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夜色其实很不堪,工业园区的雾霾遮蔽了星空,高楼大厦又挡住了残存的微光。
整片天空上只留下一轮孤零零的弯月,向四周播撒着清冷的月色。
除此之外,这座喧闹的城市中,只剩下在夜晚出门寻欢作乐者的高声喧闹,和那些灯红酒绿间,五光十色,绚烂多彩的霓虹灯光。
所有的一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林平提着一袋份量极多的食材和一袋酒水饮料,在路灯的照耀下独自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中午吃饭时喝了点酒,也就没开车,反正车停的地方离公司也不远。
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极远,青年听着自己极富节奏感的脚步声,漫步街头。
可是渐渐的,空旷街道上除了皮鞋的声音,还多出了另一种非常轻微,且与青年脚步声高度重合的脚步声,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了。
提着两大袋食物的青年有些无奈,假装没有发现,然后在下一个转角处猛然转头。
在他身后不远处,身穿白色连衣裙,踩着一双平底运动鞋的女子手忙脚乱,被抓了个正着。
失策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紫暗暗恼怒。
青年放下手中的还挺重的两大袋食物,远远的对着白紫招了招手。
女子一边暗自生着自己的气,一边走到林平身边,理直气壮的问道:“干嘛?”
“白小姐,真没必要,都过去好多年的事儿了,我现在就一俗人,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青年苦笑道:“您这都跟了我一路了,咱们该说再见了吧。”
“不要乱说啊。”白紫睁大眼睛,嘴硬道:“谁跟着你了,我就是,就是,刚好路过而已。”
青年看着眼前这个说自己是狐狸变的,正拼尽全力狡辩,不,解释的绝美女子,有些无奈。
说实话,以眼前这位女子的过人容貌,他林平自认为是配不上的,想法也不能说没有,但马上就被他掐灭了。
他一开始只以为这个女人可能是哪儿听过这件事儿的疯子,但是很多细节她也能说的清清楚楚,林平其实就信了一半儿了。
关键是他林平现在就一普通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于站出来搏斗恶犬的小男孩了,只想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他可不想白白祸害人家姑娘。
更何况结婚,跟一只狐狸结婚?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二老交待。
白紫机智的提议道:“我帮你提东西吧。”
然后立马又补充了一句。“瞧着挺重的。”
青年眉头一挑,干脆硬起心肠,严肃认真的冷声道:“白小姐,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女子顿时眉开眼笑,正要说话,可惜还没出口就被青年下一句话堵在了嘴里。
“结婚的话就不用说了。”
他义正言辞。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还好这尴尬还没能持续多久,就在一阵咕咕声中变为了女子一个人的尴尬。
白紫捂着不听话的肚子,尴尬的笑道:“其实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好几天没吃饭了。”
青年仰天长叹,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好嘛,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
“能不能让我在你家住一晚,在你家楼上睡了好几天了,腰酸背痛的,脖子也不舒服。”
女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祈求道。
虽然这句话里有很多让林平在意的地方,但是他还是一举抓住了其中的重点,狐疑道:“就一晚?”
“就一晚。”白紫斩钉截铁地答应道。
青年叹口气,提上两大包东西,对着白紫无奈道:“上来吧,我做点儿东西给你吃。”
“真的。”白紫有些惊喜。“我来帮你提。”
“不用。”
“让我帮你嘛,里面的东西闻着好香啊。”
“喂,不要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啊。”
愈发深沉的夜色中,青年提着大包东西在前面走着,身穿白裙的女子如同少女一般,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有从街道另一边路过的小情侣瞧见他们俩,女孩不由得掐了掐身边男人的胳膊,埋怨着说:“瞧瞧人家,多恩爱,提这么多东西都没半句话,哪像你,哪次去超市不是要死要活的。”
男人一边赔着笑,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你也不看看你买的那是多少东西,是人能用手臂提的吗?
这句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八点多的晚饭其实不算太晚,就着刚刚昏暗下来的夜色,林平随便做了几道小菜。
一份青椒鸡丝,一份炒虾仁,一盘干煸四季豆,一大碗青菜豆腐汤,共计两荤一素一汤,说不得多丰盛,但要就着刚刚蒸好的雪白米饭填饱两个人的肚子,那就是绰绰有余了。
“其实我厨艺也很不错的。”白紫垂涎的看着被一盘盘端上桌的小菜,还打算纠正一下青年心中自己已经歪掉的形象。
刚刚解开围裙,正在洗手的林平,头也不回的敷衍道:“我信你。”
白紫狐疑的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呢。”
青年递过来一双细木筷,无视道:“吃饭。”
这成功转移了白紫的注意力,她挑起一筷子鸡丝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含糊道:“还可以嘛,不过比起我还是要差上一点点的。”
“对对对。”青年替她打了一碗满满的米饭,几乎是下意识的答道。
他感觉自己已经抓住对付这个自称狐狸的女人的窍门了。
“啊。”
吃饱喝足的白紫摸着肚子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她看着林平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便自告奋勇道:“我来洗碗。”
“你?”青年怀疑的看着。
“在家里我也经常帮母亲做家务的,别小看我啊。”
白紫熟练的系上围裙,戴上橡胶手套,在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一板一眼的刷起碗来。
林平先是不放心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到白紫的确动作熟练麻利之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查看有没有新的工作安排。
两只碗,几张盘子,一个汤碗,白紫不到五分钟就刷完了,女子解开围裙,关掉水龙头,安静且轻柔的坐到了林平旁边。
她脸上飘起几缕好看的红晕,略微有些忸怩的问道:“今天晚上怎么睡啊?”
她刚刚看过了,这间屋子虽然有客房,但整间屋子就只有主卧有一张床。
床虽然不大,挤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年抬头看她了一眼,笑道:“我睡沙发。”
白紫有些失落,随即不死心的说道:“其实我不介意挤一挤的。”
这句话被青年选择性的无视了。
夜色渐深。
在白紫的好一通胡搅蛮缠下,林平好说歹说才把这位姑奶奶请回房间里,帮她盖好被子之后,撂下一句“好好睡觉”就逃跑似的关灯离开了房间。
青年叹口气,从储物间里抱出一床被子,洗漱完毕后躺在沙发上,把电脑放在离沙发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算一边看综艺,一边入睡。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淡淡的微光,里面传来喜剧人们逗人发笑的言语声音。
因为怕吵着白紫睡觉,所以青年把声音开的极小,只是刚好能听见的程度。
他看着电脑屏幕,心里思考着许多事。屋里有个与他只有一墙之隔,而且一心只想嫁给他的勤劳能干,又美丽动人的可爱姑娘,作为一个正常男性,会心动其实很正常。
他之所以会退缩,不是因为他是个绝情断欲的太监,而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不配。
林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了。
他的良知像一把尖刀,每时每刻都在杀死由他内心萌芽滋生而出的邪恶念头。
沉静的夜色中,内心正在剧烈斗争的青年看着电脑屏幕,恍惚间,也悠悠入睡。
这一次,他睡的很香,没有再做梦。
当他再次醒来时,是在窗外的金色光线中缓缓睁开双眼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客厅的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身穿白裙的女子踩着并不合脚的拖鞋,哼着不知名的轻快歌谣,正在厨房里忙碌。
那里传来了好闻的食物的香气。
刚睡醒的青年下意识沿着这股香气看向厨房,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一条自女子裙摆间垂落至地,正随着主人动作一甩一甩的雪白狐尾。
呵呵。
青年神经质的笑了两声,本来一直半信半疑的他并不惊讶,现在满脑子都是“果然如此”的想法。
“你醒啦。”
白紫转身洗了洗手,正好瞧见从沙发上起身的青年,有些高兴,随即便走出了厨房。
“我熬了些粥,做了点小菜,马上就好了。”
她终于发现青年一直盯着自己的尾巴在瞧,便特地转过身,背对青年,一脸得意的用尾巴在青年因为刚起床而一脸迷糊表情的脸庞上来回扫动。
软乎乎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青年如此想着。
然后他猛然清醒过来,像垂死挣扎的鱼一样从沙发上蹦起,径直冲进了厕所。
身后传来白紫得意的如同银铃响动般的清脆笑声。
“洗漱完了出来吃早饭啊。”
厕所里,林平看着镜中的自己,羞愤至极,完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窗外大日,静悄悄的爬上公寓楼外的树枝枝头,好似偷偷观察着这一对奇怪但有趣的男女。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都放有一碗散发着浓稠清香的白粥,桌上摆放着一碟煎蛋卷,一碟拍黄瓜,一碟凉拌土豆丝,一碟凉拌胡萝卜丝,颜色鲜艳清爽,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一筷子凉菜加一口浓粥,即使青年已经尽力板着脸,不也由得露出一丝愉快的表情。
白紫笑道:“怎么样,我说过我手艺还不错吧。”
林平有些言不由衷。
“也就还行吧。”
身穿白裙的女子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咀嚼咽下的样子,干脆停下筷子,支起下巴,认真仔细的欣赏着他吃饭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名为幸福的微笑。
青年不小心瞥见一眼,不由得为之一怔,然后心神摇曳。
无他,实在好看罢了。
这顿饭就在清晨的阳光中和女子的微笑里,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吃过早饭,白紫在收拾饭桌,青年在整理自己的着装。他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提上电脑,对刚刚收拾完碗筷的女子说道:“我去公司拿份材料。”
“知道了。”白紫一边解围裙,一边对他挥了挥手,笑道:“路上小心。”
随即又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家里的醋用完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一瓶。”
这样的对话,好像一般只会发生在一对刚刚结婚不久的新婚夫妻身上。
青年看着一副“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事情”样子的白紫,轻轻叹口气,答应道:“知道了。”
在他转身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间看到了在白紫那小巧玲珑的小脚上显得格外宽大的男式拖鞋。
应该给她买些衣服鞋子和生活用品了。
青年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
从公司出来的路上,林平一直在想要买些什么东西回去,结果在去取车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大约六七十岁,双脚萎缩,穿着破烂衣服的老人,蹲在街边一块木板上。
在他面前,用白色粉笔在地上写着几行字,大抵是身体残疾,无力生活,还请可怜可怜之类云云。
青年停步不前。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个老人了,上一次见他,在离这隔着几条街的地方,连地上写的字都没变。其实青年也知道,这个老人根本没残疾,他的双脚只是借用专门设计过的衣服遮挡起来了,其实身体很好,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康,毕竟不是每一个老人在他这个年纪都能跑的比城管还快的。
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放进了老人身前已经盛放着不少零钱的破碗里,老人头也没抬,只是下意识的弯腰点头,一个劲儿的说着“谢谢。”
青年摆摆手,没说话,就这么离开了。
昨天午饭吃的毛血旺所在的店在一条小吃街里面,车开不进去,所以他就停在街道外面的停车位上。
即使是早上,小吃街里依然人声鼎沸,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稀粥咸菜,热面粉丝,老板们满面红光的大声吆喝着,食客们来来往往,大多心满意足。
街道外,停着几辆堆满各种水果的小板车,一大早就出来摆摊的大妈们坐在小板凳上,热情的招呼着往来的食客。
他按下钥匙上的按钮,不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他走到车门边,刚刚拉开车门。
在他身后不远处,传来许多物体滚落的声音,马上又传来大妈的一身惊呼,接着便是一阵听不清的喧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座位,犹豫了一瞬间。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没人会指摘他半句。
他轻轻关上了车门。
他转身走到摊位处,开始帮着大妈一枚枚的拾起散落满地的水果。
苹果,橙子,极小的冰糖橘,洒的到处都是。
有人在他身边蹲下来,跟着他一起帮忙。
有两人帮忙,满地水果很快就被收拾完了,在大妈千恩万谢之下,即使林平百般推辞,依然被强行塞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青年尴尬的笑着,突然记起,对了,不是还有个人在一起帮忙吗。
他看向四周,只看到一袭黑衣,正背对着他朝着远处街道走去。
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位穿着黑色风衣,看身形应当是位男子的好心人,伸出一手,背对着他轻轻挥了挥,就此没入人海中。
青年笑了笑,有些感慨。
人间温情,不可谓不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