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把你弟当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看呢?”顾峋在床边坐下,抬头望着李恒安笑道。
李恒安嗫嚅半刻:“......这事儿没办法客观。”
“这一点你弟就比你成熟。”
李恒安睨了他一眼,顾峋继续道:“所谓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总有一天要变得成熟而客观的,所有人都在成长,都在往前走,这世界上独独这么一件事是不可逆的,想明白这点儿就能释怀了,生气,吵架,都正常,但是李憨,你不能再把一帆当孩子看了,他是和你平等的、站在同一高度的成年人,你不能替他决定,替他选择,你要做的是教诲和引导,而不是试图将他永远放在羽翼下。”
李恒安没好气地笑了:“我发现你......说起这种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职业嘛,”顾峋就笑,“没办法。”
笑意逐渐淡了下去,良久,李恒安轻出口气,几步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从顾峋的角度来看,李恒安仿佛泄了气一般,背对着他垂着头,她又点了根烟,这次顾峋没再说什么,李恒安只抽了两口便将烟捻灭了,低低道了句:“你说得对,这事儿你比我看得透。”
“旁观者清。”
临近中午,外卖送到,李恒安在门前别别扭扭地溜达了两圈,顾峋拆着包装,眼皮都没掀一下,调侃道:“再溜达会儿,你弟自己闻着味儿就过来了,也不用你去叫了。”
李恒安权当没听见,自顾自轻出口气,继而端着张滴水不漏的“家长脸”叩开了林一帆的房门,若无其事道了句:“出来吃饭。”
林一帆闻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抿嘴笑了:“知道了,这就去。”
几个人陆陆续续出了房间,李恒安没看见姜清桐,便转头冲她房间喊了声:“清桐!”
闻声,房中坐着的姜清桐站起身应了声,她捏着手机,一字一句地又看了遍编好的信息,却迟迟没能按下发送,她紧蹙着眉,末了,终是把编好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叹了口气,姜清桐切了页面换到另一个联系人,打了几句话发送出去。
收到姜清桐报平安的消息时,加拿大夜已经很深了,月云臣在河畔的枫树下站住步子,她在这个小镇停留了有半个月了,这里的人们普遍晚睡,显得这个镇子的夜晚格外短促;夜风中河面的涟漪一层一层荡过去,月光碎散在风里水里,恍若碎了一地的银镜,在那镜子前的河畔立着一个拉小提琴的演奏者,月云臣循着乐音有意无意望了眼他,思量片刻,她拨通了姜万信的电话。
“清桐报了平安,我想着也告诉你一声,我猜她这段时间应该也没联系过你。”
姜万信顿了顿,缓声道:“她那边情况怎么样?”
月云臣轻笑一声,侧过身子倚着街边的围栏:“不清楚,也没有跟我详说。话说回来,清桐没有联系你,你就也没有联系过她吗?”
姜万信不应声。
月云臣微微垂目,目光柔和了起来:“你们俩这点儿倒是挺像的。”
“她更像你。”姜万信沉声道了句。
“前段时间我劝你不要限制清桐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月云臣语调渐轻,笑意淡了下去,“我和你之间,或是清桐和你之间,似乎总是避免不了这种冲突。”
静默半晌,姜万信缓缓开了口,声音中压抑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所以离开了吗?因为无法避免这种冲突,因为我......没能成为你心目中的那种人。”
“这是契机,却不是关键,”月云臣声音很平静,她抬起眼,河畔孤独的演奏者拉动着琴弦,他低垂着眉目,月光下的身影逐渐融入身后的散落月光的河面,月云臣走过去在他面前的琴盒里放下张纸钞,她站起身,握着手机继续道,“因为我在你身边会让你煎熬。”
“因为没能成为我心目中期望的存在,我在你身边,你对我的感情只会让你煎熬。”
枫树叶在悉悉索索的风声中打着旋落下,一曲结束,演奏者脱帽,朝月云臣浅浅一鞠。
姜万信没再应声,静默半晌挂了电话,他的书桌上摆了张全家福,那时候清桐才四岁,被他抱在怀里冲着他笑,她有着一双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眸子,并不是纯正的深黑,而是深棕中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蜜色,仿佛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琥珀。
暮色的丛林映在姜清桐眸子里,青头山还是一如既往地荒芜而寂寥,还有将近两公里的时候一行人便弃了车,小心地朝前行进。
李恒安走在韩长旻身边,忽而脑子一抽随口问了句:“你们如果在这种行动中牺牲,会被人知道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行动前夕自己问这种问题,不是闲着没事给人添堵吗?
韩长旻倒是没在意,无谓笑笑:“家里人会知道吧。”
——只有家里人。
李恒安心下泛起股不合时宜的怅然来。
韩长旻从衣袋里掏出个弹夹递给她,李恒安神色一滞,抬手接过,低声道了句谢。
灰白色的三层建筑打山坡下冒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去,东方深蓝的夜幕泛起若隐若现的星辰,建筑物于一片深沉的夜色中倏尔亮起通透的灯光,一行人没再继续向前,潜伏在暗处的丛林中绕着建筑走了一圈。
“后墙走廊尽头有扇开着的窗子,”顾峋放低了声音,“如果我没看错,那边应该有通往地下的的楼梯,楼侧面那扇没开灯的小窗,有可能是地下室的窗子。”
韩长旻沉思半刻:“到时候我,一帆,川哥还有清桐四个人从正面进,尽可能地检查一下三层楼的房间——当然情况肯定不会这么理想,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发现或者没来得及发现就开火了,”他说着顿了顿,睨了眼旁边的建筑继续道,“三楼,我们尽量把人引到三楼集火,一旦这边乱起来,顾峋和恒安就趁乱从后窗进去,找到茹素者。”
“我和你们一起吧,”李恒安忽而开口,“一帆和顾峋去找茹素者,如果后续茹素者需要照顾,也可以把一帆留下。”
“姐......”
韩长旻略一扬手截住了林一帆的话,不疾不徐道:“正常情况下战力的确应该这么分配,但这次不一样,恒安,别忘了,你和顾峋前两天还在潘城。”
“对啊,”姜川一点头,“在郎希那边儿看来,你们前两天才在潘城受了伤,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救人的可能性委实不大,所以只要你们俩一开始没露面,他们就很有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次只有我们四个过来,这样子找起人来也方便。”
李恒安轻啧一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无法反驳之下,她巴巴地看了眼林一帆,顾峋觑着她的脸色,抬手很自然地把她的脑袋拨了过来,笑道:“行了,对你弟放点儿心吧,更何况还有韩长旻呢。”
“行吧,一切小心。”
“嗯,再等等,凌晨三四点,正睡觉的时候动手。”
一楼大门的卷闸门落下一半,里面坐着的守门人靠在椅子里晃着二郎腿,门外斜斜的一方光亮下,黑色的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异响,一个小小的物什滚落影子脚边,守门的男子耳尖微动,放下手机转眼望去,却见落在门外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招财猫,一边冲他咧嘴憨笑一边无声地晃着猫爪;男子面露疑色,猫着腰出了门,四下无人,他捡起招财猫打量着黑暗中的旷野,耳边冷风乍起,男子瞳孔猛一收缩,未及回头,子弹正中他的太阳穴贯穿过去,鲜血迸溅而出,男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惊疑的神色眼神变黯淡了下去,仿佛被人猛退了一把,尸体重重朝旁边倒去,却被黑暗中的一只手一把扶住,小心翼翼避开血迹的姜川上前一步,及时撑住了男子堪堪倒地的尸体;他手里的招财猫滚落而下,姜川一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一边将尸体轻轻放下。
目睹韩长旻收了枪之后,他身后的林一帆沉默了两秒:“不是说优先抓活的吗?”
韩长旻朝前走去,回头略一扬眉:“抓也要紧着有价值的抓。”
路过门口的时候,林一帆有意无意地低头看了眼了无生气的尸体,白色和血色混杂在一起从他脑侧蔓延开来,林一帆眉尖动了动,他一句话都没说,韩长旻也没回头看过一眼,便了然地摆摆手,他背对着林一帆没头没尾道了句:“所以说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干这行了,给再多钱也不干。”
姜川也没顾上留意韩长旻和林一帆说了什么,大致检查了一下门口,没发现其他人之后回头冲韩长旻叹了句:“大半夜的,隔着那么远,正中太阳穴,你越来越准了。”
韩长旻步子未停,毫无诚意地客气了一句:“过奖。”
拐进走廊第一件事,姜川一枪爆了拐角的监控器,四人仓促检查了一楼的房间,除了两个刚露面就被爆头的吸血鬼之外再无其它发现,姜川同韩长旻交换了一下眼神,没顾上去检查尽头那个可能存在的地下室,而是直接就近上了楼。
三楼的房间里,待蜡祠回过头时,四个监控画面中右上角的那个已不知何时花了屏,他神色微变,一边拨电话一边朝窗边走去,卷闸门半落,门外灯光后一片黑暗的死角什么都看不到,忽然间,手机振铃的同时自黑暗中浮现一抹亮光,蜡祠微蹙了眉,顺着那抹亮光费力便认出了窝在角落的人形,手机屏幕的光芒从他的衣袋里发出来——人显然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