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殿外。
一个年近五十却不显一点老态的男人一手附后一手轻轻的抚摸着汉白玉雕砌的长廊栏杆,男人面无表情的感受着传入指尖的冰凉,这十年来他第一次站在这里,看着脚下那条承载着无数人兴衰荣辱的宽阔御道威严而安静。
男子身后数十步外站着两个俯首躬身的宦官,皆是上了年纪的。宦官之后还有一队身着紫黄的佩刀精锐护卫,个个面容肃穆,目光直坚毅,确无一人敢直视男子高大的背影。
其实他们本无需在此护卫,不仅仅因为整个南昭甚至整个天下,此地应该是最安全之处,还有个更为让如今的雒阳城为之自豪的原因。
因为眼前男子名叫宋卉。
人们依稀记得那场天下定鼎之战,参战双方很有默契的选择在沧澜江以北五十里的一处名叫打虎坑的山脚下作为这场耗时数年以夺嫡之名的大战收官之战。
两军共计百万精锐遥遥对峙。
其实早在此战之前,双方皆已经有了隔江而治的意思,毕竟双方实力相近,若是真的拼光了家底,很有可能照成一个胜者亦败,败者亦胜的局面。
可谁也不愿意也不能先开口服软。双方都清楚,要是真的决战于此,不管谁输谁赢,这个天下还会姓宋,可谁保证伤及根本的宋家还能坐稳几年。
僵持不下之际,是眼前这个传言只有将才而无帅才的三皇子一人领马于阵前,高高跃起,如一条白虹直插北庭大军复地,无视弓弩飞剑,无视敌方暗藏于大军阵中的江湖武道高手,掠至宋煜身前百丈之内,亲手撇断了那柄宋家先祖所铸的国之重器名剑“天下”,并将剑尖丢至宋煜五十丈内,然后飘然返回己方阵中,没有与那位同姓兄弟多说一句话。既然已经打成这样了,我宋卉不愿宋家再死人,不愿天下多死人。
这一看似有些茹莽草率的举动并没有让世人觉得这位顺位登九五的皇子是认输了。反而是在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我宋卉为人子可以名正言顺的率大军一战坐上那张椅子,作为顶尖的武道高手,也可在万军之中取你宋煜的项上人头。
当然宋煜身侧潜伏的数十名北地武道巅峰高手也很可能让宋卉有来无回。
所以宋卉没有那么做,所以此时天下还姓宋。
宋卉闭上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个身着紫金蟒袍的老人走到宋卉身后几步之外,双手交错放于胸前,低头作揖行礼。
宋卉微微回头,没有开口说话,蟒袍老人立刻授意,转身轻轻挥手,众人纷纷低头向后退下。
蟒袍太监缓步走到宋卉身后五步。
宋卉深深吸了口气,淡然道:
“见过了?”
蟒袍太监并不似其他宦官那般声音阴柔尖细,话语间平稳清晰说道:
“见过了,不出意外此时应该已经出城了”
宋卉点点头,背对宦官继续问道:
“打了一架?”
蟒袍宦官有些自嘲的苦笑回道:
“老奴还未出手便败了,挨打而已,好在他南怀景并无杀心,也许是根本不屑对我这个他口中的小太监真正的出手”
宋卉淡然一笑。
“他无杀心,那你唐印呢,你是不能出手,还是不愿出手?”
被宋卉喊出本名的老太监没有丝毫的吃惊神情,在这座城里做事,但凡面前这个人感兴趣,又有谁能藏拙呢,也许那位齐先生都做不到吧。
唐印低下头。
“罢了,明知是必输之局,战与不战又有何异。你清楚南怀景的地藏刀,倘若你那日不顾境界高低只为砥砺武道心境而愤然出手,很有可能一步步陷入地藏刀心,不出手是明智之举,朕只是有些好奇,在这龙气最胜的雒阳城,你为我宋家家臣,若你真的与他放手死战,能有几层胜算”
唐印微微抬头,不假思索的回道:
“以当日的情况,南怀景要顾忌他女儿,而我俩身处人流密集的涌子巷,若他放开境界与我一战势必伤及无辜,地藏之刃以杀伐果决刀意无情著称,可他南怀景确心存怜悯,这就有违他地藏刀的刀意根本,所以当日若老奴不惜身死于涌子巷与其一战.......”
说道这,唐印停了停,面入遗憾之色,作为武人能与南怀景这样的高手酣畅一战确实机会难得,但在他唐印心里,他可以败给南怀景,甚至可以输给比自己境界还要低的武人,他的武道心境绝不会因为一次避而不战受到影响。
宋卉也不着急,等着唐印继续下文。
蟒袍老人叹息道:
“他会伤,而我必死”
宋卉点点头,说了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
“这个天下真的很大啊”
唐印似乎听出了宋卉话中的意思轻声回到:
“陛下,那是否需要让人留下南怀景,以他的自负性格,想必不会刻意隐藏行踪,若真要留下他也不是不可能,那日他说.......他说要去通天台”
宋卉轻轻甩手,仰头看着长廊尽头连接着一条如巨龙脊背遨游入云端之姿的石阶。自言自语道:
“通天台吗?”
两人沉默半晌,宋卉开口说道:
“罢了,南怀景终归是个纯粹的江湖人,就算不能与其交好,也总好过与其交恶,特别是他这种修为通神的武道高手,天底下那一小戳离天最近的忘忧之人,无论天下形势怎样,他们也能轻松的置身事外,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为我所用”
唐印记起一事,等宋卉说完才上前一步轻松说道:
“南怀景说了,对于那件事他只能做到走一步算一步,虽然他还说要做那渔翁得利黄雀在后之人,但以我之见可能性也不大,至于到时候群雄皆至的乱象,他南怀景是袖手旁观还是站在那一边还需静观其变从长计议”
宋卉仍旧微微点头。
“这听起来已经是个不小的好消息了,齐先生已经只身前往西域,能不能再带回来个好消息还得尽人事听天命,但朕既然是天子,想来天命不会太差,过段时间我也会亲自动身去一趟临州,倘若这两趟皆有所得,到时候南怀景再能如他所说最不济也是两边不靠袖手旁观,那到时候我们的胜算总是要比我那个心比天高自命要做那千古明君的五弟要大一些的”
唐印若有所思说道:
“剑冢是否需要潜人去一趟?毕竟......”
宋卉似有一丝不悦,沉声道:
“不必了。要是这天下所有的武道高手都要一一游说一番,那这仗还没打我们南昭也已经输了,南北迟早还有一战,也只会再有一战,以如今南北实力对比,谁要能的真龙龙元,谁就几乎有了不败的资本,既然真龙现于我雒阳城,此等世外圣兽自有其道理”
唐印轻声道:
“天命所归?”
宋卉自嘲道:
“哼,天命所归,天下天下终归是天下,既然十年前我有跟他划江而治的肚量,那向上边借点东西又有何妨,这天下只能是我宋卉的,至于代价.....”
宋卉闭上眼睛仰头不再言语。
唐印行礼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