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王府马车之内,无欲正于掌心急急书着,面色亦是不似方才那般淡然。
闲王垂眸盯着他指尖如飞不住转动,亦是双眉紧蹙,抿唇不语。待无欲满眼焦凝抬首与之对视,闲王方指了指车顶,无声叹息摇头。
然至了六皇子府正门,闲王已是满面笑意扶着无欲的小臂下了车驾,即刻有守卫于此的南军将领上前见礼。
“见过王爷!末将已得了圣旨,正候着六皇子殿下收拾妥当便将其送至王爷府上,不想王爷竟是亲至了。”
“我家王爷惦记六皇子殿下,便出宫径自亲来相迎,还不速去通报?”无欲面色微凛朝着近前的南军小将开口申斥。
闲王却笑意不减,“无欲,不得与上官大人下辖将军无礼。既是圣旨已达,本王便于此静候片刻,六皇侄该是现下忙于整理物什,何须再叨扰于他。”
丛琅自是早已赶回闲王身前侍奉,此时自马车内搬出一席软榻置于前辕处,低声道,“王爷且坐着相候吧,容末将前去看看。”
“嗯,还是丛统领有眼色,无欲,你当真该好生与丛统领相习相习。”闲王甚为满意丛琅此举,回身便略带不悦训斥无欲,“还不快去一并看看六皇子可需得相助,真真本王将尔宠惯坏了。”
无欲忙撤了扶着闲王的手,连连点头应是,躬身随着丛琅及那南军小将一并入了六皇子府内。
“殿下,您看可还需得携了哪些常用之物?”一名该是内侍大监之人于六皇子身前躬身含笑相询出声。
六皇子逐一扫过满堂之内甚众被寻出的物件,片刻后开口道,“想来闲王叔定不会缺失何样用器,然本殿常日不过作画览书,此些无需相携,不若多备些笔墨之类。哦,再将本殿惯用的陶笛、玉箫、箜篌一并带上,或恐还能博闲王叔一乐。”
“喏,还请殿下再候上一时半刻,奴才这便备齐。”内侍应声退开丈余便指挥着手下人等再复忙了起来,而六皇子则端坐一旁冷眼旁观。
回思皇帝于自身被羁押天牢转日近三更亲自入监探望时相告之语,六皇子不禁暗自冷笑,喟叹这闲王真真太过掩耳盗铃、自以为是!
原来,皇帝初始便了然,齐誉父子于玉门关遭人截杀、所有证物皆是指向六皇子之事必为旁人栽赃陷害之局!仅是尚不得断定乃是何人所为,终是除去闲王,亦有几个同姓王孙贵戚甚是皇子野心勃勃!而于六皇子,并非天子便笃定其无有反叛之心,仅是了然纵其于那皇位存了痴妄之念,却绝不致愚蠢到同外邦勾连将大汉引于战乱之境内!然旁的几位被猜忌之人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
实则并非皇帝有何绝决之心试探六皇子,而是据暗卫所察,他于朝中时局虽有所掌,却是毫无兵权可依,更是其生母身份卑微又早没了家中兄弟相佐,故而六皇子除去可佯装假痴不颠迷惑一众皇子,便唯有仰仗其聪慧善谋之能吸引皇帝关切!恰是因此,那夜君临天牢便是与之交待了欲要使计令其相随闲王身侧察查其可当真与楼兰国主达成何种密约!亦由此,六皇子早已知悉了其父皇并无于其生了绞杀之心,不过借着齐家父子遇害掩人耳目以便彻底将闲王料理了。这才有了明月公主身侧早早被六皇子安置的细作出谋划策之事,亦是令得丛玉亲耳听得这兄妹二人于府中对语上达天听!如此方能以此为由,使皇帝与文王、煜王设计诱哄闲王入彀!而不致遭了那两位虽是不图谋大位、却并不可尽晓内情的王爷生疑!
然六皇子亦是顿悟,自己的父皇当真高深难测!幸得自身不过皆是收拢朝中及重臣消息,而非有何大逆亦或不当之举,否则定同那已然自戕以证清白的先太子皇兄一般遭其猜忌而至不得善终了。同时更是了然,皇帝恐是并非不尽知其往日所为,仅是未曾纳入眼内便是了。而此番以自己为局试探甚是察查闲王,可料得乃为天子恩赏的机会,若是自己不得有何斩获,那来日……
不得不说,论及权谋布局,大汉天子之能绝非寻常聪颖之辈可较的,即便如上官清流,亦是参不透其中深意,所知所觉不过具为皇帝有意为之罢了,纵是自幼被训教而成的暗卫,仍不得详尽所有,除去其自身,恐世间再不得有人洞察帝王之心!
却也因此,一人之智终是不得万全,尤是其尚疑心过重,若非其倚仗的自身天子威仪,断断不能这般尽掌所有!若是数众有心之人共同谋算,其必定陷于万劫不复之境!自是,这数众谋算之人需得同心同力抛却各自私心方可,故而,恐是普天之下难得几许。
而此番皇帝授予六皇子之命便是入了闲王府之后,相助丛琅搜罗齐备闲王罪状,交由上官清流复勘查证,彻底将闲王一党悉数尽灭,以便起到杀鸡儆猴之效!而如此大费周章必要得了实证,亦是不过为得堵住悠悠之口,终是先太子自戕、卫氏皇后一族陨殁、长平烈侯满门获罪等此些前车之鉴再不可重蹈覆辙引来朝堂动荡了。如此行事,不仅可稳固大汉朝堂,更可震慑周遭一众包藏祸心的异邦国主!
却,皇帝千谋万算,皆是不曾料得那楼兰国主另有一重身份!且是毁天灭地所在。一旦将其激怒,恐将引来一场旷世之祸!恰是因此,我与魔灵一战便是此生再所难免!而此等云云,却实实唯可以天命相释。哎,真乃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啊。
无欲本就于皇帝将六皇子送与闲王府内颇为郁结,而此时竟是处处皆有丛琅相随,更是于自身行事大为不便,不禁边一路行来,边暗中思忖应对之策。
“奴才请六皇子殿下安!”进了六皇子府正堂门内,无欲瞬间将所有烦忧置于一旁,含笑躬身与六皇子见礼。“殿下,我家王爷出宫后亲至此处邀殿下一并回府小住,不知殿下可收拾妥当?”
六皇子闻声回身,即刻笑意满面,大步近前亲自上手将无欲扶起,“哎哟哟,本殿担不得大人如此大礼!快快请起!闲王叔怎是亲至了,本殿原就代罪之身,如此便更是惶恐。来人,将此些提出府外便可,不必再整理了,万不得令闲王叔久候。”言罢拉着无欲便匆匆往府门快行,还不住道,“今日阴霾异常,切不可使得王叔受了寒凉才是。快快快,速速领本殿前去拜见。”
而丛琅自始便随于无欲身侧两步之距,并未出声,仅是礼数齐备、步步紧随。
京中一处茶楼雅室之内,煜王与文王比肩坐于软榻之上,万般闲逸听着楼下新辟出的一处台子上正讲着的新书。文王不时轻咳两声,而煜王则是单手摩挲着一枚玉佩,另一手颇有韵律敲击着凭几。
“好!”忽而,茶楼自首层大堂至各层雅室皆是爆出接二连三的喝彩之声,竟是煜王那洪亮浑厚之音亦是夹杂其中。
“咳咳,呵呵,九弟真真顽劣!”文王含笑嗔怪一句。
煜王转向文王笑意浓郁,“三哥,如此方为同乐之感啊。”
身侧的几名随从见两位王爷额发皆近相抵之状,忙退开丈余。
“三哥,皇兄如此谋算,六哥未必不得参透其用心啊。”煜王附于文王耳际低语,那声量几近微不可察。
文王又是咳了两声,捏过茶盏呷了一口,复又以锦帕掩唇,“若是不得,怎会自请?呵呵,恐是契儿此番入闲王府责任重大啊。”
煜王闻罢蹙眉,“您是说……如此,恐是那齐家父子之死,呵呵,皇兄谋算真乃出人意料啊。”微微摇头,煜王满是自愧不如之情,却更是于心内谨慎了几分。
“那便非是你我劳心之事。九弟该知,如今可保得咱们性命已是难得,断不可再与皇上有何僭越言行才是啊。”
“三哥安心,弟弟省得。”无声一叹,煜王自嘲之意显而易见。却转瞬指向那处高台刻意扬声道,“三哥快瞧,竟是那日三哥夸赞的那位先生登台了!”
“咳咳,当真巧得很,咳咳,幸而今日听从九弟谏言来了,否则又将错过了,呵呵,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