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这小子好像没有开玩笑啊。”苍云子沉默片刻,旋即缓缓开口道,面色平静。
这天下还有不把自己命放在心里的人吗?
说让别人杀就让别人杀?
当真如此愚蠢!?
正自躺在圆桶澡盆里的徐江,半眯着眼,神情若有所思,身上那幅方要显现的山河泼墨画越加隐晦起来。
天地之间,规则自存。
唯有体质特殊者才会在身上隐约泛起不同的画面与场景。
有人说,那是天地钟爱的证明。
“难道不是吗?”苍云子依旧动用魂魄之力,缓缓投递一团团粘稠的四色草液体,渐渐沉入到药浴之中,每一次进去都会更加扩大徐江吸收容纳的极限,令后者的眸子里藏着深深一抹挣扎之色。
“就这么想要一个证明吗?哪怕只是口头上的约束?都好过没有!”
苍云子混浊的老目里蓦然掠过一抹亮光,宛若枯树皮般的脸庞一阵抖动,神情间似有一丝怒气,“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不觉得累吗?试探来试探去,当真老夫有歹心,你今日此刻必死无疑!”
“如果是相信老夫,又何必有方才一言?”
真是令人讨厌的小子……
苍云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内心里辗转反侧,不知一时间想些什么好。
闻言,徐江此刻那近似眯成一条缝的眼中,好似有一道亮光忽闪忽闪,这一刻的心力将自己身处药浴的苦痛都给压下不少。
在这几天的交流,甚至一开始,他都已经选择相信苍云子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才会在今天这个敏感的时机,问出这么一句话。
“如此时机,可杀我一命!”
多此一举吗?徐江自己都觉得是这样的。
可他还要去问。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一种内心繁杂的情绪性格在悄悄引导着徐江的变化。
“那老夫回答完之后,你是不是就会选择拜师了。”
苍云子一时间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嘴角掀起一抹弧度,似是挣扎又好似自嘲。
那人想尽方法,最后也只是得出借贾元之手,一石二鸟,让自己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这天下所有人也断没有理由去得到!
而现在遇到的这小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有没有压错注啊…真是有时有点神经质的弟子啊…
明摆着就是确定老夫不会动手后,才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难道非要亲耳听着我不会害你,才能心安理得的拜师吗?
真是古怪的小子。
往日那些人一旦得知老夫掌握着什么秘密的话,可是从来不会如此。
果然是无知无畏啊。
“那老夫此刻对天发誓,若是日后有何不轨,便教落得…落得…”
一时半会儿,苍云子也是摸了摸头,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才好。
正在这时,徐江却是悠悠然从药浴里走出,慢慢套上一件薄薄衣物,浑身上下的精气神焕然一新,不由让苍云子双眼微微一亮。
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是停下,不再投入那些仅剩的四色草液体,而是沉默地思索些许什么。
铸体一境已然巩固下去,接下来只要照着《清心经》里所记载的魂魄蕴养之法,再度慢慢逐步提高境界便可。
这一刻,徐江面朝苍云子,蓦然间单膝跪地,学着以前在电视里见识过的套路,双手抱拳,垂下头去,朗声说道。
“逆徒徐江,见过师尊。”
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逆徒?
何琴此时双手托腮,眸光湛湛,悄然待在徐江的魂海,心里不由暗暗想到。
如此开诚布公一把,是为免我和那叫苍云子的老头,忽然想到他那日的炼魂之事,进而心生芥蒂。
但在此刻说的话,又能好到哪里去?
真是一点都弄不懂,这叫徐江的男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他到底…来自哪里…
徐江心里自然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在他想来,像今天这般时候,才是最最适合的机会。
“如此时机,可杀我一命!”
此时此刻的苍云子,不过一道虚幻魂魄。
而且由于方才为徐江施行秘法“观望”,消耗不少心神,进而显得更加虚幻消散起来。
“好。快快起身吧,老夫可不喜欢太多繁文缛节,所谓拜师,求的是心服,一些个过程可是不能轻易换来这所谓的心服啊。”
苍云子轻轻抚弄自己的胡须,神情似有几分喜色,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但终归是决定拜自己为师,那想来就是极好的一件事。
玄天世界,无论人族异族,最重的便是师徒名分,其间有大因果参杂。
这也是贾元之所以要徐江拜师自己的原因之一。
甚至徐江自己都没想到,这叫贾元的几声“师尊”,会给自己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
“敢问师尊,”徐江缓缓站起身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正悬浮在半空中的苍云子,目光炯炯有神,“何谓十绝之体!”
此言一落,这间客栈房内,氛围瞬间凝重不少。
何琴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年龄说之起来,比现在及冠的徐江相差无几,从小生活在天霄府里的她,显然要比一些世间散修知道的更多。
那位同样是十绝之体的天骄,辉煌一段岁月,但终归是没有成长起来,否则极有可能成为类似那几尊传闻大修士的无敌者。
天地苍穹之下,这段岁月唯有…无敌。
其名,文清。
而自他身陨过后,天地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十绝之体的特殊体质。
所以当徐江说自己是十绝之体的时候,才会让这屋里的两道魂魄同时如此陷入一阵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苍云子恍如大梦初醒,神情似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不由上下打量着徐江片刻:“那到底你的体质是被怎样隐藏的?”
“是一位人族修士强行喂给我一枚丹药,并说百日之内必须回到人族大地,否则会有大难临头。”
徐江并未有所隐瞒,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叙述道。
百日之内…人族修士…
苍云子的脑海里不断回响浮现着这两个信息,一时间好像是联想到什么,不由开口询问道:“有说过自己来自哪里…或者是姓名吗…”
“未曾说过。”
这一点,徐江倒是如实交代,并未有所隐瞒。
至于何琴更是蓦然间,脑海里一道灵光划过,心里有些预感。
转瞬间从徐江的眉心里化为一抹流光,强行钻出来。
“他…当时到底说过什么…任何一句话都不要漏掉…”
何琴显然想到一个人,那位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天霄府神射手,何生。
她的父亲。
一想到那可能是自己的父亲时,何琴便再也不能保持沉稳下去,但却又不希望是他。
因为这里毕竟是异族的领地。
一旦人族天霄暴露此地,九死一生不足为过。
徐江从未见过这般激动的何琴,神情不由悄然泛起涟漪,仔细思索着一会儿该是全盘托出,还是稍微隐藏一些话语呢?
不知想到哪里,他最终面朝何琴,后者此刻双目死死盯着徐江的面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会放过,甚至隐隐有些血丝弥漫其间。
霎时间看来,颇为吓人。
她何琴此时的状况,不过一道魂魄而已。
与那苍云子一般无二。
纵使是当日那“魂归”现象并未收去他们。
“……”徐江目光四处打量,悄然躲避着何琴此刻无比灼热的视线,大脑极速旋转,欲言又止,不断斟酌着一时的言语。
连带一旁的苍云子也不由干“咳!”一声,像是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但对于这一切,此刻的何琴却是置若罔闻,什么也不管,只是一昧死死凝视着徐江,贝齿轻咬红唇,隐约渗出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殷红鲜血。
“说!”
话音落地,徐江眸子里光芒闪烁,旋即装作一阵叹息的模样,“实际上,我虽然不知道那位前辈到底叫何名字,但是他极为擅长射箭之术,而且应该跟贾元有仇。”
极为擅长射箭之术…跟贾元有仇…
何琴脑海里不断会回响着这么一段段话语,顿时间失魂落魄,目光黯然地怔怔停滞在半空中。
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苍云子,只觉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很讨厌见到年轻的女子,伤神落魄。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该存在在脑海里的…回忆…
他终究是选择这条路…为了守护那样甚至有可能不存在的东西…葬送一生年华…当真是有些划不来的生意…
一念至此,苍云子又是目光湛湛,他不明白自己的秘密怎么会被那个人知道的清清楚楚,以至于利用贾元杀害自己,来一手借刀杀人!
好似行踪全在其掌握之中。
实在是匪夷所思。
“算了,”苍云子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徐江,自顾自地飘荡着靠近何琴,缓缓安慰道,“天下擅长射箭之术的人有很多,未必只有那一人。”
闻言,何琴一愣,恍惚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旋即不由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您可是夏侯前辈?我曾听我父亲提过你的名字。”
夏侯瑾轩,以剑术闻名于世,能入天霄而不入,甚至迫使自己跌境至御虚一境,令天下人颇为疑惑不解,但也同时间让自己的名字瞬间席卷苍穹之下。
一时间,天下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