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后，萧弘演扶着沈静存缓缓往外走，萧弘喆路过时，道：“秦王妃如今是一个人三条命，一定要小心啊。”

沈静存笑道：“多谢离王关心，本王妃会注意的。”

萧弘演道：“离王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小心被女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萧弘喆和萧弘演对视，电光火石，暗流汹涌，萧弘喆甩袖快步离去。

沈静存对着一旁的温琳笑道：“大嫂，慢走。”

温琳回笑，不急不忙地跟上了萧弘喆。

柳渝见萧弘喆温琳走远，才出现在萧弘演和沈静存身边，道：“微臣多谢王妃解围。”

沈静存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临平郡主。临平郡主这几年赠给别处的书院不知道供了多少寒门学读书子圆梦，如此温厚博爱之人，不忍她婚姻不幸罢了。”

“是微臣薄见了。”柳渝作揖道。

“临平是个可怜的孩子。”萧弘演冷不防突然道。

柳渝一愣道：“微臣明白。”

萧弘演和沈静存走出两步后，柳渝突然道：“殿下。”

萧弘演回头看向柳渝，柳渝上前道：“我知道殿下器重信任我，但是今日在殿中所言，确是我的心声。”

萧弘演微微蹙眉，看着柳渝不语。

柳渝伸出手，把手上的三枚铜钱放在萧弘演手上，道：“我身无长物，唯一这个，或许可以为殿下尽些绵薄之力，算是我辜负了殿下美意，用以报答殿下的提携之恩。”

萧弘演将铜钱握住，道：“不亏不欠。”随后扶着沈静存离去。夕阳余晖之下，红墙绿瓦的宫道之上，柳渝对着萧弘演和沈静存的背影，做了一揖。

马车上沈静存睡着了，到了秦王府，萧弘演抱着沈静存下了马车，进了府。

“静存。”萧弘演轻声唤着沈静存。

沈静存被闹得实在睡不了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略带薄怒道：“萧弘演你要干什么！”

萧弘演也不生气，笑着在沈静存的眉眼处温柔地吻了吻，道：“别睡了，吃些东西再睡，当心入夜了胃疼。”

沈静存叹了口气，缓了缓睡意，再度睁眼道：“传晚膳吧”

“已经让传了。”萧弘演笑道。

“抱。”

“呵呵，好，我抱你起来。”

萧弘演将沈静存抱在怀里，晚膳传了上来，都是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完的。

“殿下有心事？”时间长靠在萧弘演身上，两人着着里衣，盖着锦被躺靠在床上。

萧弘演道：“柳渝给了我三枚铜钱，可是我不知道何解。”

“铜钱？”沈静存忽然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想了想道，“殿下觉得铜钱能干嘛？”

萧弘演道：“用处颇多，买东西，卜卦……卜卦！”

沈静存拿过萧弘演手里的铜钱把玩道：“殿下真聪明，一点就通。”

“静存才是聪慧过人。”萧弘演亲了沈静存一口道，“希望以后我们的孩子能够像静存更多。”

“像我心无大志胸无点墨？”

中秋宫宴转眼即到，萧弘演和沈静存还未出府就听见宫里传出消息，太后薨逝了。

萧弘演打发走宫里传话的太监，周培福已经开始安顿府里的下人换素缟，做孝仪了。

沈静存换下华丽的衣裙与首饰，穿着月白色素衣，只戴一支羊脂玉簪子，看着外面忙碌的下人，道：“太后怎么忽然就……”

太后寿辰那时看着还挺有精气神的，怎么说也不会忽然薨逝，除非有人下毒刺杀，要么就是自尽宫中。

“静存有所不知，萧弘喆回京之后，没有向皇后示好，而是向太后抛去了橄榄枝。父皇早就对太后一忍再忍，如今算是彻底耗光了父皇的恻隐之心。”萧弘演道。

沈静存瞥了一眼萧弘演的衣服，素白的袍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荔枝玫瑰。

沈静存移开眼神，没有说话。

萧弘演走上前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好事坏事都要做的，若是功德少于罪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殿下一直都不信这些。”

萧弘演拉起沈静存的手，为她套上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玛瑙手镯。

沈静存的手指一颤。

“静存知道了什么吗？”萧弘演站着，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静存。

沈静存看着萧弘演一样温柔一样熟悉的眉眼，道：“萧弘演……”

萧弘演坐在沈静存身边，轻轻搂着她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有些……”

沈静存回抱着萧弘演，安慰道：“没事了，以后我陪着你，长长久久的，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的，陪着你。”

“静存。”萧弘演竟是在沈静存怀里哭了。

“母妃一生善良仁爱，她一定会有一个比在这里更幸福快乐的生活的，你要过得好，母妃才会更无所忧。”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真的太难了。”萧弘演的脸埋在沈静存肩膀处，闷声闷气道。

“殿下不是说过，我们会一生从欢，顺颂时宜的。”沈静存轻轻拍着萧弘演，像哄小孩子一样。

“殿下。”周培福在门外叫道。

沈静存看了一眼萧弘演道：“何事？”

周培福不敢怠慢道：“陛下召殿下进宫。”

沈静存看向萧弘演，萧弘演抬起头来，道：“本王知道了。”

周培福道：“是，奴才去备车。”

萧弘演抚着沈静存的脸，在沈静存的鼻子上落下一吻，道：“我去去就回。”

“殿下，更衣。”沈静存提醒道。

宫中，萧弘演一身月华灰色的素衣下了马车，就有徐升的徒弟小夏子弯腰上前道：“秦王殿下，陛下在椒房殿等您。”

萧弘演嗯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朝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外徐升瞧见萧弘演走来，急忙迎了上来道：“秦王殿下，陛下在里面等您呢。”

徐升看着萧弘演进了殿，招呼小夏子，一起到殿外廊下站着。

小夏子不解道：“师父，咱们不用进去伺候吗？”

徐升朝小夏子脑门儿上弹了一记爆栗，低声道：“你是觉得自己长一个脑袋多得很？”

小夏子急忙闭了嘴。

椒房殿内，皇帝一个人坐在兔毛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酒杯，衣袖松散，身边摆了无数的酒坛，满屋子弥漫着清甜浓郁的酒气。萧弘演微微皱起眉头，行礼道：“父皇。”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萧弘演，一边给另一个酒杯倒上酒，一边道： “你来了，来，过来。”

萧弘演走过去，皇帝把酒杯递给他道：“坐。”

萧弘演在皇帝对面坐下，父子二人的坐姿如出一辙。

“你我父子两个有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很久了吧，有四年了。”

萧弘演喝了一口杯中酒，道：“这是女儿红。”

皇帝笑了起来道：“是啊，是女儿红，是你娘亲手酿的，还是我同你一起埋的。我记得是埋在后院的海棠树下的，你娘过世后，那棵树也枯死了，这些酒我就命人存放到酒窖里去了。”皇帝说着说着就悲伤了起来，睿智清澈的眼睛积蓄着泪水，拿起酒杯喝了足足的一口，叹息着道，“当皇帝，当皇帝有什么用，窝囊的很，窝囊的很……”

萧弘演静静地听着皇帝的自述，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四年了，我才为你娘报了仇，可是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你说，你娘会原谅我吗，日后我去了阴曹地府，你娘还会原谅我吗？”

“会，娘总是这样的人。”萧弘演道。

“你说得对，她会。可是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你也应该不会原谅我。”皇帝说着放下酒杯，又拿了起来，手里握着酒杯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以前确实生过你的气，我甚至恨你，我厌恶这个富丽堂皇却冷酷无情的地方，但是，我想，娘生我在帝王家，必然也不想看到我畏惧皇权身份，一生陷在无情的仇恨当中。我不会原谅害死娘的凶手，但是我也不会恨，不值得。”萧弘演喝着酒，说道，像是在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一般。

皇帝道：“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萧弘演不语，看着有些微醺的皇帝，放下了酒杯。

“你现在说话真是与沈国公家的丫头越来越像了。”皇帝道，“沈家丫头，被沈国公府和延勇侯府养得极好，怪不得你娘那么喜欢呢，当初大军班师回朝，在封赏军功的琼瑶宫宴上，沈家丫头被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裹得像个糯米团子一样，说话和现在一样懒懒的，小小的一个女娃娃说两句话都是大道理，引得众人大笑，她也依旧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碗里的东西，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你娘喜欢得紧，把你丢开，把沈家丫头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沈家丫头的眼角和嘴角，笑起来和你娘有八分相似。”

“父皇，你醉了。”萧弘演道，哪有公公说儿媳长得像过时的媳妇的。

皇帝自知不妥，笑了笑没在提这个话头，但依旧喝着那些为数不多的酒。

萧弘演道：“父皇，别喝了，当心宿醉头疼。”萧弘演劝到。

皇帝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是。”萧弘演起身告退，听着皇帝在身后低沉呢喃的声音。

“你要好好的，不要像我一样……”

椒房殿外，阴云密布，这场雨要下不下，看得人心里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