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的是，方才也太狠了。”沈静存重新上妆道。

萧弘演坐在一旁喝着沈静存教给他的冷萃茶，道：“是我的不是。”

沈静存重新戴好首饰，听着萧弘演道：“今日早朝，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

“因为二皇子？”沈静存问道。

“正是，安王世子在朝上将萧弘烨的所作所为所言，通通上报给了父皇，父皇一气之下将萧弘烨禁足太庙反省，连带着皇后都受了牵连，在宫祠里反省。”萧弘演道。

沈静存看向萧弘演道：“安王世子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让陛下发如此大的脾气？”

萧弘演道：“萧弘喆贿赂收买安王世子的亲兵，还用安王府劝诱威胁安王世子站在他这边助他上位，都一字不差地被安王世子上报了父皇。”

“安王世子着实有些太过刚烈了。”沈静存蹙眉道。

当今皇帝与萧弘烨再猜忌，再暗生嫌隙，也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如此直言不讳地揭开父子关系的遮羞布，安王世子就不怕惹了皇帝不悦？

萧弘演道：“静存有所不知，皇伯安王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哥哥，可谓是少年成名，年轻有为，功绩卓越。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皇祖父会传位皇伯，甚至皇祖父自己也这样以为，父皇当时也根本没有要同自己亲哥哥争夺皇位的打算。可是，就当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应当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何事？”沈静存托腮问道。

萧弘演喝了口茶水继续道：“皇伯当时有一个生死兄弟，便是原先定远侯府的嫡次子，人称谢小侯爷，可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名满京城。但是在守卫幽州十三境，退敌大战时，身死疆场。自此，皇伯几乎是用性命威胁皇祖父，才换了十万兵马，藩王爵位，驻守幽州十三境，而安王府家训，安定国体，安护百姓，永不参与朝堂事。”

沈静存摸了摸下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

萧弘演叹气道：“的确，定远侯算是粗人一个，白手拉家起业，战功显赫，铸就辉煌。但是却不明白功高不盖主的道理。皇祖父有些刚愎自用，自然不会让这种世家长久下去，第一次便是让定远侯府嫡长子在战场上身中奇毒，病榻缠绵三年身亡，这三年期间定远侯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患了轻微的耳聋症，谢小侯爷撑起了定远侯府。谢小侯爷与定远侯的粗犷野蛮和定远侯世子的成熟稳重不同，他像是京城里忽然炸出来的一朵烟花，耀眼夺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肆意轻狂，无所畏惧，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当时端阳长公主爱慕谢小侯爷，遭到了谢小侯爷无情的戏弄与打击。”

沈静存噗嗤一笑，对着萧弘演道：“你继续，你继续。”

“那次幽州十三境的军情报回京后，皇伯便请命要去，但是被皇祖父严厉拒绝了，最后派遣了谢小侯爷出征。但其实那次军情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将谢小侯爷调离京城杀害，造成一个谢小侯爷战死沙场的假象罢了。在去幽州的路上时，谢小侯爷收到了皇伯的密信，知道了此事，但是当到了幽州时，却发现敌军真的趁机攻了过来，谢小侯爷不能撇下幽州百姓和大周国土不管，自己求生去逃之夭夭，毅然决然地选择领兵出征。谢小侯爷与定远侯府的兵在前线退敌，皇城军队却在城门上面关了城门，置谢小侯爷等人于不顾，最终眼看定远侯府的兵越来越少，谢小侯爷以身试险，在乱军之中取了敌军上将首级，才险胜大战，击退了敌军。可是迎接他的却是身后的万箭齐发，谢小侯爷与余下的兵就这样被乱箭射死。谢小侯爷战死的消息传回了京城，众人悲戚，定远侯悲痛万分，伤心欲绝，一病不起。皇伯为此亲自去了一趟幽州，接回了谢小侯爷的尸体，同时也从幽州百姓与幸存士兵那里得到了谢小侯爷身死的真相。”

“皇家人大多无情，像安王这样的重情重义之人生在皇家，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沈静存愤愤道。

萧弘演也没有纠正沈静存的比喻是否合适，像是沉浸在这段悲伤故事里一样，顿了好久，才道：“谢小侯爷的葬礼上，皇伯在谢小侯爷灵堂前手刃了那个受皇命下令取谢小侯爷性命的人，割下头颅为谢小侯爷陪葬。定远侯从皇伯那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站在皇城门口处，痛斥皇祖父，最后了解了自己峥嵘一生。由此百姓得知真相，民生怨道，皇祖父引咎退位，禅让皇位给皇伯，皇伯却拒绝了，自封了藩王，直接领着定远侯府的余兵去了幽州。父皇因为此事才坐上了皇位，登基第一天就为定远侯，定远侯世子，以及谢小侯爷追了谥号，在幽州立了陵墓与祠堂，正式封了皇伯藩王，封号安，追了十万兵去幽州。”

沈静存听完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定远侯府只存在了短短十年，却抵得上别人的百年岁月，不可谓不峥嵘苦楚。

萧弘演见沈静存低眉顺眼地不说话，拉过沈静存的手道：“怎么，不高兴？”

沈静存叹了口气道：“自然高兴不起来，自古功成名就者，都是罪在将来，死在当下，无人记得他们过去的千秋伟业和百万|功绩，难道不可悲吗？”

萧弘演道：“但是无论朝代更替，英雄却会千古，他们的功绩为人称颂，他们的精神与世长存。”

沈静存勾起唇角，讥讽冷笑道：“人都死得连灰都没了，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百世流芳有什么用。更何况，世人都健忘，你苦苦执着，用生命坚守的信仰，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而已。”

萧弘演对沈静存说的话不可置否。

沈静存忽然悠悠道：“沈国公府和延勇侯府算不算功高盖主？华仕泽算不算功高盖主？”

萧弘演一愣，看着沈静存的绝美侧脸，忽然感觉，沈静存的忧郁也许不是来自对故去英雄的惋惜与感慨，而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哀怨。

“不会。”萧弘演斩钉截铁道。

沈静存抬眼看向萧弘演，道：“为何不会。”

萧弘演释然笑道：“静存是关心则乱了，沈国公府和延勇侯府是百年世家，大周的通古大族，怎会不明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静存多虑了。”

沈静存道：“所以总是要为人臣者时刻谨小慎微，却不能要求上位者多一些仁慈大度？”

萧弘演一愣，看着沈静存迷茫却忧郁的眼神，紧紧抱住沈静存，安抚道：“静存希望的，都会实现。”

“嗯。”我信你。沈静存如是想。

“早知静存你会不开心，我就不与你说道此事了。”萧弘演后悔道。

沈静存在萧弘演的颈窝处蹭了蹭道：“有你真好。”

萧弘演顺着沈静存的后背安抚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弧度。

“殿下，王妃。”周培福在主屋外面道。

萧弘演依旧抱着沈静存，问道：“何事？”

周培福道：“温先生接来了，已经安置在了松月林。”

萧弘演想了想道：“你告诉他，本王与王妃一会儿去松月林。”

周培福犹豫道：“若是殿下和王妃想见温先生，奴才让温先生去大堂等着二位？”

“不用了，本王真好带王妃出去走动走动，陪王妃散散心，你下去照办吧。”萧弘演道。

“是。”周培福应下。

秦王殿下这人自然是事事以王妃为先，又怎么会让王妃受累去见一个门客，周培福早就该知道，他就多余问这一嘴，活该被塞一嘴狗粮。

萧弘演扶起沈静存道：“静存不是想见温有道吗，我带静存去，顺便逛逛松月林，松月林精致清雅，陪你散散心。”

沈静存点点头道：“有劳殿下了。”

“分内之事，何谈有劳。”

松月林的风格与沈静存的主院截然不同，甚至与秦王府的风格都大相径庭。

松月林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是位于苍山脚下，大隐于市，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由光滑的岩石铺就，明显是为了方便轮椅行走而专门铺设的。这是一处具有侘寂感觉的林子，房间数目不多，镶嵌藏匿与大片的松林翠竹之中，就连古代院子里必不可少垂花拱门都少得可怜。庭院内老树奇石错落有致，有些苏州的气质，也有些出世的干净。林中很多造园手法都十分遵循古制，石间巧栽当地的蕨类野草，野趣横生，虽由人做，宛如天工。大门开启，步人园中那一刻就给人感觉静谧舒适，院内很多角落使用了一些老旧的石雕石刻，搭配白墙青瓦，却也舒适。置身园中， 微风徐来，树影婆娑，林中有屋，屋中见树，树上观天，天映池中，着实享受。

萧弘演道：“这一处本来是最早住在这里的亲王的门客居所，据说其中有一个松月先生，颇得亲王器重宠爱，可是这位松月先生体弱多病，不出几年就去世了，那位亲王悲痛万分，为怀念松月先生便将这里由松月先生的名讳命了名，自此不允许别人进林居住。”

“这么看来，殿下倒是对这个温有道与众不同的很。”沈静存道。

“静存误会了，不是我对他与众不同，而是他本人有些不同寻常，静存待会儿见了便会知道。”萧弘演拉着沈静存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