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发了四月跟小黑,叶九独自坐在屋里。
昨晚的事情又涌上心头,不知道下次见秦思鹿该说点什么。
叶九从床头枕头下面把画卷拿出来,锁好门,好在这书院除了刚才那两个以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来找叶九,更不会不敲门就冲进来。
今日秋高气爽是个登高的好天气。
叶九站在无涯书院藏书楼前的圆形平台上,面向藏书楼,闭眼而立。
今日是田伯兮讲礼学,所以来藏书楼的学子要比往常更多,不少人经过叶九身边时都会看上一眼。
不就进个藏书楼呢怎么还在门口冥想了,大家都觉叶九这是在故弄玄虚,其实叶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外面而没有第一时间进楼,就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决定进藏书楼,所谓的等一个契机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清楚。
终于,叶九深呼吸,睁开眼。
藏书楼,我叶九来了。
藏书楼的大门白天都是敞开的,只有入夜前会有某个讲学先生或者王怀扣本人来把它关上,大门没有上锁,即便是关上了也能轻易地推开,来去自如。
叶九踏进藏书楼一楼。
相比普通的大门,这藏书楼内部就要容重的多了。
宽敞的格局,一排排等人高的书架整齐的落座于藏书楼正中,书架上同样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古籍,几乎囊括了全天下所有的学问,由低至高,由浅入深。
叶九随意的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名为《秋入武夷偶感》,翻了几页大致看懂了,是本游记。写书之人在秋天去了一个叫武夷的地方,一路见闻有感而发写了这么一本书,能放在这里应该是本文笔不错的书,可叶九没有欣赏作者卖弄文采的闲情逸趣。
叶九把这本《秋入武夷偶感》放回原处,又往里走了几步,拿起一本《不古篇》翻看,这书就比较好理解了,是本棋谱,书上配有历代残局的图谱,这书谢羊应该会感兴趣!
以小黑的说法,这藏书楼一楼就只剩下他跟叶九两人了,想来这本《不古篇》对于那位被书院棋坛大家誉为神之一手的谢羊来说,早就烂熟于心了吧。
叶九放下棋谱,看着一排排一摞摞的书不免有些失神,想在它们之中找到那本《玄清十二小周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叶九不记得自己翻了多久,好像这藏书楼一层所有的书都给他翻了一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本记载着道家吐纳之术的《玄清十二小周天》,书上沾满了灰尘,看来这书是鲜有人问津许久了。
这藏书楼没设桌椅,叶九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干脆直接席地而坐,虽然书院里很少人会在一楼逗留了,但叶九还是想安静不被打扰的开始自己的修行之路。
偶尔也有几声轻声细语,是结伴来书楼的学子。叶九顺着声音看着通往二楼楼梯口处的那一席泛着紫光的涟漪,那就是通往二层的阵法了。
叶九并无多想,轻轻的翻来了那本《青玄十二小周天》。
其实王怀扣让叶九找这本《青玄十二小周天》也有好几层的意思。首先他给叶九的拜师条件是学会佛家最为上层的无相一学,而《青玄十二小周天》确属于道家典籍,而对于武道一途仍是白纸一张的叶九来说确有引路的作用,而叶九身在儒家书院,这么就一下子囊括了儒,释,道,三教所悟,一来有让其苦无修炼难度而知难而退的心思,同时也保留了一份意外之喜得不确定性。
这与韩谷子亲送叶九上山有关,也跟叶九口中那只山中青牛有关。
世事皆有变数。得道者未必循道。
叶九一字一字的仔细翻看这本《青玄十二小周天》,发现这书所述确实高深,当然是针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可即便如此,撰写之人用词确异常的直白简洁。没有晦涩难懂的句子,也没有生僻难识的字。
运气所过的奇经八脉也都有配图很清楚的标明,叶九只需要按着书上的运转方法运气吐纳,很容易便有小成。
开始叶九还不熟悉经脉位置,运气缓慢易断,几翻练习后,渐渐得心应手了,所过经脉有了温热感,浑身都顺畅起来,一呼一吸之间也较之前更加绵长。
这就是修炼?
叶九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也不是太难嘛。
这本《青玄十二小周天》残本记载了三种吐纳之学,气过八脉,一吐。流转八脉,一吐一纳。生生不息,以养。
叶九没有着急翻看后面的,对他来说牢记八脉位置能让气息准确按书中记载一次通过就已经不容易了。
出楼时天色已黑,仍然意犹未尽的叶九最后还是没有把书带回屋子修炼。
回到屋子里,叶九坐在床上把今日所学细细的体会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九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只是如今他体内的气息还不足以支撑它生长。
叶九静坐床上闭眼沉思。
这书院算是来对了。叶老头告诉他江湖险恶,可这书院的人给叶九的感觉就两个字。“安心”。
从各位讲学先生的倾囊相授,再到各有长短的求学年轻人,好像每个人都在这里做些最适合自己的事情。
其实这次拜王怀扣为师叶九并没报太大的希望,至于王怀扣让他去藏书楼找书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打发自己而已,可今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尝试了一下,还真不是这么回事。虽然叶九也想着遇上个高人给他本绝世秘籍就能一步登天,但这毕竟是幻想。他懂一个道理,一个无需经历,仿佛与生俱来的道理。
登高者必脚踏实地缓行而上,一入青云必跌至谷底。
又想了会秦思鹿,照例把画卷打开看了一遍,一夜无梦。
之后的一段日子,叶九也好似从书院里消失了一般。
入冬后的书院比往常更加的安详了。
一场罕见的冬雨就这么没有预兆的悄然而至。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书院两楼之间有一个人站在雨中,像是在等人。
这人没有撑伞,双手负后背对藏书楼望着山下安静的站着。
一个,两个,三个,二楼走廊上逐渐站满了人。大家纷纷看向雨中的王怀扣,相互窃窃私语。就连从来不凑热闹的秦思鹿竟然也破天荒的出现在人群中,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书院,也没有在那个一直被书院学子们说成最无才气的王管事身上。
她看着山下。
雨中,两波人登山而上。
这无涯书院立院近千年,除了书院默认的,敢私自入院的人屈指可数。
可今日这两波人都没有事先通知书院,可都来了。
先入山的三人,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老一少。
当这一行三人即将登上书院天坛时,又有两人入山,一个男人一手拿伞一手牵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蹦跳在狭窄的山路上,男子手里的伞始终都不偏不倚的出现在小姑娘的头顶。
小小无涯书院,今日天下至尊,人间至圣,皆至。
整个书院霎时间笼罩了一股很微妙又很有默契的气氛。今日没有先生讲学,所有学子也都没去藏书楼。
除了两人。
两个之前最不该出现在藏书楼的人。
一个不知,一个是不得不。
围观的学子中好像只有秦思鹿发现了什么,她下楼从一条小路进了后山。
她知道事态严重,可韩谷子不知在哪,而如今书院能平今日事的在她眼里好像就剩下那个为老不尊想要撮合她跟叶九的桃老头了。
王怀扣面色平静的对最先入院的男子行了一礼,后者只是微微点头并无回礼。
男子淡淡的看了眼王怀扣,径直朝藏书楼走去。
男子身后一个身穿紫红袍子的老人一步跟上,语气不高不低道:
“我们是来见韩院长的”
王怀扣看都没看此人一眼,在所有人吃惊的神色中,王怀扣身形一闪而逝。
红袍老人面前还留着王怀扣的残影。
而藏书楼门口一人如门神一般站定,挡住了那位面容肃穆,眉宇间不容半点质疑的男子缓步前行的去路。
王怀扣终于先开口了。
“让你们上山是韩先生的意思,但这藏书楼今日你们入不得”
男子微微皱眉。
“只要你们无涯书院还在我南诏境内,那就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让开!”
王怀扣没有与其做言语上的针锋相对,脚下不退半步。
半山腰,撑伞的中年男人把油纸伞递给小姑娘,叹了口气柔声说道:
“闺女啊,你慢些跳,别摔了,爹要先去一步,这当皇帝的跋扈一点也正常,可一个和尚也这么沉不住气,唉!头疼啊!”
小姑娘接过伞,抬起头笑着说道:
“爹,你也头疼吗?”
男人挺直身板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爹又不是天下第一当然也会头疼啊,可在这里嘛,问题不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