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内，散发阵阵刺鼻霉味。

“这便是那颜如云？”一声疑问在牢房里响了起来。

“回禀大学士，正是。”

“怎的全身血肉模糊，连样子都看不清了。”

“李大人说此人不识好歹，进了牢房还死不认罪，命我等好好教训他一番。”

“自恃清高，无德无礼，不循规矩，藐视先学，此子已是犯了天大不敬，竟然敢在考卷上写我朝制度迂腐，为官父母者无良，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非诛九族不可，也罢，今日看他也是受了足够的刑罚，从今往后把他的名字列入记罪簿，让这些作奸犯科之辈永不录用。”

“是，大人。”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黑暗像潮水一般涌上。

一一一一

“如云，你醒醒，你快醒醒。”

“如云，不要丢下我，求求你睁开眼，睁开眼好不好，你快醒醒。”

“谁在喊我，是青儿吗，真好，死之前还能看见你。”

“大夫，你不是说药敷上去就会好么，这都好几天了，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低低的哭泣声，白芷匍匐在颜如云的床边，无力的问着。

“这个老夫也不敢保证多久醒来，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公子的性命已是无碍，可能身上的伤势严重，还得多需调养。”

“谢谢了”

“小姐不必客气，老夫先行告退”

白芷微微点头，目光又流连在颜如云身上，看着颜如云恶劣的伤势，脸上还有一种抹不去的痛苦，心里万分伤心。当初自己好不容易求动了父亲，出面救出了他，哪知道等出来看见了，他竟已是受了牢狱酷刑，九死一生的样子了。犹记第一次见他，全身是伤的他躺在雨中，那时只是觉得可怜，现在再看见他这样，心里却是难过揪心。

“咳咳咳，水，好渴，我要水”声音微弱的响了起来，气游若丝。

“如云，如云，你醒了是吗，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白芷忽而欣喜喊道。

“好渴.....水....喝水。”

“要喝水是吗，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倒水”白芷急忙起身去倒水给他。

“白芷，你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儿。”

“你别担心，这是我家，你知道吗，你都昏迷了八天，整整八天了，不吃不喝，我好担心，我真的好担心你”泪水划过，白芷哽咽道。

“别担心，我这不好好的吗，死不了，我命硬着呢。”

“你！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她有些嗔怪道。

“白芷，是你救我出来的么。”

“是我求我父亲出面，把你带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他们竟然把你伤成这般模样，对不对，如云，我对不起。”

“怎么还要说对不起呢，是我应该要谢谢你，不然我早已死在里面了，只是我贱命一条，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关系”颜如云声音沙哑，有些凄凉。

“如云，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活着至少我很开心，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身边的人想想吗，你的父母，你的亲人，还有......。”未说完的话语却是硬生生的没再说下去，白芷有些别扭，低低垂下了头。

然而颜如云却没有感觉到她的异状，听着她的话，心里竟是颤抖了起来“青儿，青儿还在等我，我怎么能辜负她，她还在等我回去娶她，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一些挫折就爬不起来了么，颜如云啊颜如云，亏你学富五经，竟是一点能耐都没有”听到白芷的话，颜如云心下不禁暗暗自责了起来。

“白芷，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颓废，我要重新爬起来，我要振作，我要证明我自己。”

“嗯！如云你要站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你，执着坚持，况且你那么有才华，老天一定不会埋没你的。”

“咳咳咳”

“如云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一时激动，有些喘气，不碍事。”

“那就好，如果还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认识的大夫都很高明，我请他们来治疗。”

“没事的，别担心......白芷，谢谢你。”

“如云，你我认识三年了，这些客气的话就不用在说了。”

颜如云望去，二人彼此相视，眼里的目光却是让人心里一颤。

门外的盆栽随着微风摇摆，散发出阵阵清香，屋子里的二人细语交谈，远远望去，二人也是一番天作佳偶，只是个中心思，也只有二人心里明白。

屋外，一个身穿紫色衫袍，束金玉带，头发微微有些发白，嘴唇边留着梳的整齐的山羊胡正静静的看着屋子里的二人，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表情。看来这估计便是白芷的父亲了，只是不知他是刚好来到，还是站了许久，风，吹起了一丝灰尘，模糊了双眼。

转眼之间已是过了半月，而颜如云在这段时间每天呆在白芷的家里调养身心，伤势可说得上是飞速的愈合，吃的好，住的好，还有医术高超的大夫定期为自己检查。若这些还不够，再加上一位楚楚动人的佳人作陪，那便是神仙也会羡慕吧，颜如云这段时间莫说养伤，估计连自己的体重都增加了，如今，他完全可以自理行走，看来身体已是无大碍了。

“白芷，在你家呆了这么久，我从未见过你的父亲，打扰了这么久，我却没有去问候过，不知他会不会有意见。”

“你怎么今天想到这事了？”白芷笑问道。

“能不想么，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发呆就是发呆，要不是你一直不让我下床，我哪能一直躺那么久。”

“你还怪我咯，这是大夫吩咐过的嘛，要好生休息，不能乱动，还有什么比躺在床上更舒服的事呢。”

“你啊你，这段日子倒是把你的本性漏出来了，尽说些歪理。”

“哎呀，嘻嘻，被你发现了。”

“今日天色不错，我如今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去拜见下你父亲，叨唠了这么久，莫让你父亲觉得我是无礼之辈了，况且是你父亲把我救出来的，我理应还得说声谢谢。”

“这个你别担心了，我爹心胸宽阔，不会和你计较这么多了，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白芷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的样子倒是让颜如云有些忍俊不禁。奈何这颜如云一副呆子神色没察觉到异样，听完白芷的话，反倒是心里更加肃然起敬，没想到白芷的父亲竟是如此的通情达理，难怪能教出白芷这样的女儿了，当下不禁微微严肃朗声道“没想到你父亲如此心胸待我，我更加要去拜见一番了，对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你能否先告诉我，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这......哎呀...我父亲忙的很，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等他哪日有空回来，我便带你去成不？至于他是什么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不然也不会让你待在我家这么久啦。”

“啊，既是如此，那真可惜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去拜访他老人家。”

“哈哈哈，谁说我看不到人影啊，明明我天天呆在家，孤零零的，也不知是谁把我晾在一边，天天往别处跑，哎，女大不中留啊”随着一声气势宏亮的笑声，一位年约在五十左右的老者踏步走了进来。

“啊，爹，你怎么来了。”

“怎么，自己家的房子，我不能到处走走么，不然还不知道谁说看不到我呢。”

“爹，你怎么能取笑自己的女儿呢”白芷脸红道。

“白芷，这.....这是你......。”

“刚才就是你这小子说要拜访我是吗，老夫今日恰好有空，倒是前来拜访你了，前些时日小芷说你伤势未愈，还不肯让我来看呢，藏宝贝一样的关着你”眼前的老者，举止言行之间颇让人觉得亲近，而观其人，又一股威武的气势扑面而来，颜如云心下不禁更为惊讶，无比佩服，看来白芷的父亲应该是当官的无疑了。

“父亲，你在取笑我我就不理你了”一旁的白芷气急脸红嗔怪道。

“哈哈哈，好了，为父不说了，还不快快给为父介绍介绍。”

“这便是我先前和父亲您说过的，他叫颜如云，如云，这便是我父亲了”一旁的白芷，只用手在空中比划，相互指了指，看着白芷的样子，二人一时忘记了彼此，有些莞尔。

“伯父您好，小生颜如云，多亏了伯父您出手相救，不然小可这条命也不会活到今天了，这些时日未曾拜访，冒昧打扰，还望伯父不要见怪。”

“好，看你年纪轻轻，文质彬彬，又如此知乎达理，难怪小芷经常在我耳边说起你，你这小子看来还是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惭愧，惭愧，伯父谬赞了，小可不担当。”

“你不必客气，年轻人还是要有朝气的，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现在我便可告诉你，老夫乃是当朝宰相，白凌霄。”

一个名字，一句口气，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的让人为之一振。

“啊，伯父您.....竟然是......我........那......白芷......你.........”听完白凌霄的话，颜如云深深被震撼，一时语塞，诧异的不知如何说话。虽然想到白芷的父亲可能是为官的，可没想到竟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遇见这样的事情或许任何人都难以缓冲，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只有他这样的大官，或许才有能力把自己从大牢里救出来。

“如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也是怕你误会。”

“怎会，你能替我想到这么周全，已是万分不容易了，我哪会责怪你，只是没想到你父亲竟是当今的宰相，倒是我失礼了。”

“你不必介怀，我今日过来也是顺道看看，看看你修养的如何了。”

“让伯父你担心了，小可已然无碍，这段时日多亏了白芷照料，小可的伤好的很快。”

“我这女儿啊，其实也是挺懂事的，偏偏被我宠坏了，从没见过她对我这么上心过，哎。”

“爹”白芷一声娇喝。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们言归正传，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小可这次科举落第，因文笔直言，激怒了大学士，才落得今日下场，不过小可并未放弃，今日失败，不代表我以后还会失败，我想重新来过。”

“好，败不馁，能有这气度，已是难得，不过老夫前些时日已经打听到一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父，但讲无妨。”

“翰林大学士张超林，此人顽固不化，思想极为固守，偏偏又自命清高，任何人或事物凡事有触及他的理论思维，便非要纠缠到底，这次你质疑他提出的治国理论，还大胆的提出自己的心意，已是触犯他的大忌”说到这里，白凌霄有些停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微微看了一眼颜如云，眼里有些情绪。接着又继续说道“他已把你纳入记罪薄，此生不得录用为官，不再受朝廷庇护。”

一句话，在白凌霄的口中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平淡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一丝的波澜。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颜如云却是楞在原地，瞳孔不停的收缩放大，惊立的站着。

“此生不得录用为官，不再受朝廷庇护”一句话，就像一个诅咒，一直徘徊在耳边。

“此生不得录用为官，不再受朝廷庇护，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口中呢喃着重复这一句话，好似失心疯了一般。

他的心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的锉着，他内心痛苦在脸上抽搐。悲愤，如光弩的海潮，猛烈冲击他的心胸，他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万念俱灰一般，他脸色苍白，迷惘失神。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听得不禁让人心里一痛，颜如云迈开步伐，像一只被人遭弃的野狗到处奔跑。

在他身后，一个纤纤素影，双手紧紧握住，跟在颜如云身后。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街上的行人纷纷收摊行走，看来等会马上又要下大雨了，不到片刻，果真雨水慢慢变大，不一会，已是暴雨倾盆，路道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放眼望去，就只见有二人在雨中穿梭。

雨淋湿了他的衣衫，却浇醒了他，颜如云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身后一袭浅色衣衫的姑娘直直的站在后面，眼里尽是他的身影，脸上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你还想劝我抱有希望，继续绝望的活着吗？”

没有人回答，身后的人依旧静静的站在身后。

“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雨水落在他们中间，依旧无言。

“哈哈哈哈哈哈，此生不得录用，朝廷驱逐我，你说我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存在吗，老天可真是太厚爱我了，一身抱负，却也不过如此”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看着他的样子，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既然分担不了你的痛苦悲伤，那我便陪你一起痛苦悲伤，无论怎样，我陪着你。

他二人就这般站着，彼此看着彼此，彼此眼里只有彼此，雨水落在四周，落在他们的身上，化雨入墨，伫立一生。

生如夏花，我用一纸写出举世荣华，我伴君侧，浅笑看你临风天下。

化土为沙，我用轮回追换两袖烟花，我孤三生，为你守坟祭酒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