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炎阁,杨柳岸堤边。
上百年树龄的杨柳树垂着柳条抚过大地,正值夏日炎炎,树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枝丫病殃殃的。晨光映在湖面,熹微翻涌。
清晨带着露珠的雾如薄纱般弥漫开来,陈千渡,陈阁老,八位阁老中唯一实际掌管炎国大小全部内务的老人,正深吸着空气,穿一身白色练功服,在凉亭里慢悠悠打太极。
“哦?”他睁开浑浊的老眼,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可算是来了。”
“阁老,阁老……”欧阳明笑得没个正形,他拿起石桌上的点心毫不客气嚼起来,翘着二郎腿坐下,“想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我都快把炎阁的门槛踏破了。”
“这世间还有你欧阳家主做不到的事情?”
欧阳明笑眯眯,“有还是有的,比如说去霓国救儿子。当初我可是听了您的话,让沈南方他们跟着一山大师去霓国以交换生的名义进行修养,您说炎国时局很可能会动荡一段时间,去国外避一避安全。”
“炎国时局动不动荡我没看出来,霓国倒是先乱套了,就连我欧阳家在霓国的国际贸易公司都全部失联了,家族里哪些长老举枪对着我脑门让我来找您要个说法,我是信任您的,可总得有个说法,让我先安抚家里的长老们吧?”
陈千渡吸气吐纳,打完了一套后,也坐了下来,“马上就要召开八阁老会了,炎国的时局动荡是一定的,十有八九会打起来。”
“不是还有白衣郎嘛,那家伙强的离谱,出不了事。”欧阳越不以为然。
“不不不,这次不太一样。”陈千渡眼神划过一丝阴翳,“不谈这些,说说你们家族的想法,既然你来找我,一定是带着一套解决方案来的。”
欧阳明已经吃完了一盘点心,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碎渣,“我是这样想的,总得摸清霓国搞这一手反目成仇的目的所在,我建议立刻展开秘密的外交谈判,欧阳家可以不参与,但一定要有旁听席。”
“没问题。”陈千渡点头答应,“我一会儿就可以向霓国大使馆传达你的意愿。”
“不……”欧阳明痞笑,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不是意愿,是强制性的,如果霓国和炎国当局都不愿意给一个答案的话,欧阳家会用家族传统手段来解决。”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阁老您,一直守护于欧阳家的巨妖还没有死,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惜拼命的。”
陈千渡朗声大笑,“我怎么记得你和你儿子关系并不好?”
“他只是比较叛逆而已。”欧阳越信心十足,“他成人礼的时候,我送了他很多辆跑车,我们的父子关系是铁瓷一般硬。”
他很清楚怎么跟炎阁这群人老成精,就差没插着狐狸尾巴去动物园卖艺的老人打交道,你必须要展现出适当的肌肉和手腕,才能入他们的法眼。简而言之,你要有足够厉害的筹码,才有资格上谈判桌。
有些像赌博,行走于刀锋和悬崖的致命游戏,两家人都只是依稀知道对方的筹码,每次出牌都至关重要。
陈千渡妥协的说,“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允许欧阳家有三个旁听席位,但有一点我们要讲清楚,旁听就是旁听,绝不能出言扰乱会议。”
“您放心,我这个人最懂规矩的。”欧阳越喝了一大口茶,笑嘻嘻地。
“哼!你懂规矩?那才是有鬼了。”陈千渡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欧阳明笑着起身,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了,再待下去,只怕陈阁老会拄着拐棍轰他走。
“等等……”陈千渡叫住半只脚走出凉亭的欧阳越,“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家伙吃顿晚饭吧,家常便饭而已,聊聊天,喝喝酒。”
斜阳半映在石桌,还有老人那张已经很老很老的脸上,夏天的阳光毒辣得很,老人眯起眼仰头,看欧阳越的眼神竟是闪烁着慈霭的柔光。
欧阳越点点头,“也行,那就陪你这个狡猾的老兔子喝点,可别想着趁我喝多从我嘴里套话,我可不会上当。”
“我太老了,医生嘱咐我少喝些酒。”陈千渡朝着重新坐下来的欧阳越说,“但今晚破例。”
欧阳越笑了笑,“那可要喝上你几坛好酒。”
“都喝了吧,人年轻时总想着把所有自认为好的事物和人把握在身边,慢慢的就发现美人会衰老,亲人会辞世,什么都留不住,更何况几坛酒?”陈千渡压低声音说,“我快要死了……我这个阁老的位置答应过你父亲,给你留着。”
欧阳越眺望大湖,眸子倒映金灿色,“瞎说什么呢,您身子骨那么硬朗,我看贴身伺候您的女孩很漂亮啊,有没有监守自盗?”
“你这臭小子!”陈千渡嘴上斥责,喜意却上眉梢。
已经很久没有那个小辈能和他这么打打闹闹的聊天了,所以他才会挽留欧阳越留下来吃顿便饭,人活得太久,曾经过往是非都埋葬在了一座又一座坟墓,孤独感从不是少年独有,即便是鹤发童颜的老人也时常会对着残阳叹气。
“能有个长辈聊天真好啊……”欧阳越由衷地感叹,“你可要在多活几年,至少要比我活得久。”
陈千渡似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作为长辈的威仪来,他伸手拍了拍欧阳越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头,最后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
像是个老人担惊受怕的要送晚辈去上战场,没说什么嘱托的话,全在动作里了。
沉默了一会儿,陈千渡说,“一定要去招惹神不成?”
“他伤了我女儿,之所以当时没报仇,是因为我肩负更重要的使命,待我完成后,我将磨好利刃,喝上一大碗送行酒,去和它同归于尽。”
“是你爹的儿子,一个样,都是决定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陈千渡有些伤感的低喃,“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褪去少年郎的自负自卑,和这个世界和解?”
说着,他站了起来,用近乎呢喃的语调说,“恭喜啊,你长大了。”
欧阳明哑然失笑,原来他出走半生,历尽千帆,在这个亦父亦师的男人眼里,只是才长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