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长长的一段时间,她总会进入我的梦里。
梦里的她,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纤细的脚裸,飞舞的裙摆,风飘飞过她乌黑的长发,露出她细而长的颈项。
她回眸,对着我笑,那笑容就像我们第一一次见面一样,她递给我热乎乎的包子。她的笑如同一朵花儿的盛开,那样舒张着,带着香气的笑容,缓慢地盛开。这么多年来,我都忘不掉。
然后,她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就像身体从高楼坠落一样,瞬间变得像谜。
我跌入深深的黑暗......
黑暗中,A姐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我床边,轻轻戳我胳膊,她说:“青洲,你又做噩梦了!”
我一声身冷汗地看着A姐,胃隐隐作痛。
A姐坐在我的床边,递给我一杯温水。她说,你又喊那个名字了。
苏萌萌。
水缓缓地落入喉咙,湿漉漉的记忆,在那个午夜慢慢地苏醒。
断断续续。
断断续续。
戛然而止。
苏萌萌,这三个字,有六年之久他没有提过。这三个字,是那封被顾青洲随时带在身上的信。苏萌萌离开了有六个年头,带走她的人,是沈君泽。
沈君泽给了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待在他身边的她,是活不到三十岁的。待在他身边的她,是会帮他拦住霉运,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沈君泽,他,原来也是穿越时空,来到异世界的人。
入冬后,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尤其晚,正好卡着年关。
天地之间都是肃穆的白色,似乎只有城市里树立的高楼才可以把它们分隔出一个明确的界限。这样的景色一直持续到傍晚,夜色取代了白雪,它们才渐渐同那些金顶红墙的宫殿一起安静入睡。
而夜晚的摩天大楼里,比白昼还要喧嚣。
“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小马哥仰头给顾青洲系领带,“你进账吗?哎...你低点头啊!”
“嗯。”顾青洲应了一声,稍微弯下腰。他表情漠然,似乎没怎么听进去刚才小马哥说的话。
小马哥又自顾自地说:“公司开年会,各界的新闻媒体圈内的朋友们都来,所以你必须正式正式再正式。下周电影就要首映了,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别紧张,没事。”顾青洲声音低沉,吐字也是字正腔圆。他本意是非常敷衍的安慰,可说出来却让人觉得真诚。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问小马哥:“她会来吗?”
“她在瑞士,听山茶说...”
“算了,你还是好好准备上台吧。”
“说什么?”
小马哥恨不得扇自己个巴掌,让你多嘴!让你多嘴!这下好了,不说都不行了。
“山茶说...她结婚了,领养了两个孩子。”
顾青洲的耳边就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声音...后面小马哥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下去。
她结婚了?怎么可能......
生活永远是这样矛盾的,通过物品回忆一个人或一件往事时最为平静,可平静的背后又是无孔不入的悲伤与痛苦。他把她的东西都珍藏好,用来折磨自己。
原本他只要她活着就好,为什么现在,他会想要她......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但现代城市中早就没了什么节日的气氛,所有人都在垂死挣扎,等待工作的最后一刻。
再怎么疲惫,年还是得过的。小马哥没有亲人,想着朋友们也大多数是回去陪伴自己的亲人,论起同为孤家寡人的。怕是只有顾青洲一个,于是他便去顾青洲家中蹭饭。
不过他年三十那天有点事,就让顾青洲提前一天去超市逛逛。越是接近年关,商场和超市的人就越多,大家都是来囤年货的,结账的队伍排的很长。与之前形成对比的,是街道上的冷清。个体商户差不多都离开北京回去过年了,只是不知道,新的一年开始,有多少人还会回来。
小马哥买了很多东西,还买了花,跟顾青洲两个人一起拿才勉强运到车上。仍然是小马哥开车,顾青洲看着眼前的路,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不回去吗?”
“一会儿再回去吧。”小马哥说:“先去另一个地方。”
这个时候的北京路面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道路通畅,没过多久就开到了城外的私人医院。医院在城市的北方,环境极好,看上去是个修养静心的好地方。
顾青洲跟着小马哥一路进来,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护士看到小马哥,笑着跟他打招呼:“马哥来看白锦书?”
“对。”小马哥温和地说道:“这段时间太忙了,今天正好有空,也快过年了,就来看看白锦书,他还好吗?”
“挺好的。”护士看了一样小马哥身边的顾青洲,认出了他。只不过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护士早已习以为常,没有表现的太过于惊讶或则失态,只把这两个人领到病房门口,说道:“想去陪陪他吧,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铃叫我。”
“好。”小马哥点点头,“辛苦了。”
若不是看身上连接着诸多检测仪器,躺在床上的白锦书像是睡着了,样子非常安详。只不过小马哥年纪太年轻,跟顾青洲一般年纪,如果他醒着,必然也是个青春洋溢的大男孩。
“你确定他是白锦书?”顾青洲问道。
“不然呢?”小马哥感慨:“得亏他是个富家少爷,要是个寒门子弟,在这里躺上几年,谁还能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若是醒了还能见见你。”
话是这样说,小马哥把鲜花插在瓶子里,放桌上,又去洗一条热毛巾,把白锦书的被子掀开,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手脚,然后又换了一条给他擦屁股。前后忙了一番,他才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白锦书不说话。
他一副岁月静好,兄友弟恭的样子让顾青洲看了情绪很复杂,这个人怎么可以对自己好兄弟做出这样的事来呢?然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怀念。
顾青洲将手掌按在小马哥的肩膀上,小马哥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回头问:“怎么了?”
“走吧。”顾青洲说:“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小马哥说:“平时都是要待上一段时间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他又不会说话,多半是我在浪费时间。既然你不喜欢在这里待着,那咱们就走吧。”
顾青洲确实不喜欢医院这种环境,但他更讨厌小马哥对白锦书假惺惺的态度。
如果小马哥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这么爱护他的兄弟,那在三年前又为什么要开车撞他?为什么差点将自己的命运一起搭进去?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顾青洲晚上还有有点事就没有久留,小马哥早早就睡了。哪怕是年三十,他都不得空。但是他答应了顾青洲晚上一起吃年夜饭,怕自己赶不及,故而才提前一天准备好食材。
他计划得很好,却不知道顾青洲晚上去见了一个人、
顾青洲飞去一家非常隐蔽的私人会所馆,刘意东正在那里等他。
至于忙什么,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最近怎么样?”顾青洲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不怎么样,忙死了。”刘意东伸了个懒腰,“先安稳地过个年吧,等开春电影上了,我就准备起诉了。”
顾青洲说:“我还以为你会在电影上映前起诉。”
“没什么区别。”刘意东说:“我根本不能阻止它上映,它盈利与否也与我的初衷无关。”
“我以为...”顾青洲不知该如何措辞,“我以为你不在意的。”
“我也以为自己早就麻了。”刘意东说道:“我根本不能阻止它上映,它盈利是否也与我的初衷无关。”
“结果没想到,我还有些热血。”
他这话半真半假,本来他是不想出面的,但kelly那边的说客跟他沟通了很久。kelly方面表示可以给他提供从准备阶段到诉讼阶段的一切法律援助和资金支持,并且有专门的团队来操作。刘意东不缺钱,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真正让他动摇的,是那位唇枪舌剑的说客说了一句话。
“人啊,还是应当心存希望的活着。这个世道并不应该是这样的,要想有一个好的环境,不是光说说就可以的,应当从我们这一代人做起,我们去切身实地的做一些事情,哪怕失败,也好过都不敢尝试。”
刘意东自认是个满身铜臭的俗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圆滑,足够了解生存的法则,也曾说这一代的文人没什么脊梁,这是嘲笑也是自嘲。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仍旧一惊。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还是会被那么一两句话给打动。
他在书房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答应刘意东。
“其实我觉得自己都没有什么胜算。”刘意东继续说:“不过事已至此,不对薄公堂实在是说不过去。我想,男人嘛,就应该硬气一点,彼此躲在网络上骂一骂算什么爷们儿?无论这次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能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顾青洲说:“我不懂这些天天框框的法律,证据已经这么充分了,还是没什么胜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