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子巷。

不出意外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这里，然后演变出各种的版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都争相谈论的话题。

年关将至，此时的涌子巷依如往年般热闹非凡。

一个身穿破棉袄，披头散发的邋遢中年男子挑着两个竹筐穿梭在人群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豆花！~”

一声很是应景的吆喝声很快的被涌子巷里嘈杂的各色声响所掩盖。

男子放下肩上竹筐，将扁担靠在墙角，熟练的掀开筐上的有些泛黄的白布，筐子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整齐的摆放着，男子看着来往的人群，搓了搓冻的有些发麻的手。

“豆花多少钱一碗”

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邋遢男子面前操着浓重的外乡口音问道。

小男孩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裳，脸颊冻得通红，鼻子上还挂着一条长长的鼻涕，眼巴巴的看着筐里冒着热气的豆花。

妇人弯下腰，抬起胳膊将孩子脸上的鼻涕随意的擦在袖子上，又伸手抹了抹，动作娴熟习惯。

“豆花三文钱，加糖汁五文，加碎肉末七文”

邋遢男子头也没抬轻声说道。

妇人低头看了孩子，又撇过身子偷偷的从腰间拿出三文钱紧紧的攥在手里。

“那……给我要一碗，不要糖也不要肉沫”

邋遢男子这才抬头看了眼妇人，目光落在她手上，因为握的太紧关节处有些发青。

邋遢男子叹了口气，从筐里拿出一个白碗，又从另外一个筐里乘了满满一碗豆花递给孩子。

小男孩没有马上去接过那碗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豆花，而是看着筐里装糖汁的罐子，又抬头看着自己娘亲，目光中满是期待与渴望。

妇人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再次侧过身子，在腰间棉布带里翻了半天，终于又扣处一文钱来，看着孩子的眼神，歉意一笑。

实在是没有了，这四文钱她藏了好几个月，要是被自家那个酗酒的男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妇人犹豫着把最后一文钱递给邋遢男子，眼神祈求得说道：

“要不我们要一文钱的糖汁？你少加些就好了”

邋遢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

世间女子皆是如此。没有家世背景的，生的相貌极佳者，运气不算太坏的，都成了那些有权有势家中豢养的金丝雀。样貌稍逊的，也带几分姿色的，祖上积德攒福的，也在一州一郡里嫁了个好人家，平平稳稳过一辈子，相夫教子，不愁吃穿，这算是女人这辈子的福气了。再有就是那些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想要到这雒阳城里碰碰运气，能混进达官贵人府里当个丫鬟，说不定哪天借着老爷多吃了几杯宠幸了她一次，那说不准还能混上妾，要是没给夫人挤兑死，最好肚子在争气些，有个一男半女的，那该去庙里还愿了，这辈子算是混过去了。但大多数外来雒阳城谋福气的，都没这么好的运气。在胭脂街做了几年皮肉生意，人老珠黄了也就随便找个买卖人嫁了，结局就跟眼前妇人一样，不知为何而来，也无退路可走。

邋遢男子从糖罐里舀了一勺糖铺在那碗再不吃就要凉了的豆花上，摆了摆手，没有收下妇人的一文钱。

妇人感激的朝邋遢男子笑了笑，又小心的把那枚铜塞回腰间。

小男孩一口一口吃着甜甜的豆花，妇人就站在他身边看着，默不作声。

不一会孩子就吃完了，显然意犹未尽。又抬头看着自己娘亲，这回妇人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拉着孩子就要走，小男孩一边给自己娘亲往街上拽，一边伸手指着筐里的豆花。

邋遢男子一把盖上白布，挂上扁担，挑起筐子朝街的另一边走去，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巷子很深。

七转八折不知通往何处。

邋遢男子在一件门口立着石墩的门前停下，左右看了看，对着小路尽头看了许久，确认没人后，才放下扁担，轻轻的扣响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开门。

邋遢男子低头想了想，突然瞳孔放大，转身就朝巷子深处跑，连那两筐豆花都顾不上拿。

邋遢男子刚跑出去几步，一手撑在墙上，脚下急停。一个背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邋遢男子没有多想，调头就要朝来时的路跑去，可刚一转身，那个背影也同时转身，脚蹬墙壁，一左一右，空中一个翻身，再一次落在了邋遢男子的前面，还是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是谁？”

邋遢男子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这是一个注定得不到回应的问题。

邋遢男子只感觉眼前一个黑影朝他飘来，没等他看清楚，就觉脖颈一凉。

那个身影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邋遢男子伸出手，轻轻的抹过自己脖子，低头一看，满手鲜红。

就在他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剧痛时，只有一瞬间的感觉，掉在地上的脑袋看着自己那具无头的尸身，目光如炬。

他不知道在城里伪装了十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为什么今日会暴露身份，作为一名天一楼三等谍子，会不明不白的死在雒阳城里，会死在涌子巷，会到死也没看清楚出手之人的样子。

作为一个谍子能干脆利落的死，无疑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身边的兄弟有多少是受尽非人的折磨后，才堪堪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等邋遢男子的脑袋掉在地上后，那个挡住他去路之人终于转过身子。

是她？

她蹲下身子把手指上的血在随意的抹在尸体上，就像抹去那个不 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脸上的鼻涕一样，动作娴熟自然。

她这次的出手显然不合规矩了，自己也许会因此被比她身份更高的谍子惩罚，又或者会因此丢了性命，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她不想欠任何人。

有些事是她无能为力的。

比如自己的命运。

有些事她想自己做一次决定。

比如她的命。

小巷内，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一颗割下头颅带血的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