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军营里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士兵，精神奕奕的等着打饭，听说今儿的晚饭特别好，就等着呢。不得不说，杨凯之前提到的伙食师傅确实烧的一手好菜，一份白切鸡，一条清蒸东星斑，加上一份烧鹅，几碟卤味，即使是在龙邪这种口味刁钻的老饕看来，风味上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摇了摇 ，笑问道：“来点儿？”

龙邪苦笑道：“老爷子可别折磨我了，工作期间不喝酒。”

老人点点头道：“也是。”然后当场就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看得龙邪嘴角直抽。

“上头的调令下来了，你要的军舰明天凌晨就会赶到伞纱码头，因为是水下任务，所以来的是艘反潜驱逐舰，吨位为四千五百吨，本来是以反潜和反舰作为自身主要任务，所以舰上装备有尖端的声纳反潜设备和反舰武器，辅以近程点防空导弹辅助防空作战，作战能力比较全面，防空、反潜、反舰任务都可以遂行，刚好也符合你说的军舰体量较小的要求。”

老人一边吃饭一边说道：“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好让人准备，只要东西不难弄，明天出海之前应该能配齐。”

龙邪摇头道：“真没啥了，老爷子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去干嘛。”老人笑道：“就我这身子骨去拖你们后腿啊，到时候杨凯和曹远带队跟你们上船，我在这里居中调度，给你们做好后勤工作。”

曹远就是另一位带队的海军陆战旅营长，之前作战会议时的那名不怎么说话的中年人。

龙邪点头，开始埋头吃饭。

旁边的无支祁有些感叹，这还是它第一次与国家配合工作，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国家机器全力运转起来的恐怖效率，军舰说整就整，人说给就给，怎么说呢，不愧是国家吗。

夜深人静，驻守士兵们都去睡了，海军陆战队的的军人们睡的更早，毕竟他们凌晨就要登上军舰出海执行任务，作为特种作战部队，随时随地入睡可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能。

此时已近深夜，天上月色如水。

龙邪独自站在宽阔的训练场上，举头望月，天上好似有两条连通天幕无穷高处的凝练月光自云中垂下，被龙邪一吐一纳间就吸入腹中。

“君上？”

龙邪应声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无支祁，摆手笑道：“我没事，就是总感觉心神不宁的，这趟出海怕是会遇到一些跟我有大因果纠缠交错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人是物，早知道走之前让司妹子给我算下前路好了。”

无支祁走过来，听到龙邪的话不由得笑道：“我猜司座主未必肯算啊。”

龙邪面色一僵，随即瞪了一眼无支祁，怎么还兴拆自家的台呢，还让不让吹牛了，跟谁学的这些坏毛病。

无支祁笑而不语，跟獬豸大人学的呗。

一袭黑袍扶摇而起，身后一袭黑衣紧紧跟随。

脚下那片军营在视野中急剧缩小，直到腾空而起近千丈，脚下有些灯火已经小如指头大小，龙邪才止住身形，无支祁就停在他身边。

一君一臣，两道身影，悬停高空。

从他们的视野看去，大海就在前方不远处，高空流动的风极大，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吹的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脚下那座岛屿上，因为此时已是深夜，只有寥寥几处还亮着些许灯火，倒也有几分人间烟火气。

除开风声，天上极为寂静。湿漉漉的云气从二人身边穿过，好似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他们身上轻柔抚摸而过，只留下几粒晶莹水珠。

“如今人间灯火，极美。”龙邪望着脚下点点明亮灯火，感叹道：“说明咱们干的还不错。”

无支祁补充道：“主要是观道座主的功劳。”

“你今儿不拆我台就浑身不舒服是吧。”龙邪眉头一挑。

无支祁拱拱手，一脸无辜，道：“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君上不至于吧。”

龙邪气笑，不去理他。其实龙邪心里很明白，无支祁之所以说这些怪话，只是想打消几分他心头的忧虑，让他稍稍安心，不作他想。

“我这座主，是不是当的有点不称职啊。”龙邪有点感慨。还要自己属下来担心自己，说出去都丢人。

无支祁的脸色却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微微躬身，认真道：“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如君上这般称职的人。”

看着无支祁认真的表情，龙邪反而有些尴尬，随便说说而已啊。

天上有身影极速坠下，在晦暗夜色间拉出一条不明显的淡淡白色轨迹。在将要落地之时，那身影却如同落叶般骤然止住身形，轻飘飘的落地，甚至没有激起地上半点尘土。

“行了，回去睡觉。”

不过经过这么一出，龙邪心里萦绕不去的少许不安倒也散去不少，很快安然入睡。

于是一夜无话。

次日凌晨刚刚五点时分，军营里就响起了嘹亮的钟声，海军陆战旅的士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起床叠被，吃早饭等一干事宜，已经在训练场上按作战序列排成泾渭分明的整齐方队，就等着命令一下，便立刻出发。

龙邪也起的极早，只不过他不喜欢吃早饭，就在一旁看着士兵们集合，集合完成后，这一行三百余人就来到码头上，等待着军舰到来。

没等多久，离伞纱市的码头不远处，就传来了洪亮且沉闷的汽笛声。

一身笔挺军装的杨凯站在队伍前列大声喊道：“军舰即将靠岸，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呈两路纵队上船，不得掉队。”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整齐划一的立正，带着一种军队特有的令行禁止的肃然。

龙邪站在队伍最后，看到这一幕，就对着无支祁批评道：“看看人家，再瞧瞧你们平时无组织无纪律那样儿，活脱脱一群乌合之众。”

无支祁撇撇嘴，那不也是你带出来的乌合之众。

老人站在龙邪身侧另一边，笑道：“还希望龙座主多照顾点这些年轻人，他们还年轻，比不得我们这些没多少日子的老家伙。”

老人话里的意思很好理解，这些士兵是海军陆战旅的精锐士兵，但这次行动危险系数有多高其实老人心里也清楚，言语说着好听，意思却很残酷，老人只希望这支行动小队里，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

其实军队里最难干的差事儿并不是那些明知九死一生的任务，而是那些大难不死却要去战友家里报死讯的士兵们要干的活儿。

因为有些事说来说去，大哭大闹，撕抓扯咬，终究是一个说不出口，见不得光的恶毒心思。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丑恶不堪，难以启齿，却是人之常情。

于是龙邪看着老人的眼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军舰靠岸，士兵井然有序的排队上船，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太阳露出了小小的一角，一缕破晓之光从黑暗中升起，最终照耀在整片大海上，仿佛将整片大海染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龙邪眯起眼，远眺着那轮崭露头角的大日。

破开黎明的曙光向来是极美的。

龙邪是最后上船的，等到他上船之后，军舰便收起跳板，在轰鸣的汽笛声中驶向远方，龙邪站在甲板上，对着岸边的老人挥了挥手。

也不知道老人是不是看到了，但也举起右手向着军舰轻轻挥了挥。

杨凯领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和善的中年汉子走到龙邪身边，开口介绍道：“龙先生，这位是关仁关舰长，是这艘驱逐舰的总负责人。”

龙邪笑着握住了中年汉子的手，道：“这次行动还要关舰长多多配合。”

中年汉子有些木讷，半晌说不出话。虽然被派来配合监察院工作，也签过保密条例，但是来之前他可没想到监察院的人这么好说话，看起来与常人也无异啊。

杨凯拍了拍关仁的后背，大声笑道：“我就说龙先生很好说话的嘛，你还不信。”

看的出来，这两人应该是老相识了。

中年汉子没理杨凯，而是迅速投身于工作，直接带着几人来到船长室，开口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杨凯在便携电脑上操作一通，然后推给他，上面是整座南海的海图，却在其上用红线圈出了一大片海域，龙邪便开口道：“去这片海域，然后在中心点附近找个地方停下来，才好找那玩意儿。”

关仁点点头，既然被派来协助行动，他自然也知道那玩意儿指的是什么，他大致看了一眼海图，便开口说道：“最多下午就能到。”

龙邪点点头，又向杨凯问道：“海域中的所有渔船已经全部召回了吗？”

杨凯点头道：“昨天会议结束就向所有渔船发了召回令，按时间算，走的快的渔船应该已经到了港口了，走的慢的应该也离目标地点很远了，不会影响行动目标。”

龙邪点头道：“那就没事儿了，关舰长只管赶到地方就成，至于到了之后怎么找那玩意儿，那就是我的工作了。”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散去，海军陆战旅的士兵们在军舰上休息，龙邪则是在甲板上找了个位置，搬了个小板凳，开始一边晒太阳，一边吹海风，一边跟杨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军舰上的伙食其实也不错，虽然味道比不上昨晚上军营里那位粤菜师傅，但是胜在量大管饱，吃的龙邪腹中鼓胀，有些撑。酒足饭饱后，龙邪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就这么睡着了。

在正当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不远处就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喧闹声。

“ 到地方了，水深八十米，泥底，是块好锚地，可以下锚。”

“下锚！下锚！”

接着便是一连串铁链晃动的哗啦声和铰链的转动声。

他惊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站着的无支祁，道：“到点儿了怎么不叫我？”

龙性嗜睡，一旦睡着，往往睡的极沉。

无支祁笑答道：“这不是还没停稳嘛。”

远处传来一声满意的呼喊：“泊停成功。”

龙邪起身，伸了个懒腰，对无支祁笑道：“走吧，人家等着咱们呢，该咱们干活了。”

结果没走多远，正好遇到杨凯，曹远和关仁三人，杨凯便开口问道：“龙先生，到地方了，咱们怎么找啊。”

龙邪笑道：“我来就行，让士兵们清空一下甲板，免得损坏什么东西。”

关仁点头，招呼人过来清理甲板，不过几分钟，甲板上堆着的东西就被一扫而空，露出一大片空旷地带来。

龙邪满意的笑道：“这样就行了。”

他在旁边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甲板中央，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金色竖瞳，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杨凯等人不禁感觉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只要自己轻轻一动，就会被它用力捏爆。

有一滴水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砸在甲板上，接着又有更多的水珠从他们的头上滴落，不一会儿便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一种高山仰止的渺小感，和那种直面巨兽的漠然威严，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们的心理极限。

直面存世的最后一条真龙，几乎凝聚天下所有水运在身的江河湖海之主，这是自然的事。还好龙邪及时发现了几人的状况，收敛了些许。

几人顿时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一样，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惊肉跳的后怕。

这个好似身体内藏着一头巨兽一般的青年，与那个和他们一同吃饭睡觉说笑的懒散青年，真的是同一人吗？

“没事吧。”

杨凯苦笑着摆摆手道：“龙先生，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儿啊，咱们好躲远些，刚刚差点以为自己心梗要犯了。”

龙邪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力量有些掌握不好。

“你们放心，这次我注意点儿。”龙邪认真保证道。

看着睁着一双黄金打造般的竖瞳，一本正经说话的龙邪，几人相视一眼，默契的向后退开了十来米，隔着老远，杨凯大声喊道：“龙先生，你继续。”

龙邪有些哭笑不得，无支祁在旁边几乎快要憋不住了。

龙邪看了他一眼，打算继续干正事儿。

离军舰不远处的海面上，开始浮现出一条条不规则白色气流划过的轨迹。

原本日头高照，天色蔚蓝，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不知何时起，微微暗沉下来，有大片大片的淡淡乌云在军舰上方快速聚集起来，其中电光闪烁，色彩也变的越发晦暗，最终汇成一片足以遮蔽头顶整片天空的积雨云。待到它完全成形之后，自云层下方，逐渐伸出一道漏斗形状的黑色云柱，从天际垂到海面上方，从海中卷起巨大水柱，最终形成一道从天空直挂海面，横亘在海天之间的高达数百丈，上宽下窄，略微弯曲的水龙卷。

自一出现，它便向着远处席卷而去，而且速度极快，只是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海面上刮起的大风呼啸而过，而龙邪立在甲板中央，纹丝不动。

咕嘟。

目睹全程的杨凯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开口道：“龙先生.....”

还没等他言语完全出口，那道遮蔽天空的乌云中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雷鸣。不一会儿，云底再次向下垂直伸出黑色云柱，并在之后迅速接地，吸起巨大水柱，席卷海天，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啸而去。

此后一条接着一条，足足卷起十二道好似擎天水柱般的水龙卷之后，头顶上那片颜色已然极淡的乌云才肯不甘心的散去。

伞纱市军营，老人看着银幕上从第一线实时传来的画面，目瞪口呆。

原来这就是那位年轻座主口中，风浪有些大。