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古迹五首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①
。
三峡楼台淹日月
②
，五溪衣服共云山
③
。
羯胡事主终无赖
④
，词客哀时且未还
⑤
。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⑥
。
【注解】①“支离”两句：写安史之乱后，杜甫在长安、成都、夔州等地流离漂泊的处境。支离：即流离漂泊。东北：指长安等地。西南：指成都、夔州等地。② 楼台：夔州等地居民的房屋。淹：淹留。日月：年月，时光。这句的意思是说自己在夔州滞留的时日很久。 ③ 五溪衣服：借指夔州一带服饰各异的少数民族。《水经注》载：“武陵有五溪，辰溪其一焉。夹溪悉是蛮左所居，故谓此蛮为五溪蛮也。”共云山：与少数民族的居民生活在一起。 ④ 羯胡：指安禄山，也兼指反叛南朝梁的侯景。事主：侍奉皇帝。无赖：狡诈无信义。 ⑤ 词客：杜甫自称，亦指庾信。侯景之乱后，庾信为梁元帝出使西魏，被强行留在西魏、北周达二十七年之久，一直至死。哀时：哀伤时世。未还：明着是写自己还没有从“西南”回到长安，实际上是暗咏庾信没能从北朝回到江陵。由于两人的境遇颇为相似，所以同病相怜。 ⑥“庾信”两句：明咏庾信而暗指自己。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萧瑟：凄凉。暮年：晚年。动：惊动。江关：指荆州、江陵。
其 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①
。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②
。
江山故宅空文藻
③
，云雨荒台岂梦思
④
？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⑤
。
【注解】①“摇落”两句：写诗人对宋玉的理解以及对其文采的仰慕之情。意思是说草木摇落深深地体会到宋玉悲秋的原因，风流儒雅可以做我的老师。摇落：语出宋玉名作《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又名子渊，相传他是屈原的学生。战国时鄢（今襄樊宜城）人。曾事楚顷襄王。好辞赋，为屈原之后著名的辞赋家，代表作主要有《九辨》、《风赋》、《高唐赋》、《登徒子好色赋》等。此外，人们所熟悉的“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等典故，也都由他而来。但他的仕途一直不得意，未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悲：语出《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风流儒雅：是说宋玉学问渊博，文辞精采。 ②“怅望”两句：是说自己与宋玉萧条的身世很相似，只是恨生不同时，所以怅望千秋，不禁洒下热泪。异代：即不同时代。 ③ 江山故宅：指在江陵、归州（今湖北秭归县）等地的宋玉故居。空文藻：只留下文采。④“云雨”句：宋玉在《高唐赋》的序中，曾写了一个楚怀王梦见神女的故事，神女自称住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对于这个故事，本是宋玉虚构出来讽谏襄王的，并不是怀王真的做这样的梦，巫山当然也没有此神。但后人不懂宋玉作赋之意，竟附会出“云雨荒台”的古迹来。杜甫认为，这对宋玉来说是很可悲的。 ⑤“最是”两句：以“楚宫俱泯灭”与上两句的“故宅”、“文藻”并存进行鲜明的对照。意思是说最可感叹的是楚王宫殿则是真正地泯灭了，就连渔夫虽指点其遗址也不能确定无疑。可见，作为文学家，虽然际遇不顺，但因为有作品传世，在后人的心中还是有地位的，而这一点即使是那些生前得意的帝王所不能及的了。而从这两句诗中，也体现了诗人对于文学家的地位和价值的充分自信和肯定。
其 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
①
，生长明妃尚有村
②
。
一去紫台连朔漠
③
，独留青冢向黄昏
④
。
画图省识春风面
⑤
，环佩空归月夜魂
⑥
。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⑦
。
【注解】① 荆门：即荆门山，详见李白《渡荆门送别》注。 ② 明妃：即王昭君，名嫱（qiáng），字昭君，乳名皓月，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落雁”。昭君于汉元帝时进宫，后嫁匈奴呼韩邪单于以“和亲”。晋代时，为避司马昭讳，称之为“明妃”。昭君村：在今湖北秭归县的香溪。 ③ 去：离开。紫台：紫宫，汉宫名。江淹《恨赋》:“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连：连接。朔漠：北方的大沙漠。 ④ 青冢：即昭君的坟墓。 ⑤“画图”句：据《西京杂记》记载：元帝让画工画出宫女形貌，以便召幸。当时，很多宫女为了能够得到皇帝的召幸，都纷纷向画工行贿。但昭君自恃容貌出众，所以不向画工行贿，结果被画得很丑。等到和亲名已经定下，在给昭君送行时，元帝才发现她的美貌为后宫第一，但为时已晚，于是在一气之下把画工毛延寿给杀了。这句的意思是说仅凭着画图怎能真正认识她的美貌呢？省（xǐng）识：认识。 ⑥ 环佩：佩玉，这里指王昭君。空归月夜魂：徒令她的魂魄月夜归来，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⑦“千载”两句：写王昭君的怨恨之深，千载之下，依然流传着她作的胡音琵琶曲，而曲中所倾诉的，分明是满腔的悲愤。琵琶：据说昭君出塞时，经常抱着琵琶弹奏思乡之曲，即后来所流传的《昭君怨》。胡语：即胡音。怨恨曲中论（lún）：将自己的怨恨通过弹奏琵琶诉说出来。
其 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
①
，崩年亦在永安宫
②
。
翠华想象空山里
③
，玉殿虚无野寺中
④
。
古庙杉松巢水鹤
⑤
，岁时伏腊走村翁
⑥
。
武侯祠屋常邻近
⑦
，一体君臣祭祀同
⑧
。
【注解】① 蜀主：指刘备。窥吴：指刘备出兵伐吴。幸：帝王驾临某处叫“幸”。 ② 崩年：帝王死时叫“崩”。永安宫：在夔州白帝城。刘备从东吴败回后，病死在这里。 ③ 翠华：皇帝的旗帜，上面有翠羽做装饰，一般为帝王出行的仪仗。想象：仿佛，好像。 ④ 玉殿：指永安宫。按“玉殿”字下原有注：“殿今为卧龙寺，庙在宫东。” ⑤ 古庙：指夔州的刘备庙。水鹤：即鹤，因鹤是水鸟，故称。 ⑥ 伏腊：即伏天和腊月。古代伏祭、腊祭之日。伏在夏六月，腊在冬十二月。这句的意思是指每逢节气村民皆前往祭祀。 ⑦ 武侯祠屋：诸葛亮曾受封武乡侯。夔州武侯祠在先主庙西。邻近：指武侯祠屋和先主庙距离很近，武侯祠在先主庙的西边。 ⑧ 一体君臣：即君臣一体。古代说君是首，臣是股肱，故称一体。祭祀同：受到同样礼仪的祭祀。
其 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①
。
三分割据纡筹策
②
，万古云霄一羽毛
③
。
伯仲之间见伊吕
④
，指挥若定失萧曹
⑤
。
运移汉祚终难复
⑥
，志决身歼军务劳
⑦
。
【注解】①“诸葛”两句：意谓诸葛亮的大名永远留在天地间，他的遗像更是清高得让人肃然起敬。宗臣：为人们所敬仰的大臣。肃清高：即清高的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② 三分割据：指魏、蜀、吴三国鼎立。诸葛亮未出茅庐，便已知天下三分。纡（yū）筹策：费心尽力地筹谋策划。纡，曲折。 ③“万古”句：赞扬诸葛亮生平的功绩和崇高的风格。意思是说诸葛亮就像在高空中翱翔的凤凰，独步青云，万古留名。羽毛：指凤凰。 ④ 伯仲之间：本意是指兄弟之间，这里比喻不相上下。伊：即伊尹，商代的开国功臣。吕：即吕尚（姜太公），周朝的开国功臣。这句的意思是说诸葛亮杰出的才干，即使和伊尹、吕尚相比，也不相上下。 ⑤ 若定：镇定自若。失：失色。萧曹：指萧何和曹参，两人皆辅佐刘邦，成为汉朝的开国功臣。 ⑥ 运移汉祚（zuò）：指汉朝的国运已衰移。祚，帝位。 ⑦ 志决：立志坚决。身歼：身死。军务劳：即军事烦劳。诸葛亮最后积劳成疾，病死于北伐的军中。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长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