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狼狈地靠坐在床榻上，周身穿着一件被血污弄脏的蓝灰色衣袍，发丝散乱，遮着半边脸颊，眼眸微闭，唇色苍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吸引，微微睁开眼睛，却被从门外射进来的光线晃了眼，良久之后才渐渐适应，也看清了来人。

沈静存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过头来打量着她，身侧的两个丫鬟微微垂眸，并没有看向她，而是一直注意着沈静存。

“你就是阿虞？”沈静存问道。

床榻上的女子笑了起来，道：“秦王妃不仅容貌惊绝，声音也很好听，怪不得殿下为了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沈静存挑眉，不可置否道：“确实是这样。”

阿虞语塞，有些恼羞成怒道：“所以你是来炫耀的吗！你来看我的狼狈下场！”

“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九死一生的人，就这点本事？话没说两句就恼羞成怒，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在充军流放中活下来的。”

沈静存说得调侃意味十足，阿虞听着却觉得刺耳，“你怎么知道的？是殿下告诉你的！”

“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萧弘演在我面前提起你。”沈静存十分不屑道。

“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就该知道我本来是计划做秦王府的贵妾美人的！日后，秦王殿下飞黄腾达，坐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我就是宫里的娘娘！都是因为你，让我的计划失败了，让我现在过的生不如死！”

沈静存扶了扶发间的步摇道：“可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又能怎样办呢。”

“你！卑鄙无耻！”阿虞指着沈静存，双目充血，恨不得立刻扑过来咬沈静存一口！

沈静存毫无恼意，淡然道：“我知道萧弘演的做法太过残忍，美人骨这种毒药，就是西域苗疆的人也因其阴毒，鲜少使用。但是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也总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上位者永远可以随意支配下位者，包括下位者的生命。活在这样的社会阶级结构里，大家都得认命。”

“我一直在想，这个世道，女子活的已经举步维艰了，为什么彼此还要互相为难呢？我没想明白。有人为了权力金钱，有人为了道义情感，有人只是为了保命活着。但女子极其复杂，这三样东西她们都想要，于是就成了男人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纵然你有千错万错，但归根结底还是萧弘演的错，我很清楚这一点，我也很遗憾，我救不了你，我没有美人骨的解药，我也没有权力和立场放你离开。”

阿虞愣在那里，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滑落。

“你可能会觉得我奇怪，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你不要这样觉得，你要恨我，因为我是来要你的命的，你明白了吗。”沈静存自顾自地说着。

“让我死！让我死！求你！”阿虞从床榻上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扑向沈静存，额头上狰狞的疤露了出来，手上缺了两根手指，扑过来的时候，被突然现身的尹渊用剑鞘打在肚子上，重重跌回地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就像一个破布袋子一样匍匐在地上。

沈静存挑眉看向尹渊，尹渊不敢在沈静存面前托大，连忙解释道：“卑职受秦王殿下之令，暗中保护王妃，方才见此人行事不轨，这才现身出手，并无意惊扰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沈静存见过尹渊，是萧弘演的心腹下属，与周培福不同，尹渊在朝中是有官位任职的，不过是个校场监马的闲职，时常跟着萧弘演跑腿做事，相当于萧弘演的半个保镖。

沈静存浅笑道：“既然是来保护本王妃的，此人欲对本王妃行刺，还请尹大人将歹人就地正法，给本王妃一个安心。”

“这……此人是殿下指明要留下活口的，就地正法怕是不妥。”

沈静存看着尹渊，挑眉，缓缓站起身来，走近尹渊，尹渊一慌急忙低头，沈静存伸手抽出了尹渊的剑。

只听金属的摩擦声过后，剑刃上已经染了鲜血，阿虞被一剑封喉，看表情还没来得及疼。

“厚葬了吧。”沈静存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女子，将染血的剑塞回尹渊手里，面不改色地扶着秋白金禾的手缓缓往外走。

男人的错要女子付出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这是不公平的，但是沈静存无法改变，她只能让这女子再早解脱，不必每每午夜在睡梦中，因为毒药被疼醒，承受那钻心蚀骨，刮骨撕肉的疼痛。

尹渊皱起眉头，愣愣地看着地上死去的女子。沈静存回头瞥了尹渊一眼道：“没听见？”

尹渊回神，收剑作揖道：“卑职遵命。”

秦王府书房中，尹渊将事情的经过和沈静存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上报复述给了萧弘演。

萧弘演的眉头蹙起又舒展，道：“按王妃说的，厚葬了吧。”

“是。”

主屋里，沈静存刚刚沐浴更衣完，萧弘演进来的时候，秋白正在给沈静存擦着湿头发。萧弘演拿过一旁干净的帕子上前，秋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来，招呼着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萧弘演用干帕子仔细地缴着沈静存头发上的水珠，道：“仕泽兄特意让人给你送来了东海的生鲜，你最爱吃的，等晚膳就让厨房做了可好？”

沈静存打了一个小哈欠道：“好。”

萧弘演看着铜镜里略带倦容的沈静存道：“静存下次还是不要亲自动手了。”

沈静存透过铜镜看了萧弘演一眼，萧弘演依旧在认真地为她擦着头发。

萧弘演继续道：“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让静存来做，我舍不得。”

沈静存一只手抚上萧弘演的手背道：“有些人和事，是不值得大费周折的，我喜欢干脆利落一点的。”

“我知道了。”萧弘演低下头，亲了亲沈静存的手背，叹息道，“静存还是心善。”

沈静存不语，她不是心善，她也做过许多正道不容的事情，但是她会在可以选择的范围里选择最迅速有效的方法，那些折磨人的恶毒手段，她不喜欢。

“我有些累了。”沈静存靠在萧弘演身上，软软娇娇地说道。

萧弘演将帕子放在一边，轻轻拍了拍沈静存的脸颊道：“去床榻上躺着，我替你松泛松泛。”

沈静存回过头看向萧弘演，有些不敢置信，道：“殿下还有这手艺？”

“为讨王妃欢心，特意学的。”

沈静存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笑道：“荣幸之至。”

萧弘演笑着拍了拍沈静存的头，拥着人去了床上歇息。

中秋前夕，萧弘演得了空闲，便带着沈静存去紫云山别庄游玩。

紫云山有特殊的矿物质，将周遭的云雾蓝天总是映得一片紫蓝，山上树木丛草郁郁葱葱，春青夏绿，秋黄冬白，季季分明，这里万灵寂静无声，最适合静居修养。

沈静存的别庄盘踞在紫云山山脚下，赤色的瓦片和梁柱在一片绿意中格外亮眼。

萧弘演牵着沈静存慢慢走在别庄的游廊上，萧弘演看着沈静存神色淡淡的模样，问道：“静存不喜欢这里的景色？”

沈静存道：“景色很美，只是……”

只是这别庄修的就有些千篇一律了，只是无功无过罢了。

“不愧是皇家修建，一如既往地雕栏玉砌，丹楹刻桷。”沈静存含笑道。

萧弘演看了看四周的建筑道：“自然比不得沈国公府和延勇侯府的古典恢弘，鸿图华构。”

沈静存笑他：“殿下这种忤逆之言说得还真是信手拈来。”

“在静存面前，多忤逆的话我没说过？嗯？”

“啊？殿下可不要胡言乱语，我几时听到过？”沈静存笑眯眯地看着萧弘演，道，“若是哪日东窗事发，殿下可不要拉我垫背呐。”

“静存，我们夫妻本是同林鸟啊！”萧弘演佯装愁苦道。

“是啊，所以大难临头就各自飞喽，届时我一定会明哲保身的。”

萧弘演被沈静存气笑了，捏着沈静存的脖子把人押向自己，狠狠亲了她一下，“不许乱说，我们会一直百事从欢，顺颂时宜。”

沈静存抬眼瞥了一眼身后装聋作哑扮瞎子的一行人，拧了萧弘演的胸膛一把，道：“殿下越来越放肆了，礼法可还被殿下放在眼里了吗？”

“这里又没有别人。”萧弘演心情大好地扶着沈静存继续漫步在别庄里。

午后沈静存睡了长长的觉，许是萧弘演搂着她，男人温厚的手掌敷在她的孕肚上面，让肚子里的宝宝也乖巧极了，让沈静存有幸睡了一个香甜踏实的好觉。

“王妃醒了？”秋白放下手里的针线伙计，给醒来的沈静存递去润嗓茶。

沈静存喝完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还谈不上夕阳的光线照进屋子里，无限美好。

“萧弘演呢？”沈静存问道。

秋白神秘一笑，对沈静存悄悄说：“殿下不让奴婢们说呢！”

沈静存看向碧月金禾丹荔，只见三个丫鬟抿着嘴笑，也神神秘秘地不说话。

沈静存哼声道：“你们就帮着他瞒着我吧。洗漱更衣，我出去走走。”

四个大丫鬟伺候沈静存起身洗漱，沈静存换了一件散花水雾豆绿色滚雪细纱裙，慢悠悠地在别庄里走着，沐浴在阳光下，暖洋洋的，让人舒服得忍不住眯眼睛。

“吁——”

萧弘演勒马叫停的声音从沈静存身后传来，沈静存回过身去，站在阳光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弘演难得骑这匹叫做黢时的黑色烈马，没想到这次居然把它带来了。

萧弘演从马背上利落下来，黢时立刻抖了抖身子，在打算扬起前蹄时，被萧弘演在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哼哼着迈着前腿原地踱步了两下，也没了傲娇野烈的性子。

萧弘演看着被阳光照耀着，被绿色衣裙衬托着，皮肤白的透明，几乎可以看见血管的美人时，晃了一瞬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