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青草凄凄的绿茵地,四周是不算高大的灌木丛,天气很是晴朗,阳光洒落而不炽烈,有些热意却不毒辣,随着天边的云海浮沉而忽大忽小。
草地上建造着几座专为孩童打造的游乐设施,一座滑梯,两张跷跷板,一座不大的沙地,连同一座秋千,虽然不多也不大,但也为孩童们提供了足够多的乐趣。
八九名孩童们在草地上肆意的奔跑打闹,或是坐着滑梯咯咯直笑,或是两三人聚集在沙地边捏造动物或城堡,或是随着秋千上下飘荡。
有人拿来了一具风筝,在风中高高放飞,孩童奔跑的呼喊声中充满了欣喜与快活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温暖的童趣。
美好而天真,无忧而无虑,是一段足以镌刻在光阴长河中的纯真时光。
然而,这美好的一幕在一声凶恶的狂吠声中,骤然化为一缕云烟。
一条足有壮年男子及膝高,皮毛油光水滑的高大黑犬追着一只通体洁白,似犬非犬的生物从灌木丛中一窜而出,一边狂奔一边发出凶厉的狂吠声。
被追撵着,慌不择路的雪白生物早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了,身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一只后腿血肉模糊,跑起来一拐一拐的,远比身后那头黑犬要慢。
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们先是一愣,接着便马上爆发出尖锐惨烈的哭喊声,他们抛下手上的一切,边哭边喊,连滚带爬,尖叫着四散奔逃。
这是正常且合理的,没有人会要求一个孩子去同比他还高的恶犬作战。
远处坐在长椅上看护自家孩子的大人们面色大变,纷纷起身向着这边开始狂奔。
他们离的不远不近,数百步而已,一个身体健康成年人,半分钟不到就可以跑完全程。
在尖叫四散奔逃的孩童中,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逆着人流开始行进,先是孩童们拥挤形成人群从他身边跑过,接着那头伤势惨烈的雪白小兽也从他身边掠过。
他眼神坚毅,就这么挡在所有人身前。
黑狗不是人,它不会停步,它眼中只有猎物。
幼小的身躯高高抛飞,而黑狗也被男孩拉了个趔趄,两条前肢骤然顿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男孩被撞飞之前,拉住了大狗的右前腿。
砰。
男孩在一声沉闷撞击声中轰然落地,尽管身体的每一处都传来针刺一般的尖锐疼痛,男孩依旧咬着牙顽强的站起来,直面那条已经翻身立起,对着他张开大嘴露出一口森然尖牙的黑犬。
男孩幼小的身躯开始颤抖,他既害怕又紧张。
男孩攥紧了拳头,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还未跑远的同龄人们和那只奔跑间不断回头的小兽。
焦急的大人们还离的很远。
当人们终于费力的拉开男孩,并制服黑犬时,男孩的小脸上,瘦弱的双臂上,穿着短裤的小腿上,到处都是狰狞可怖的血口子,甚至还有几处被尖牙刺穿,深可见骨的可怕血洞。
他的眼中因为痛苦噙满了泪水,脸上却满是骄傲而自豪的神色。
他的母亲紧紧抱着他,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流下。
人们惊讶的称赞着他,好似称颂着一曲英雄的赞歌。
画面就此定格。
轰隆!
在一声仿佛苍天怒吼的巨大雷鸣声中,沉睡中的青年猛然惊醒。
窗外雨幕如珠帘松散垂落。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拿起窗边边柜台上的水杯,将里面残余的温水一饮而尽,望着水杯透明玻璃倒映出的面孔,青年不禁苦笑。
林平,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自恋狂吗,这都多少年的事儿还念念不忘的,隔着两三天就回味一次才舒坦?
青年在自嘲。
他起身来到厨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看了眼时间,才半夜四点,自己却睡意全无,只好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青年名叫林平,出身于公务员家庭,父母都是老实人,工作努力待人随和,他的生活轨迹也很平淡,小学初中高中都上着不好不坏的学校,然后考了一所不算差的大学,跟许多人一起虚度四年光阴之后,他成功进入社会,成了无数上班族中的一员。
现在他是一名网络工程师,供职于一家大型网络企业,每月拿着一万多块的工资,住着自己贷款买的房子,日复一日的活着,准备过几年到了年龄,就找个凑合过日子的人,安稳的过完接来下的一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半个月前,几乎每隔几天他就会做这个关于童年经历的美梦,而且梦中的景象极为真实,本来他已经将这事儿忘的差不多了,做了几次梦下来,反而记起了许多细节。
那是他为数不多发光发热的高尚时刻,善良,勇敢,不屈,牺牲,仿佛带着美德的光环。
小孩的头脑发热,往往就是一瞬间。
可惜的是,所有昔日的勇气和善良,都在常年的社会漂泊中打磨成圆滑和世故,最终成了一名不耻的市侩者。
林平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自嘲的想着。
窗外阳台上,传来一声轻柔的叫声,似犬非犬,舒缓动人。
青年全神贯注的工作着,对这声音充耳不闻。
天光大亮。
林平揉着眼睛开始洗脸刷牙,昨晚把工作完成了很大一部分,今天到公司去做些收尾工作就行,而且今天是星期五,交完项目就能拥有三天闲适的假期,想想就高兴。
他像往常一样披上西装,像往常一样在楼下早点店买了一份豆浆包子,像往常一样坐进车里,就在他准备打火发动汽车的时候,隐隐约约的,他听见一个女声在呼喊他的名字。
“林平。”
声音飘渺空灵,好似离他极远。
青年走下车四处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摇摇头,开车走了。
在他头顶,十余层高楼的天台上,有个身材高挑的白裙女子坐在天台边,双眼眯起,嘴角微勾,小心翼翼的注视着楼下街道上疑惑的青年。
她眉眼生的极美,一袭白裙更是显得极为清纯,但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又带着万种风情,分外妩媚动人。
时钟拨到中午十二点,广场上的钟楼发出不算响亮但悠远绵长的钟声。
数十只白鸽振翅飞起,划过天空。
林平伸着懒腰从公司里走出,心情舒畅。从现在开始,他拥有了短暂的三天自由时光,为了犒劳自己的努力工作,他打算先去吃顿好的,再去相熟的咖啡厅里坐一下午,看会书,毕竟也很久没去过了。
说要吃顿好的,其实林平也不知道吃什么才算好,他也不是个享受生活那个料,吃西餐不太好,他不喜欢西餐的口味,火锅吧,一个人独自坐着吃那也太傻了点。
他也不是没有朋友,只是许多人已经成家立业,平时又忙工作,很难得见着一面,现在还是星期五中午时分,他估计也没人有空,所以索性就没约人。
纠结半天,最终,林平只是在公司门外的小店里点了一份五十块的毛血旺就算完事儿了。
顺便一提,这份毛血旺原本是两人份的,所以林平这顿饭吃完,几乎撑的走不动路。
等到他艰难的支撑着身体来到咖啡厅,要了一杯寻常的冰咖啡,坐到那个自己熟悉的靠窗座位时,他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服务员看出他的窘迫,除了他常喝的冰咖啡之外,还免费送了一杯温度适中的开水。
他向微笑着离开的女性服务员投去一束充满感激的目光。
迎着穿过玻璃窗洒落在桌面的细碎阳光,他摊开了自己带来的书。
这是一本不算太厚的书,《茶花女》,法国作家小仲马的代表作,讲述的是一个在谎言中滋生萌芽的悲剧爱情故事。
这是林平几天前顺手买的,一页都不曾看过,听说写的极为凄美动人,正好今日拿出来翻看翻看。
才至午后,咖啡厅里的客人们很少,店里也很安静,金色的阳光中,只剩下青年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
舒缓而美好的生活。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铃声打破了这种宁静的美好,门上挂着风铃因为被人推动而摇响,接着便是一串轻快的脚步声,视角余光中,林平看到有人在他对面坐下,然后便响起一道非常轻柔且极为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的声音。
“我要一份跟他一样的。”
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明亮眼眸。
青年有些疑惑。
转身离开的女侍者有些遗憾,也有些懊恼,没想到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长的这么漂亮。
看来自己没什么机会了。
她轻轻叹口气,不着痕迹的离开了。
尽管眼前这位白裙女子容颜极美,比林平此生中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生的好看,几乎快要赶上那些荧幕中光鲜亮丽的明星了。
但是林平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在哪见过她,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咱们认识?”
“不好说啊。”女子轻笑道,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林平脸上。“我还记得你,但你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
青年更加疑惑了,如果自己此前见过长的如此好看的女子,虽然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应该是不会忘的。
“想知道?”女子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笑着眯起眼,像极了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青年微微点头,觉得有些不太礼貌,便把身前的摊开的书页轻轻合上,仔细看着女子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女子反而率先偏开了视线,她耳根处微微发红,轻声道:“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为了救人跟一只大狗搏斗的事儿?”
青年苦笑,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自己的右腿大腿上,那里至今还残存着一处他被大狗咬伤后留下的深深牙印。
本来快要忘了,现在倒是想忘都忘不掉了。
他看着眼前的白裙女子,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在当初那批小孩里?”
青年有些感慨,他怎么没看出当年那帮小屁孩儿长大后能长的这么好看呢。
女子伸出右手,只有拇指和食指伸出,在两根葱白手指之间留出一点缝隙,遗憾的说道:“就差这么一点点儿。”
这时,女侍者端着另一杯冰咖啡来到桌前,女子一把拿过杯子,直接一口一饮而下,然后擦擦嘴向女侍者问道:“能续杯吗?”
女侍者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但还是礼貌的答道:“可以。”
“那麻烦了。”女子把杯子轻轻放回女侍者还没来及收起的托盘上,有些歉意。
察觉到林平的惊奇眼神,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解释道:“我找你找了好久了,没怎么喝水,特别渴。”
“是吗?”青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女侍者端起托盘,在心底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这份狗粮有些苦,味道不太好,吃的她莫名想流泪。
“原来你不在那些小孩里啊。”青年苦笑道:“那我还真记不起来了。”
“仔细想想,除了那些小孩儿,你还救了谁。”女子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青年摸着下巴,仔细回忆着昨晚才做过,如同历历在目的梦中光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那只小白狗?”
“什么白狗啊,是狐狸,银狐。”白衣女子不满的纠正道。
“哦,那我明白了。”青年释然道:“你是那只小狐狸的主人吧,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没必要还特地找过来道谢吧。”
女子歪着头看着他,奇怪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青年心里骤然咯噔一下。
那个过于离奇诡异,最终被他否决掉的答案再一次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女子突然双手撑在桌上探出身子,两张脸庞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相隔不过咫尺之遥,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从吧台那个角度看过来,两人就好像是在接吻一般。
“我叫白紫,是只狐狸。”女子靠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来报恩的。”
她重新回到青年对面坐好,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户口本都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