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柏,真不去了?”
小姑娘左手拿着半块羊肉大饼,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含糊道:
“不去了,爹,咱们走吧,麻烦”
南怀景笑着帮女儿整理好夹在绒帽外的丝丝缕缕青丝柔声说道:
“没事,爹不怕麻烦。”
南柏将羊肉饼对折再撕开,递给南怀景一半,自己又咬了一大口。
南怀景接过羊肉大饼叼在嘴里,然后跟女儿同时回头看向白茫茫的雒阳城头。
南柏用脑袋轻轻的撞了下南怀景的手臂,一脸老气横秋道:
“走吧,别看了,反正还要来的.”
南怀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爹,你背我”
风雪中,南柏搂着南怀景的脖子迷迷糊糊的睡去。
南怀景再次回头,冲着雒阳城头那浓重的寒气中的一个身影潸然一笑,刀气满人间。
至从入冬以后,江边的小酒馆就没有什么生意了。
叶九在这打杂也有些日子了,几次闲来无事跟老掌柜闲聊,掌柜的姓于,叫于裕良。还有个字号叫望江翁。为此叶九不止一次笑话过他,可据于裕良自己说,这个字号是他一个学问顶天大的老友送他的。这于裕良出生在保平道的一个小渔镇,早先就是靠捕鱼为生,老伴死的早,留下个儿子倒是长大成人,于裕良身子骨还算硬朗,爷俩靠着一艘小渔船在镇子上也算过的有模有样。
儿子成年后,娶了镇子上一个老渔夫的女儿。这姑娘长的虽然很一般,但为人确老实贤惠。男人白天在外辛苦赚钱养家,她就把那个小家收拾的妥妥当当,后来又生下个女儿,那模样生的那叫一个粉雕玉琢,老于欢喜的不得了,成日里有事没事就抱着小孙女在街坊四邻面前显摆,在小渔镇的淳朴百姓眼里倒也是让人羡慕不已。
好景不长,南北之战打响,于裕良的儿子被迫从了军,靠着早些年儿媳妇辛苦持家攒下的银子加上朝廷多多少少的抚恤,没了主要劳动力的一家子也算过的勉勉强强。
谁成想这仗一打就是几年,从沧澜江一路打到了保平道。世道越来越艰难,儿子也没了消息,日子一天难过一天。
直到一天夜里,那个一直老实本分的儿媳妇拿走了家中所剩不多的积蓄不辞而别,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的于裕良终于发现,这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无奈之下,于裕良把小孙女说是寄养实则是卖给了隔壁镇上的一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家里。小孙女越长越讨人喜欢,这家人本就是书香世家,对这个命苦的小丫头也是当亲闺女看待,于裕良暗中观察了一段日子,也就放心的走了。
每次说到这,于裕良总是揉着泛红的眼睛不再说下去了。
期间,陶莲倒是独自一人来过几次。与叶九喝了几次酒也是愈发的熟络了。
陶莲说那次三人喝多回去之后,程克忠就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没了。好在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老人阳寿未尽,吃过几幅药后竟然抗过了严冬。只是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成日窝在书院里很少入面了。
薛灿倒是捡了个不大不小的富贵,也不能说是捡吧,毕竟人家家里有底,薛父托了一个故交帮忙,给薛灿在中州谋了小官,这个一点纨绔样子都没有的富家公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上了仕途。
一次喝酒,叶九问陶莲之后有什么打算,陶莲说自己本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凭他的本事在泗水镇不敢说混的风生水起,至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他是个闲不住的主,用他的话说,自己这一身本事可不是用来教那些富家公子打拳的,他属于江湖,所以他注定要死在江湖里。
叶九记起叶老头的话,有江有湖就是江湖了,那陶莲死在这不也是死在江湖吗?
随着第一声春雷骤响于沧澜江上,雨水也就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停了。
叶九独坐在二楼的窗前,漫天的点点滴滴让窗外的芦苇屏变得模糊。
他想到了叶老头,不知道这个古怪的老头子如今怎么样了,自己走了以后刘傻子会不会去找他的麻烦。还有阿吉,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身处宁家练就一身本事了,他想起到了泥牛镇那条没有了小木车的巷子。
这就是江湖吗?
叶九伸了个懒腰,一阵春风把雨雾带进酒楼,冰凉清澈。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打断了叶九的闲适春日。
叶九看了眼窗外。
有客人?
于裕良领着一人来到二楼,来人见到叶九后打量了半天最后神秘一笑。
“叶九,你陪老先生坐会,我去弄锅鱼”
于裕良给叶九使了个眼色,又笑着对那人点点头,下楼去了。
两人坐下后叶九仔细的打量着来人。
叶九发现自己不管是在泥牛镇还是到了这泗水郡一直都在跟上了年纪之人打交道。
爱躺在棺材里睡觉的古怪的叶老头,为人善良但晚年凄凉的老张头,泥牛镇的名门望族刘善代,郁郁不得志的教书先生程克忠,再就是命运多舛的于裕良,这些人虽然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怎么看都只是些年轻时候没有什么大出息到老了也只能感叹一句世道不公的遭老头模样。
但眼前之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叶九第一眼看到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不同于凡夫俗子的气度。
一袭得体的青衫,五官精致确不失岁月沉淀,两鬓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白霜沉稳而内敛。
叶九心想这人年轻时那究竟要俊逸到什么程度啊,一看就不简单。
此人坐下后刚一开口也证实了叶九所想,这哪里是不简单,简直是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小兄弟,你那画卷不知可否给老夫一赏?”
叶九一个后仰连人带椅向后倒去。单手一撑,酿呛起身,一把抓起椅子挡在了那人与角落那个灰色包裹中间。
叶九极力压制惊慌神色问道: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有副画”
那人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叶九坐下说话,笑容恬淡轻声道;
“坐下说话,怎么你还要欺负老头子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凡事都得先讲个理,道理讲不通了再动手也不迟”
叶九此时哪里听的进什么理,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来人。
“臭小子你干嘛,快把椅子放下”
听到动静的于裕良跑上二楼冲叶九喊道。
叶九看看于裕良又看看坐着微笑不动的男子脑子一转又后退一步力声道:
“哦...我算明白了,于老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他串通好了要谋财害命,要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有副画,你个老小子那天我好心给你瞧瞧没想到你还惦记上了”
于裕良翻了个白眼走到那人面前,苦笑道:
“老先生可别见外啊,这小子人不坏,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叶九放下椅子指着于裕良说道:
“你还有理了,什么叫没见过什么世面,你给我说清楚了,不然这事没完”
被一把年纪的于裕良称呼老先生的男子笑道:
“我与望江翁相识多年了,这里也是每年都来,你我又是第一次见面,而于翁有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与其有没有书信来往你应该很清楚吧,那又何来我与于翁串通好一说?”
叶九听完思索片刻,半信半疑的放下椅子,依旧警惕的看着这个说话还算讲道理的男子。
男子笑着对于裕良说道:
“于老这里没事了,我可是做梦都想喝你做的鱼汤,我跟这个小兄弟说会话,你快去准备吧,一会咱们一起喝酒岂不快哉”
于裕良笑着应了一声,又指了指叶九说道:
“老先生是大能之人,你给我尊重些”
叶九摆摆手大大咧咧回道:
“知道了,知道了。”
叶九与男子相对坐下,仍是心有余悸的偷偷撇眼看向放在包裹里的画卷。
“我叫韩谷子,是临州一座书院的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