双刀上各悬挂着刀穗,金衣覆体,胸口的位置上多了一个杀字。
陆子留意到这一点,还未开口询问,就被阿武捷足先登了。
“莎莎现在已经是涌气境了,金叔叔便将‘五刀杀神’赐给她做明号。”
“五刀杀神是我们金刀帮的传承明号,只有历届弟子中的最强者可以拥有。”金莎杀笑着解释。
狠狠的刮了阿武一眼。
两人原本已经商量好了,由她亲口向陆子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结果被阿武抢先了一步。
金莎杀对待陆子并没有任何非分想法,只是无形中会和他进行与自己的对比。
对方虽然拒绝了王朝的传承明号,可既然朝师提起过,那就说明陆子有这个能力。
于是金莎杀便向父亲讨要了自家的传承明号。
她还因此受了点内伤。
所以才没有披挂金甲。
可看陆子的表情,除了惊讶之外没有额外的其他情绪。
这可让金莎杀有些局促。
难不成自己在对方眼里根本就没有成为对手的资格。
她承认陆子很强,而且也很有心思,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可要说佩服,金莎杀的心里还是更趋向于自己的表哥金患。
三人站在街上聊了一会儿,本打算请陆子吃饭,却听他说要去陆府接走自己的娘亲。
金莎杀和阿武对视一眼,都没有多言。
告退两人,陆子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以前通过买卖酒有些交际的中年人都远远站着,不曾上来和他温华。
甚至有人在与他对视一眼后,选择了回避和离开。
“看来又是某些人说些诋毁我的话了。”
没走两步,陆子就看到对面街道上的落魄书生。
露着胸脯,手里抓着酒坛子,走一路喝一路撒一路。
陆子嘴角勾起。
差点把他给忘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三年没见,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书生率先开口。
陆子轻笑,“还没实现我们之间的承诺,我怎敢这么早去死。”
马头街是清峡城出了名的灾民街,居住在那里的人无不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一大帮子手脚健全的汉子不愿意出门做工,整日饮酒赌钱。
陆子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有名的状元,为了一个女人落魄成了这副模样。
“走,请我去喝酒。”
书生拉着陆子就要往酒馆去。
“等等,我有更好吃席的地方。”
“吃席。”
听到这两字,书生的口水都要落了一地。
他也就是在考上状元后快活风流了半旬光阴。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酒席。
“就怕你不敢去。”陆子嘲讽。
“开玩笑,还就没有我王伦不敢去的地方。”
“那好,你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