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园子里的海棠好似美人的朱唇,点点妖娆,宫人们正折了最灿烂的几枝装点前堂,洛雨薇临窗而立,一袭烟波挽珠裙更显得娇媚可人,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个美人。
细致描画的黛眉下,是一双狡黠的嵌水双眸,露出的白皙脖颈上,未配戴任何珠链,只用彩粉绘着一株盛开的海棠,绯红的裙衫搭肩而过,缚于胸前,波纹状的腰带束起柳腰,仿若只盈盈一握便会腰折一般,宽大的衣袖中伸出纤纤素手轻执瑶扇,垂地的裙摆上缀满粉润的珍珠,透过阳光的折射,显得更加光华出尘。
“奴婢拜见皇上!”一片请安声伴着纷纷伏地的声响,一个明黄的身影迈步走进前殿,他就是鸾回国如今的国主---宁帝繁穆,虽已四十有余,但因钟情炼丹长生之术,经年大量服食各类丹药,倒也不显老态。
“雨儿~”宁帝轻唤,但她好似出神般未有察觉,“雨儿~”宁帝双手抚上她的香肩,“啊~”她这才回过神似的,转过头来看向宁帝,目光中泪光粼粼,樱唇微启像有说不尽的委屈。
“我的雨儿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嫌朕来得晚了些?”宁帝心疼地用手拭去洛雨薇眼中滑落的星辉,轻声询问。
她躲开宁帝关切的目光,俯身请罪:“请皇上责罚臣妾吧。”
“这是怎么了?起来再说,为何要责罚你?”宁帝不解地问。
“昨儿早上,臣妾正跟‘雪虎’斗闷子,许是它瞅见院子里的蝴蝶了,跑着去撵,怕它跑出园子,就谴了宫人们赶忙追了出去,追到沧澜殿外不见了踪影,去寻的宫人被执事的姑姑瞧见,又得了训斥,只好折了回来。臣妾没有照看好您赐的‘雪虎’,所以请皇上责罚。”说着,就又俯了身子。
“静渝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让宫人们去说明情形,如在她宫里,会还给你的。”宁帝安慰道。
“您说的倒容易,宫人们说了是我这里当差的,可那沧澜殿的姑姑反训斥她们说……”她欲言又止,“说什么?”宁帝微微皱了眉头。
“说是臣妾仗着皇上的宠爱,太过娇纵,让宫里的奴才擅闯沧澜殿,您说,臣妾哪担得起这罪名?又哪儿还敢去沧澜殿要什么?皇上,您也许久没有去看过贤贵妃了,她虽嘴上不说,但心中想是嫉恨臣妾的,此番事情怕或许就是故意之举。”
“皇上,恕奴婢斗胆,”澜之适时的上前一步进言,“说!”宁帝面上已然不悦,洛雨薇低垂的眼角更闪过一丝得意。
“昨日奴婢们去寻的时候,还未踏入沧澜殿,便被执事的姑姑看见,未及回话,便得了一顿训斥,后来奴婢们苦求了许久,姑姑才放奴婢们回来,并警告奴婢们,在宫里做事,要分尊卑,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存什么小聪明,更不要想着靠主子来狐假虎威,还说……”
“行了!”宁帝此刻已是怒上云冠,“雨儿,现在就去取回‘雪虎’,朕倒看看她这些年,都长了什么见识!”
“是,皇上。”洛雨薇心中暗笑:方静渝,现在你这罪名是担定了,‘雪虎’若在你宫里,你可就把罪名坐实了,纵然没有在你那里,可皇上亲自来问,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太容易打倒了你就太无趣了,呵呵呵呵~~
宁帝携洛雨薇及一干宫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沧澜殿外,门口的宫人纷纷请安后,急忙前去通报。“娘娘,皇上带着瑾贵人来了,此刻已到前殿,看情形怕是来者不善啊。”玲英担心的提醒贤贵妃。
“慌什么?我们平素也未招惹她,难道她的宫人,我们还教训不得了?走,见驾去。”贤贵妃搭上玲英的手,缓步走了出去。
来到前殿,堂前端坐着宁帝,在他身旁立着谦恭的瑾贵人。贤贵妃目光扫过瑾贵人,薄唇弯起,浅笑迎上前去。
“臣妾拜见皇上。”“奴婢参见皇上。”
宁帝冷眼看着脆倒一地的众人,“起来吧。”
“妹妹见过姐姐。”洛雨薇上前一步,俯身请安。
“妹妹不必多理。”贤贵妃颔首示意。
“皇上许久都没有来过沧澜殿了,今天怎么有兴致携妹妹一起过来了?”贤贵妃笑容温恭,不失贵妃仪态。
看着曾经也是玉面佳人的贤贵妃,宁帝不禁感慨当年也曾为其倾心,此时心中的怒气也散了不少,遂问道:“静渝,你在这宫中也近二十年吧?”
“皇上记得是,臣妾十三岁进宫,封为贵仪,期间又多有进封,至第三年怀上兴儿,皇上恩典,进封了贵妃。至今已二十载。”贤贵妃徐徐道来,无意中提醒着皇上,曾经予她的宠爱。
宁帝听罢,面色微微动容,洛雨薇坐在一旁,眼前这点儿明里暗里的情愫全都落在了眼底,砸在了心上。
“昨儿个瑾贵人那儿的两个宫人误闯沧澜殿,朕已知道了,她们不过是过来寻前些日子朕给的一个玩物,不过既然已经得了训斥,你也就不要记在心里了,今日来是想寻回来。你若见了还她便是。”宁帝语气平和,探询的目光看着贤贵妃。
“是吗?妹妹?怎么不早些来说?昨儿我听玲英说,她在园子里见着你宫里的两个宫人鬼鬼祟祟,不时还小声嘀咕着什么,便上前询问,她们只说是路不熟,误闯了进来,所以训斥了几句便让她们离开了,并未听说来寻什么东西的。倘若知道是这样,姐姐必是帮着找回的,即使不在,也能帮着去别处找找,皇上赐的东西怎可随意便不见了?”贤贵妃嗔怪道。
宁帝就是再宠洛雨薇,这贤贵妃说的话也在理,也不好再质问,洛雨薇看宁帝始终没有出言教训的意思,心里已是忍无可忍,可也不敢发做,便回道:“姐姐教训的是,不过妹妹宫里的人都是新来的,没见过大场面,猛然遇见姐姐这里的执事姑姑,早已是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麻烦姐姐宫里的人帮着找了,谢谢玲姑姑对她们的提点。”
“不知妹妹失的是何物呢?”
“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虎猫,叫‘雪虎’,爱妃可曾见过?”宁帝询问道。
“噢,确有一只,昨儿兴儿来陪我晚膳时,听见园子里的荷花池旁有声响,便寻了过去,这才发现是一只雪白的猫。”
“兴儿来过了?”
“是啊,月初从巨石河道巡视回来后,一直忙着,这不昨儿才来嘛。”贤贵妃笑着说。
“这回去巡河道走了也有四个多月,呵呵,朕记得兴儿明年就满十六岁了吧?”宁帝一脸的慈爱之情。
“是啊,皇上记得不错,明年就该赐婚了,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贤贵妃问道。
“这得让朕好好想想,可不能委屈了咱的兴儿。”宁帝认真的应道。
已被冷落许久的洛雨薇,现在可没耐心听他们絮叨什么亲情,她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只怕再多一刻便要焚化沧澜殿的一切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皇上,咱的庆王殿下可是玉树乘风之人,王妃人选可要仔细斟酌的,您和姐姐也多日不见了,今日也正好多聊聊,臣妾就先回芷荆园了,不打扰您跟姐姐了。”说着,欠身行礼,就要离去。
宁帝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噢,朕只顾着说话了,忘了给雨儿寻‘雪虎’了,静渝,找到的猫呢?”宁帝问道。
“在呢,本来今天一早,玲英就要去各宫打听,看是谁失了的,刚要出门,皇上便来了,这可巧了,正主来寻,也省得我们再一宫一宫的问了。”贤贵妃笑着答话,一旁候着的玲英立马去后堂将清洗干净的‘雪虎’抱了过来。
“诺,妹妹看看可是你的‘雪虎’?”说着,就从玲英手中接过,递给了洛雨薇。她伸手接过,福了一福,“谢谢姐姐照顾,那妹妹就先回宫了。”转身向宁帝行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贤贵妃看着阳光下的那个背影,沉静的眼底不见涟漪,只剩心底一抹冷笑。
阳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映在湖面斑斓不已,从沧澜殿出来后,洛雨薇没有直接回到芷荆园,而是捡了条偏静的小路行走,曲径迂回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停在了一处小湖边上,片刻,从树影后走出一个人。
“贵人看起来好像火气很大啊~”来人双目熠熠生辉,如一汪漩涡,瞬间便能卷走你的心,嘴角牵起的一道弧线,画出完美的形状,身上着的青白色荆纹蟒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显贵。
“不知腾王殿下相邀前来所谓何事?”洛雨薇遣了宫人们在远处候着,客气地问道。
“今天贵人去沧澜殿怕是没得着便宜吧?”腾王没有正面回答。
“殿下若是来落井下石的话,就恕本宫不能奉陪了。”洛雨薇本就受了气,这会儿子又来个取笑自己的王爷,自是没有耐心应付。
“本王要是如此,又何必让人传话,约瑾贵人来此呢?”腾王神情不羁,往前走了几步与洛雨薇并肩而立,“那贤贵妃的儿子昱王启兴,执掌着京城最神秘的一支精锐军,连我也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支力量,那是父皇身边最近的护卫屏障,能担此重任,他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又岂是他人可比。”
腾王侧目看着旁边盯着湖面凝思的洛雨薇,接着说:“贤贵妃近年虽是不得宠了,但她这个儿子却是她最好的保障也是最有力的筹码。”
“王爷此话,本宫不懂,也不该懂。”洛雨薇收回目光,意兴阑珊地说道。
“呵呵,看来贵人是有自己的打算了?那也罢了,贵人是聪明人,如果哪天贵人想懂了,再告诉本王也行,本王先告辞了。”
“请便。”
看着腾王走远了,澜之这才走过来问道:“主子,为何不听听腾王的条件呢?”
“澜之,不要觉得让你传了话,就什么都想问,懂吗?这些事也不是你该问的!”洛雨薇冷冷地睨了澜之一眼,“刚才的事,不许任何人外传,否则,下场我想你知道。”洛雨薇的话说得是云淡风轻,可听在澜之心里却让人五脏皆惧。
天象已乱,各诸侯国纷争渐起,皇子们也都盯着太子之位,虎视眈眈,鸾回的那颗帝王星早在几年前就已是摇摇欲坠之象,如今国主宁帝繁穆又一心只想寻求长生道,对朝纲巨变也置若罔闻,他又可知凡人之躯,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怎么能有逆天之力,改天换地之事必遭天诛。
皇三子腾王启言对朝纲变革一事似乎一直不太关心,始终徘徊在权斗漩涡之外,每日只是诗画闲谈,清酒抚琴,一派逍遥之态,其它皇子对他的行为虽有不解,但也无心多去关注他,毕竟谋位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的事,凡事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已免节外生枝。
为这事儿,腾王妃风琬滢也不只一次提醒启言当早做准备,可他却总是神情淡然,永远只有一句话:"我自自在,何必管他人闲事"。日子久了,风琬滢也不在多说什么,只是请自己的父亲左相风亭竟多多留意各方动向。
而此次主动找到瑾贵人倒是出了腾王妃的意料,近些年,看着别的皇子都在暗里联络各方诸侯,面上说的是为鸾回效力,替父皇分忧,这才多去关心各地的诸侯国,稳定民心。暗里的那些心思彼此间也是清楚的,想揭了对方老底可自个又都存着同样的心思,谁也不干净,也就不去招那麻烦,培植自己的势力才是当务之急。
“王爷,今日可见着瑾贵人了?”风琬滢屏退下人,温婉的问道。
“见着了。”启言端起茶碗,轻呷一口,淡淡地说。
“可有眉目?”风琬滢关切地眼神一直落在启言的脸上。
“踫了软钉子。”启言放下茶碗,嘴角轻轻上扬。
风琬滢看着他的样子倒不像是踫了钉子,爷是个素冷的性子,要真是踫了钉子,哪儿会在这跟她讲话。“那您也不气?”
启言挑眉看向风琬滢,笑着拉她坐下:“为什么要气,如果她直接了当地答应了,那她就不配做我的棋子了。”
“那澜之情况如何?可还顺利?”
“如我所料,洛雨薇如今很信任她,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轻易肯见我。”
“那就好,不过臣妾不明白,这些年我劝过您多次,可您总不放在心上,为何现在要去拉拢瑾贵人,她又是否能靠得住呢?”风琬滢对上他的双目,一片潮汐涌动,看不出究竟。
“朝堂上的相互制衡已经出现一边倒的架势,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他们夫妻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今成婚也有四载,可风琬滢只知道他胸中的沟壑纵横,却一直看不懂他。
是夜,
月华盈盈,
近年的星象动荡不安,帝王星旁边的那些星辰,时强时弱,时明时暗,谁也不知道下一颗殒灭的会是谁,风琬滢的脑海里不停的翻滚着这些疑问,这让她的担心如何也不能放下。
世间一切业障都是世人贪心不足,可知善恶循环是天道,世人却皆是醉卧狐裘,哪得清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