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叶老头把叶九背回棺材铺后,叶九昏睡了两天才勉强能自己起身。
已过晌午,叶九推开屋门,临近深秋的日头早就不是那么的毒辣了,但叶九还是低头闭眼了好一会才堪堪的睁开眼。
叶老头很难得的也在院子里。院中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板工具,看来叶九昏迷的这几天叶老头接了单生意。
“醒了?”
叶老头头也没回淡淡的说道。
叶九还没缓过神来,干脆就连回应都省下了。
“家里也没吃的了,饿了就出去吃点吧”
叶老头从怀里翻了半天,最后好容易翻出几个铜钱放在两人中间的一块棺材板上。
“阿吉他......?”
叶九开头询问道。
他知道叶老头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但是他还是想问,想第一时间知道。
不出意外,叶老头专注手中的活计根本没打算继续搭理叶九。
“那晚是你背我回来的?”
叶老头停下了手上的活,撇过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
“刚巧路过,看你在人家寡妇门口鬼鬼祟祟的就顺手给你拎回来了,下次再跟人打架,打赢了算你本事,打输了别说你姓叶,自己趁黑悄默回来,我眼不见心不烦”
给叶老头这么一说,本来还有点沉重心思的叶九反而轻松了不少,只是两天没吃东西了,是真没有一点精气神跟这老家伙拌嘴。
“唉!”
叶九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什么唉!我还没死呢,赶紧滚,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这段日子我忙着,你没事少在我面前转悠”
叶九也懒得在这自讨没趣,拿起铜钱就要出门。
走到院子与棺材铺的拐角,叶九停下来转过头吐出一口还带着些许血腥味的口气。
“唉!有句话刘傻子倒是说的没错,我这嘴硬还真随了你了”
说完叶九一溜烟不见了。
叶老头翘起嘴角朝棺材铺骂道:
“小王八蛋”
来到镇子上,顿时浓重的饥饿感涌上来,叶九拍拍肚子,一步一晃悠的朝面馆走去。
沿路遇见了几个相识的邻居,相互向往常一样点头打招呼,叶九也不想去理会他们投来的复杂眼神。
毫不意外,模模糊糊间叶九看见了老张头那辆光滑圆润的小木车。
面摊一如既往的冷清,老张头也依旧在那瞎忙碌着。
见到叶九,老张头朝他点点头,轻声道:
“面?”
叶九伸出三根手指。
老张头提了提围裙。
“你先去坐着,一会咱们说会话”
叶九稀里哗啦就解决了两碗面后,拿着筷子调戏着最后一碗面里飘着的几朵点缀恰当的葱花。
老张头坐在叶九旁边,他面前的小木桌已经给他拿抹布擦出了油光。
“阿吉......他”
老张头放下抹布,摇了摇头,叹气道:
“命是保住了,只是小小年纪怕是以后都要拄着拐了”
叶九闭上眼深呼吸。
“唉!你两平时跟着刘家公子胡闹也就罢了,这次怎么闹的这样严重,阿吉这孩子也是命苦,本来这些年就一直因为他娘招人闲话,这会子腿又断了,以后......”
老张头一边说一边摇头惋惜。
见叶九一直没怎么说话,老张头伸手虚掩嘴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听老头子一句话,你可别想着去给阿吉报仇,阿吉他娘也算看的明白,一直保持沉默,你要因为这事在去找刘家的麻烦,到时候只会更麻烦,咳!有些事不认命不行”
也许是真的关心叶九,老张头今日的话特别的多。
叶九苦笑道:
“呵呵,找刘家的麻烦?我凭什么?难不成真凭这张嘴?”
“你能这么想就好,咳!”
“张伯,你给我说说你吧”
老张头给叶九这声张伯喊的一愣,有些尴尬道:
“说我?我有啥可说的,哎?我怎么感觉几日没见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叶九挠挠头,有些难为情道:
“哪能呢,没变,真没变,一会你就知道了,你给我说说你呗,我想听”
老张头全名叫张泉淋,从他他父亲开始,就一直住在泥牛镇,早年家中殷实,在镇南有家面馆,因为他父亲为人厚道,做生意也讲究,手艺也是没得挑剔,所以面馆生意一直不差。按老张头的话说,他家在当时的泥牛镇绝对算的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无奈各自由命,老张头十岁那年他娘染上恶疾,没几日就撒手走了,草草办完丧事之后,张父也一病不起,那时候老张头年纪还小,担不起面馆的生意,加上张父也需要人照顾,索性就把面馆低价卖给了一个外地来此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之后的几年,张家就一直靠变卖家当来维持生计。张父每日都要吃几大包的药才勉强吊着口气一直拖到老张头十七岁。
叶九询问他为何这么些年都没想过娶妻生子,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晚来无所依。
老张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脸上写满了难言之隐。
叶九注意到老张头逐渐湿润的眼眶一直盯着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的极为精细干净。
叶九知道那是谁家的院子。
他总算知道老张头为什么几十年一直在这里起早贪黑摆着无人问津的冷清面摊了。
目之所及 皆是回忆 心之所想 皆是过往 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只是不知道与谁人听。
叶九离开面摊已经是深夜了,二人就着老张头从小木车里翻出来的小半截老蜡就这么坐了大半天,叶九觉得但凡有壶酒,全名张泉淋的老张头肯定能再说上个一天一夜。
临走前叶九还是赊了三碗面钱,他笑嘻嘻的对张老头说:
“你看,我都说了没变吧”
叶九一个人走在泥牛镇漆黑的街上,他其实是有钱付了今日的面钱,只是他觉得等阿吉能出门了,一定也会很饿,到时候......
叶九回头看下街边那一点点摇摇欲坠的橙黄,老张头独自收拾着摊子,也许是担心那点老蜡就要烧完,他加快手上动作,时不时的撇几眼暗淡摇晃的烛光。
那截燃烧殆尽的老蜡正如同今日道尽一生的老张头,虽然寻常可见,确也再最后照亮了面摊里的两人,照亮了对面小院里那一地的秋叶。
黑夜里叶九好像看到老张头在朝自己挥手,像是在道别。
那日之后,叶九就再没有看到老张头了。
叶九几乎是以死相逼终于求得叶老头为老张头做了口棺材。
棺材里只放了几枚铜钱。
阿吉与他的三碗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