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演就这样侯着沈静存，整整一宿，萧弘演害怕自己一刻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沈静存揶揄调笑的样子了。

次日，直到太阳照进了床铺，沈静存才悠悠转醒，遮了遮和煦的阳光，便看到萧弘演在她身侧，百感交集地看着她。

沈静存心里一暖，湿润染上眼角。

“抱。”沈静存哑着嗓子道。

“好，抱。”萧弘演俯下身子去将沈静存拥入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沈静存的头。

“我恨死你了，萧弘演。”沈静存哽咽着道。

“恨死我吧。”萧弘演也心疼地快要哭了，勉强将眼泪收好，才松了沈静存，去看她漂亮的眉眼。

沈静存以前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三个娃儿的妈了，苍了天了。

“静存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萧弘演问道。

沈静存摇了摇头道：“喝水。”

萧弘演就伸手去给沈静存喂水。

“孩子呢？男孩女孩？”沈静存问道。

萧弘演道：“付夫人请了奶娘来，此刻吃了奶已经睡了，是个男孩。”

沈静存一撇嘴道：“男孩就男孩吧。”

“静存不喜欢男孩？”萧弘演问道。

沈静存疲倦地叹了口气道：“在我这里，男女平等。”

萧弘演笑道：“静存的表情可不像男女平等的样子。”

沈静存靠在床上没有说话，明显是累极了的样子。

萧弘演道：“怎么才说了几句话就这样累了，我再请师叔里瞧瞧吧。”

“别麻烦一灯大师了。”

“不麻烦，师叔此刻就在扬州，况且他一向无所事事，不必与他客气。”萧弘演道。

沈静存点点头，心想，你倒是脸皮越来越厚了。

萧弘演道：“先让下人服侍你梳洗，我去去就回。”说着萧弘演吻了吻沈静存的额头，又捏了捏沈静存的手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萧弘演前脚刚走，文杏后脚就进来了。

“奴婢伺候夫人梳洗。”

沈静存点了点头。

沈静存穿着松软的乳白色的棉絮长裙，看着文杏在一旁忙碌收拾，问道：“怎么了，眼睛肿的核桃一样。”

文杏低头道：“没……没什么。”

沈静存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说，我只当你没事儿了。”

文杏怯懦了一番才道：“文珠姐姐被打了三十大板，要被发卖了。”

“她惹公子不高兴了？”沈静存问道。

文杏道：“昨晚公子回来，急着要进屋看夫人，文珠姐姐说外面寒凉，让公子喝盏热茶暖暖，结果公子一生气，就发落了文珠姐姐。”

沈静存道：“你觉得公子太不近人情，文珠太可怜了，是吗？”

文杏道：“奴婢不敢。”

沈静存道：“没什么敢不敢的，只是你年纪尚小，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罢了，今日我同你说了，日后就不要再因为这些小事哭哭啼啼了。”

“奴婢谨遵夫人教诲。”

“文珠是算好了公子回来的时间，才上赶着献殷勤的，文珠怕是想当姨娘呢。”

文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回明白了？可还觉得文珠可怜吗？”

文杏低下头，使劲儿摇了摇。

萧弘演回来后，果然请来了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只是看了沈静存一眼，便道：“虚得要命，每日好生养着就是了。”

沈静存垂下眼眸，这话怎么听怎么像癌症晚期活不久了的样子。

一灯大师又道：“这个丫头，不好养啊。”

萧弘演已经红了眼眶，死死看着沈静存，仿佛要把沈静存的音容样貌烙刻在心上一样。

“静存就是万般难养，我也要养。”

一灯大师道：“不过万事无绝对，这丫头看着吉人天相，没你想的那么糟，你且放宽心，不然还不知道是谁养谁呢。”

“知道了，多谢师叔。”萧弘演道。

一灯大师看了萧弘演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文杏见萧弘演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便自觉地退了出去，为二人关上了门。

沈静存抬头去看萧弘演，想说些什么劝慰萧弘演放宽心，萧弘演坐到沈静存身边，握住沈静存的手，道：“我方才已经传书给沈国公府了，说你平安生下一子，请岳父大人取个名字。”

沈静存道：“你自己的孩子怎么让别人给取名字。”

“我懒得想。”萧弘演道，“我此时除了你，什么都不愿想。”

萧弘演拥抱住沈静存道：“多想就这样，与你相拥到老。”

沈静存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亲热的时候想永远年少，拥抱的时候想瞬间到老。

几日后，沈国公府来了回信。

“聊问安康，惦念如深。

辱蒙垂询，略陈固陋，聊博一粲而已。新子之名，弃元重取，译淞可矣。

静存自幼体弱多病，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烦请照顾切爱，不胜感激。所请之事，务祈垂许。

伏惟珍摄，不胜祷企。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善自保重，至所盼祷。

敬申寸悃，勿劳赐复。

沈复。”

萧弘演垂眸道：“岳父岳母大人，总害怕我照顾不好你。辜负了二老期盼，我的确，照顾不好你。”

沈静存道：“行了，我出生到现在，过了将近二十个年头了，年年都说我身体不好，年年也无事，当真不必太过于忧心。”

萧弘演道：“嗯，我们静存会长命百岁的。”

沈静存被萧弘演拥着躺下，“再休息会儿，我让厨房炖了人参老鸭汤，等醒来了就能喝了。”

沈静存窝在萧弘演的怀里，半晌道：“萧弘演，你打算发卖文珠？”

萧弘演胸口微震，发出一声低沉的响声：“嗯。”

居心不良的下人不配养在主子身边。

而且经过上次玉碎的事情，萧弘演对白日做梦，意图爬床，勾引男主人的丫鬟更加厌恶。

沈静存道：“别了吧，发卖出去是个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萧弘演当然知道。发卖的丫鬟，会被卖到勾栏瓦舍里，这种地方与青楼楚馆还不一样。青楼楚馆端的是高雅的生意，有只卖艺不卖身的，也有卖艺卖身的，还有只卖身的，去青楼楚馆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那里的女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奢靡存在。而勾栏瓦舍与之相比更像是阴沟里翻了的船，招待的都是腌臜穷鬼，极其容易染病，而且单纯的只做皮肉生意，生了病，就只能活活病死，然后席子一卷，往乱葬岗上一扔。

“这些不是静存该想的。”萧弘演轻轻拍打着沈静存的后背道。

沈静存都快要睡着了，哼了一声，道：“把人和卖身契都给付夫人送回去，让她处理吧。”

萧弘演继续拍打着沈静存，哄人入睡。

沈静存在睡意朦胧中没有听到萧弘演的回答，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襟。萧弘演握住沈静存的手道：“好，听你的。”

看着沈静存已经睡熟后，萧弘演叹了一口气道：“静存还是心软一些。”说着也侧身躺下，搂着沈静存，闭上了眼睛小憩。

自沈静存生产后，扬州明显入了寒冬，萧弘演还未来得及给屋里填上碳，沈静存就病倒了。

“咳咳咳！”沈静存端着热水润嗓。

好死不死，沈静存此刻心里都是黑线，才和萧弘演说完自己并无大碍，结果人走的第二天就扁桃体发炎了，睡了一觉后，连咳嗽也带了起来。

文杏看着沈静存道：“夫人没事吧，这大夫的药怎么也不管用啊！”

沈静存笑道：“又不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哪能喝一副就见效呢。”

文杏眼眶红红的，道：“夫人一定要按时吃药，多喝水，这冬天里的咳疾最吓人了，奴婢的……”文杏自知说这些不吉利，急忙住了嘴，道，“奴婢去厨房催一催梨汤。”

文杏不说，沈静存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古时候的医疗技术不发达，咳嗽厉害点儿的，医治不及时，便发展成了肺痨，后期大口大口地吐血，其实就是肺结核。结核病是由结核分枝杆菌引起的慢性传染病，可侵及许多脏器，以肺部结核感染最为常见。排菌者为其重要的传染源。人体感染结核菌后不一定发病，当抵抗力降低或细胞介导的变态反应增高时，才可能引起临床发病。若能及时诊断，并予合理治疗，大多可获临床痊愈。

可这对于沈静存来说，的的确确不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病。其实只要把扁桃体的炎症降下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多喝温开水，吃清淡易消化富有营养的食物，多吃润喉水果，如梨、枇杷等，过个五六天就能好。

傍晚沈静存睡醒时，入眼就是坐在桌边看东西的萧弘演。

“咳咳！”沈静存又咳了两声。

萧弘演放下书，将灯剪亮，倒了一杯枇杷露给沈静存。

沈静存看着神色不善的萧弘演，乖乖接过，仰头喝掉。

萧弘演接过空杯子，没有同沈静存说话，又回到了桌前看东西。

沈静存哪里被萧弘演这样冷落过，尤其还生着病！

这样的脸色，若是平常，沈静存也就瞥一眼就不看了，可如今沈静存病着，身体心理都极度脆弱，哪里受得了萧弘演这般冷漠。

撇了撇嘴角，一卷被子，滚到了床的最里面，开始自我委屈。

直到晚膳被送了进来，萧弘演瞧着不声不响的沈静存，才觉得不对劲。萧弘演去看沈静存时，沈静存脸蛋儿热热的，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委屈地抿着嘴角，枕头被子湿了一大片。

“静存，静存别睡了，醒一醒，吃了晚饭再睡。”萧弘演耐心地一声一声地唤着沈静存。

沈静存终于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瞧了萧弘演一眼，瞬间转过头去，扯了被子把自己闷了起来，在被子里又咳了两声。

“静存，出来，要闷坏了。”萧弘演扯着沈静存头上的被子道。

“不用你管我！消受不起！”沈静存哑着嗓子道。

萧弘演一愣，拍了拍沈静存身上的被子道：“怎么不用我管，不用我管，我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出来。”

沈静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通红，泪眼婆娑，盯着萧弘演道：“你是与我和离了是吧！”

萧弘演被沈静存的模样吓了一跳，再顾不得什么给沈静存一个教训，手忙脚乱地给沈静存擦着眼泪，将人抱紧道：“谁说和离了，没有和离。”

“我都生病了，你还凶我！”沈静存闷声闷气地喊道。

“我没有凶你，我没有凶你。”萧弘演抚摸着沈静存的后背，就好像在抚摸一只炸毛的小猫。

“你若是不想理我，不想管我了，现在就说清楚，我便也不要你了，立刻回京城去，如你所愿，选聘高官之主……”

“胡说什么！”萧弘演打断沈静存的话，扶着沈静存的肩膀，看着她。

沈静存看着萧弘演，道：“薄情。”

萧弘演挑眉道：“我薄情？”

沈静存抿嘴不语，萧弘演于沈静存而言，自然不是薄情的。

萧弘演败下阵来，温柔道：“对不起静存，我错了，我只是担心你，想让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沈静存得理不饶人：“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要你了，你知不知道？”

“不会了。”萧弘演承诺道。

人的一生总共不过须臾，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真的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