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这天早朝的明德殿上,参与朝会的皇室宗亲,除了宜王轩辕烔之外,又多了一位永王公子轩辕偲。大大小小的臣工们,几乎都是带着一种惶恐忐忑的心情,倒是宇王一系的几人就显得悠然自得了。
延平王府是要重返朝堂了吗?如果这是真的,对士族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想当初世家们联手逼迫世宗罢黜了先永王轩辕栐的太子位,光是这一则旧怨就足够两方不死不休,何况其后明里暗里压制的举动更是不胜枚举。
好在如今监国理政的是太子,想来永王一系也出不了头。
直到段裕带着老皇帝的诏书当众宣读之后,所有人才算是明白过来。
首先授轩辕偲为诚议大夫,这倒也无可厚非,虽说他是个质子的身份,但往后毕竟也是延平王府的继承人,领个正六命的散阶算不上奇怪。
但是庄王府赐予居住,这其间的意味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别说是朝臣想不通,就是太子也是连连嘀咕。庄王何许人也?那可是世宗朝的第二位太子,庄乃是其先前的王号,可惜刚刚入住东宫就遇到了张氏反叛这样的大事,领军出征最后惨死阵前,实在让人唏嘘。
英年早逝,又没留下一儿半女的,不然这南霈的皇位也落不到轩辕椃的头上。
礼部左侍郎商悟轻轻用手里的笏板捅了捅边上的吏部右侍郎,压低了声音问道:“陛下近来有往吏部传达过什么诏命么?”
吏部右侍郎名叫苏宿,与之关系一向交好,他抬眼瞥了殿上一眼,发现太子正默不吭声的望着地上的毯子,偏了偏头道:“散阶之事,吏部无权过问,商兄,此事我也插不上话。”
“我问的不是这个!”
商悟稍稍挪动了半步,将身子凑近了些许:“陛下有无册封官职?”
苏宿恍然大悟,摇头道:“这自然是没有的,否则岂容我等操心,光是顾大人那就不会同意松口。”
中书省以及所辖六部,都是站列在左侧,而像枢密院、鸿胪寺、大理寺等平行机构,都是在右侧,故而两人的细语,轩辕偲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顾昱与这二人中间,也就隔了几位中书舍人以及六部尚书,猛然回头瞪了一眼,示意他们别在絮叨。
段裕在念完诏书之后,笑意盈盈的望着轩辕偲说道:“偲公子,还不叩谢皇恩?”
轩辕偲就站在轩辕烔身后,听到段裕喊自己,慌忙出列,毕恭毕敬行上大礼:“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此生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话间,段裕已经将授封诏书递了过来,一边扶起人,一边轻轻说道:“陛下说了,之后这段时间你要谨慎行事,切莫肆意妄为,否则被人抓住了把柄可不好办。”
“谢中官提醒……”
“陛下口谕,此番嵥使入京一应接洽作陪皆由诚议大夫主理,此外圣体抱恙,朝中一切事务凭太子决断,望诸位大人戮力同心!”段裕语气平淡,说完这些以后,径直走出了大殿。
一时间,朝堂之上碎语四起,这后两件事关乎可非同一般。
陈潜和永王之间发生过什么,在场的几乎都大致清楚,江太守的奏报里说是宴请羁留耽误时辰,明眼人谁不知道那是虎口脱险死里逃生。况且,嵥国使团入楫州以后,再次在水寨中遇险,至今都是无头悬案。虽然北霈嫌疑最大,可并不代表延平王府就能摘出了嫌疑。
现在让轩辕偲这个永王公子代为接洽陈潜,这是故意给延平王府下手机会,还是要此二者握手言和,思来想去,都感觉有些逻辑上的不通。
“陛下的圣体不是早有好转?怎么又……”
“是啊,两国使臣来访,若无国主出面,多少有些不合礼制。”
“轩辕偲是个什么人物?凭什么位封正六命大夫?”
“庄王府,庄王啊,陛下这是另有打算了。”
……
太子脸色阴沉,听得众人的议论不禁心头更为烦躁,一帮人除了会聒噪,就没几个有本事的。轩辕偲突然得了这么大的圣宠,从心底来说,他也是不欢喜的。但以老皇帝的性格,素来见不得一方势力独大,宇王声势刚刚受挫,此时拉起永王一系,多少是有些掣肘东宫的意味。
好在轩辕偲不过年刚十六,许多心思尚且单纯,要说参与朝政,太子自信他是没那个想法的。而且自打入京之后,除了自己以外,就没听说过宇王那边有所动作。
“肃静!”
太子不耐烦的挥了衣袖,冷冷望着几个闹声最大的六部官吏:“本宫还在,诸位爱卿若是有什么治国良言大可直说,何必私下议论,不成体统!”
商悟率先出列,看着轩辕偲那春风得意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庄王府邸,乃是先帝武庄太子故居,永王公子何德何能可僭居之?”
一听这话,轩辕偲顿时就冷下了脸,刚想出言反驳,却是被宜王拉住了衣角。
轩辕烔朝他微微一笑,使了一个眼色,而后说道:“礼部侍郎是觉得陛下此举有违礼乐?”
商悟万万想不到宜王会站出来发声,先前他是个闲散皇子,或许可以等闲看待,可如今的轩辕烔已是梧州宣抚使。
想了想回道:“陛下圣裁臣本不该置喙,然自古从未有过如此先河,轩……偲公子出身延平,是为永王之后,岂可入居庄王故所?”
原本就有一些人想到了这层,碍于皇帝诏书已下不敢吱声,但商悟作为礼部的侍郎既然指出不妥,可见确实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太子暗暗恼怪商悟多嘴,又见顾昱却悄悄对着自己眨了几下眼,心知此事不宜再论,于是索性从手边挑出一份礼部所上的折子,奋力丢到人面前。
“吹毛求疵!”
“诚如宜王所说,你礼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可直接上书去章台宫。”太子叹气又道,“整日只会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生出花样,两国来使的各项仪典章程才是首要!烦请你等细细琢磨,再有这种浅陋的方案,休怪本宫问责!”
周恪谨躬身作拜:“太子息怒,老夫体察不周,确实有过。”
“周尚书,本宫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提醒某些臣工要分清什么是轻重缓急做事沉稳。乱乱糟糟毫无章程,是将明德殿当作市集?”
商悟明白太子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他也是处于好意,怕永王一系出了头。纠结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谢罪:“臣失言。”
太子深吸一口气,也不想在这方面多做停留,缓缓开口:“方才陛下的旨意,你等也听到了。不管在场的各位私下有什么过节,本宫只有有一点,涉及国事都不准参杂任何恩怨进去,嵥国来使意义非凡,务必周全!”
“臣等明白。”
众人齐声应答。
“杨侍郎,诚意大夫迁居庄王府的事,就由你主理,一应事宜就按世子的等级规制。”
说完,太子拂袖而去,就连散朝都是中常侍代为宣达的。
像这样有失风度和体面,还是头一次,任谁都看得出来东宫储君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轩辕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在章台宫里,散阶职位还是太子率先提出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出了这么大的变化。
走在下朝的宫道上,他有些心不在焉,仔细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什么做事不周全的地方,引得东宫不悦。
“呦,诚议大夫这是在想什么呢?”
宜王突然从背后那么一拍轩辕偲的肩头,吓得他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
轩辕偲苦着脸抱怨道:“叔叔,你就别打趣小侄了,没看见我这是得罪了皇太子殿下?”
“得罪?此话从何说起?”
“还能因为何事?”轩辕偲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散阶是太子向陛下提的,差事是陛下定的,我又没上赶着抢活干。”
宜王毫不在意的摇头笑道:“你啊,想太多了,东宫今日情绪欠佳并非是因为朝会上陛下的诏命。而是这平川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
听这话音,看来是轩辕偲毫无关系,处于好奇忍不住多嘴问道:“别卖关子了,说说。”
宜王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注目,才神秘兮兮说道:“张氏余孽又动手了,这回可是命案,北原伯世子昨夜在东市遇刺。”
“遇刺?”轩辕偲音调不由高上了几分,怎么近来南霈国中四处都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北原伯他虽没见过,但其巍巍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就轩辕玄所说,南霈得以开国就论武勋而言,北原伯当属第一人,当初世宗在封爵之时,是要将西川公之位给他的。可当中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缘故,原本属于北原伯潘戚的退嵥首功,转而落到了秦磊头上。
“小点声!这可是机密之事,目前知晓的人可不多,你别外传!”
轩辕偲略有所懂得点头,转而小声又问:“那叔叔又是如何知晓的?”
宜王露出一丝坏笑:“北原世子就是从我此乐间出去的,你说我还能不知?”
“明白了,太子这是拐着弯在发邪火。”
“行了,缘由和你说了,今日好好随礼部安顿进府邸,明日叔叔为你备份厚礼!”
轩辕偲面带为难,嘀咕道:“不好吧,侄儿不是那种喜好女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